永宁寺外,禁宫之侧发生了血案,持刀凶徒甚至冲撞了彭城王府车驾,胡太后听闻大怒,发下严旨,敕令洛阳令与廷尉府严加追拿。
在这风声鹤唳形势之下,韩乐也不敢再生事端,惹祸上身,只好作罢。
李德明在梁郡公别馆养伤,绞尽脑汁,细细思量了数日,也不知自己初来乍到,究竟得罪了洛阳哪家贵要,竟然重金买了刀客要取自家性命。
如若是游走权贵之间,深谙人情的尔朱荣,定然能瞬间知晓背后主使之人。草原上的少年也不过是只有后世的宅男灵魂,依旧太过简单,哪里知晓这世间的人心险恶。
斜倚在别馆最高的望洛楼三层栏杆,少年默默北眺不远的平静洛河。尽管此起彼伏的雄鸡高唱,天下已白。冬日的太阳却依旧踯躅在天际的云边。邙山吹来的山风越过洛阳的城阙,将洛河边榆柳的残叶推下枝头,打着璇儿飘落潺潺河水之中。
又轻轻拂起懒懒系着的大氅,让少年感到异乡一丝一丝连绵不绝的寒意。几只留恋洛阳繁华的白头翁站在楼下的枯树上,叽叽喳喳。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李德明低头紧了紧裹在身上貂领大氅,落寞着自言自语:“今天是腊日啊,也不知道阿爷,阿姆,弟弟们今年的腊日过得如何?”
领子上细腻的绒毛在颈项间生出一点暖意,这是前日从秀荣来的信使带来的腊日节礼物之一,梁郡公远在千里之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这等的恩义怕是难以还清吧,李德明暗暗自忖。
清晨的报时鼓点“咚咚咚”响了起来,驱散了人间渺渺炊烟,洛阳的百姓们从各坊各里涌了出来,准备节日的祭祖与团圆。车马人声顿时喧哗起来,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
“躺着吧,黄狸伐。你腰间伤口才结疤。起来晃荡,挣裂了伤口,小心要了你的小命。”
宇文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李德明身后,拿着张早食余下的胡饼,痴痴地啃着。
“想家了?”
顺着李德明的视线,宇文颢看到了洛河边一排临时支起的棚幔摊子,里面的小贩高声叫卖着祭祖香火或是熬腊八的果脯。如果还是在武川,各家各户此时恐怕依旧如同这洛阳的风俗,正忙着清扫屋子,熬着放了各色干果与旱獭肉的腊八粥,香喷喷的滋味总能填满武川的大街小巷。
宇文颢回忆起了故乡的味道,故乡的家人,还有那个有着红扑扑脸蛋未过门的阎姓娘子。
“你不想吗?”
不待宇文颢的回答,李德明仰头看了看还有点依稀晦暗的天空,往日准时迎着朝阳南去的大雁早已不见了踪影,“连洛水的大雁都已经飞走得不剩一只了,可惜它们不向北去。那样也许还能捎上我的家信......”
朔北的大雪早已经遮蔽了南来北往的道路,除了军国大事的八百里加急,茫茫原野里不会有传递家书的信使,只有呼啸的寒风中飘散着的无尽白雪。
两人默默的趴在朱漆的雕栏上,依依北望,细碎的雪花从天而降,今年洛阳的第一场雪。
......
“贵人,外面有人说是贵人的故人,想要求见!”
楼下的奴仆仰头高声呼唤。
“黄狸伐,我们好像在洛阳可没什么亲戚故旧啊?难道是你伯父李散骑?”
“想什么呢?按照礼节,应该我去拜访伯父,那有伯父来拜访族侄的道理。书白读了?”
李德明朝楼下回道:“请客人进来,就说我有伤在身,不便相迎。我们在楼下客堂等候。”
望洛楼下的一幢雅致长轩是别馆中宴客作乐的场所,唤做远乐堂,取论语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含义。三层六丈高的望洛楼则是让宾客们酒足食饱后,远眺洛阳秀美山川的地方。
不惜重金修建,雕栏画栋的望洛楼与远乐堂在宣阳门外的一众矮小建筑里独然矗立,异常显眼。足以看出尔朱荣结交洛阳人士的深意。
两个健仆抬了取暖的仿古鼎样火盆进来,内中烧着邙山出产的上好银霜炭,竟然是一点烟气也没有。
炭火的熏烤下,偌大的客轩暖和了起来。几个婢女又捧出几盏精致的手炉放到待客的楠木低案上。袅袅的烟气从镂空的炉中升腾而起,李德明惬意的嗅了嗅,烧的是上好的南国沉香。
一旁的宇文颢跪坐在织锦暖垫上,学着南梁的文士细细的品着一金数两的团茶。只是觉得小口慢饮不太过瘾,又叫身后侍奉的婢女取了喝酒的大盏来,猛然牛饮,惹得那见惯了逢迎的红裳婢女嗤嗤低笑。
“这酪奴真是解腻,明年一定要带上几斤回去孝敬阿爷......”
李德明只是摇头,“阿必泥,这等上好的团茶十头羊都换不回几两!”
“那我得多喝几口!”
宇文颢又连着灌了几盏,觉得还不过瘾,也不怕烫,端起煮茶的银壶就要往嘴里倒。
远乐堂的绯色雕门被外面的仆人排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抖了抖身上的细雪大步走了进来。
“元贵!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人将黑色的连帽大氅解下递给上前侍候的下人,露出一张笑脸来,李德明瞬间喊了出来。
“我在宣阳门外的榜书上看见了你这苦主的名字,问了捕盗的公人,这才知道你们在这里享福!”
“阿必泥也在,真是难得。”赵贵也不谦让,坐到了二人对面的榻上,端起银杯喝起了茶水。
“怎么是酪奴?一点也不暖人,换酒水来!”
婢女端来一壶三蒸清酿,放到特制的温酒铜炉上,待到酒气四溢,才小心的给客人满上。
“给他上一盘石烤羔羊肉,有酒无肉只是不欢。”
眼见赵贵连饮三盏,李德明怕这三蒸美酒伤了好友的肠胃,朝身后婢女吩咐道。
“黄狸伐,阿必泥!你们在这过的是神仙日子啊,真是此间乐,不思蜀。”
两个草原上的好友此刻锦衣玉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出现在赵贵面前,颇让赵贵有点意外。自己在洛阳的半年,受尽了冷眼,可是没有好友的安逸。
“怎么?来洛阳没谋上官职?”
“怎么谋?光是洛阳想要谋上微末官职的选人,从邙山可以排到宣阳门!我一个六镇的化外蚂蚁,连选司的大门都进不去!”
撒着各色香料的羊羔子肉很快端了上来,赵贵食指大动,本要狼吞虎咽,听到李德明的疑问,顿时没了胃口,只是叹气。
“使了财货也没用?”
宇文颢当初送别赵贵的时候,可是见着好友带了不少金银之物。
“收了钱不办事啊,我又不认识洛阳的权贵。你能拿吏部几个小吏怎么样?听说等着授官的选人有等了十一二年的。我算是怕了,就当来洛阳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