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受了重伤,武士首领左肩插着长刀,透臂而出,鲜血横流。李德明则捂着腰间被重刀划开的口子,坐在地上也是没有了再战之力。
“你不怕死吗?”
首领被这少年勇气折服,扔下了右手兵刃,靠着矮墙喘息。
“你也是塞北的汉子,不知道草原上的规矩吗?怕死早死了!”
腰间的鲜血透过指间不住的流淌,滴答滴答的敲击着青色的石板。李德明面色逐渐苍白,有气无力的回答,眼神却依然坚毅。
“上啊,砍死他们,一人二十金!”
韩来躲在后面,看到李德明与宇文颢都已经受了重伤,将赏格翻了一倍。高句丽武士们提了刀便要来捡这渔翁之利。
“退下去,今天这单不接了,死伤的弟兄,我来承担后事!”
武士首领大声命令到。高句丽武士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在这不知来历的首领带领下,这一年倒是过得还不错。
“一人三十金,你们十年都攒不下这么多财货。得了财货,在城西买上良宅美妾,不比天天做这掉脑袋的行当强?”
刘腾家的下人韩来久经事故,善于揣摩人心,知道这些刀口上混饭吃的东夷最想要的是什么。又将赏金翻了一番。
“李头,今天对不住了。”
高句丽武士们纷纷缓步前来,看着几人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一袋明晃晃金子。
“果然,高句丽的蛮夷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首领有些愤然,想要把自己的刀捡起来,却被为首一人踢开。
“连我也要杀么?”
首领怒极反笑,只是想不到一年刀口上的情意比不上一袋金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着他的头也斩了,叫你在我面前装大!”
韩来脸上露出得色,大声的喊道。他早看不惯这个总用余光斜视他的亡命之徒。韩乐可以鄙视他,可以侮辱他,但是你这慕义坊的贼人,吃着朝不保夕的断头饭,有什么资格托大?
“想不到我怀荒李枫会死在小人手里!”
首领下颌微微颤抖着,悲凉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话语之中尽是对于命运嘲弄的无奈。
“原来是六镇的乡人......,可惜我等自相残杀......,大好头颅便宜了小人!”
腰间的血越流越多,少年不住的抖着。但是却凝紧了两道剑眉,绷住脸上肌肉,咬紧牙关,费力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尊严,绝不求饶!绝不向死亡的恐惧屈服哭泣!
李德明圆睁双眼,怒目而视,直直瞪着面前上来讨取自己首级的高句丽武士,眼神里尽是草原儿郎的不屈与勇敢。
“死到临头,还要逞强?”
这武士冷冷发笑,扬起手中长刀就要斩下。
“呜!”
巷口飞来一柄重剑,带着破空声,扎在武士的后脖子上,李德明看着这厚脊的重剑从这人前脖子喉结处钻了出来,带出一阵血雾。这高句丽武士甚至没有哼哼一声,抱着自己的脖子仰面倒下。
“彭城王长郡主车驾在此?什么贼人胆敢驾前行凶!”
洪亮的暴喝声带着一丝正气凛然。
巷口一辆华丽的金根车缓缓停住,一个豆蔻年华的贵族女子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玉石般的凝脂脸儿,明眸皓齿,堪称绝色。此时却是盛怒,张开朱唇,学了父伯的口吻,“今日礼佛,竟然遇到这等凶徒,都拿下!敢抗命者格杀!”
听见长郡主发下号令,十数个王府健儿,如狼似虎,蜂拥而入,瞬间制服了巷口的几人。其他高句丽武士见是王府公人,纷纷扔下刀剑,掩住了口鼻,跳墙四散。像他们这样的浪荡东夷要想在洛阳生活下去,权贵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否则海捕文书一下,四海之中难有自己容身之所。何况还是王府贵人。
李德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几近瘫软。不怕死是一回事,死掉了又是一回事了。
抓住王彪的贼人逃得飞快,儒士自诩的王彪顾不得整理自己凌乱衣冠,连忙冲了过来,将好友扶住,伸手摸了一把少年腰间,满是淋漓鲜血。
“我去叫人!”
“扶我过去!”
少年只是挥挥手,他要向这贵人道谢。
马车上的贵女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受了重伤的少年捂着被鲜血染红的腰间伤口,在旁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走来,棱角分明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额头渗出丝丝冷汗,但是眼神依然透彻而勇毅,带着永不屈服的倔强,像极了自己在书中读到的燕赵慷慨悲歌之士。
“今日恩德,无以为报。郡主他日有召,德明以命相赴。”
李德明松开捂住伤口的手,一双血手抱拳,跪在车侧,感恩之言,斩钉截铁,若有金石。
少年苍白的脸色,腰间的鲜血,在这繁华祥和的洛阳真是少见与心惊的画面。一股血腥味让彭城长郡主元莒犂有些眩晕,“把后车给这几人,赶快去寻大夫,莫要耽误了时候!”
长郡主的声音甜美,虽然急切,依然如同玉泉之水般甘甜,在李德明耳中若似天籁。
“我绝不会让尔朱兆逼死她!”有着后世灵魂的少年攥紧了拳头,在心中暗暗发誓。
车旁的仆役,赶忙帮着王彪将好友扶上后面的马车。先前那个掷剑之人也扶了宇文颢登上车来。
金根车中有鎏金铜炉一盏,暗燃着遥远南方进贡来的檀木沉香。元莒犂回身车中,捂着胸口,猛然嗅了数下杳然香气,定了定心神。方才闭了美目沉思,“这是怎样的的一个人啊!”彭城长郡主暗暗感慨。刚才那个少年坚毅的面容已然深深嵌刻在自己心底。
彭城王府的金根车在王府卫士护卫下又继续向永宁寺进发,但是想必华丽金根车中的公主今日内心必然不再宁静。
被擒的几个高句丽武士也被押解离开了。刘腾府的韩来,在王府车驾赶到之前就已经嗅到了不妙的味道,早早地溜了。
“方才一剑,救德明于须臾。敢问恩公姓名?”
李德明朝那方脸阔额之人道谢。
“洛阳于谨,表字思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危拯难,本是君子所应为。不必言谢。好好养伤!”
这人将重剑缓缓归入剑鞘,拂了拂素绢大氅,巍然若古之豪杰义士。
于谨?八柱国的于谨?李德明心头一震。就是他!此刻正在洛阳隐居的于谨。想不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危难之间竟然是八柱国之一的于谨救了自己。
于谨骑上马,准备离去,看到这方才生死之间,面色不改的少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笑了笑,“怎么,听说过我这号无名之辈?”
“于公高义,安敢不知!改日伤好,定然上门厚谢!”
“伤好了再说!”,马蹄声声,飞舞着大氅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中,只是远远留下此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