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此去,一别数载,竟不知我的润儿已然成了有娘生养,无娘管教,想来却是臣妾之过了。”
随着话音落下,皇后出现在了大殿之中,众人循声看去,还看到了随在皇后身后的萧唤民,然萧唤民的目光,始终在张真身上。
萧唤民算是闻讯而来,本是怕张真斗不过大皇子与刘贵妃,想着让皇后过来替之解围,哪知是自己想多了。张真非但全身而退,还让大皇子与刘贵妃自己惹了一身骚。
皇后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胸前挂着的那一块玉璧赫然闪亮,甚至与衣袍之上的坠饰相碰之,铃铃作响,上头的林字在张真的眼里也看得触目惊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张真脑海里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林家的事情,皇后本就无过,只是皇后自己一心放不下,是她自己未曾放下自己。
但那日在相府见到皇后的时候,皇后是没有带着这块玉璧的,唯独在宫里,在诸公面前,她玉璧不离身。
这块玉璧是皇后用来警醒自己,也是警醒皇帝。是以那日皇帝会问张真这般的一个问题,也是于看到这块玉璧的时候,皇帝的神情会一改方才。
眼见情况不对,萧唤民连是拉着张真出去,关上殿门的时候,张真还听到了皇帝斥骂刘贵妃母子的声音,倒也精彩十分。
“献文多谢殿下与皇后娘娘仗义相助。”张真说完对着萧唤民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萧唤民看着张真,竟也说不上什么,无论是言语上还是在行为上,张真都给人一种她不需要任何的人的感觉,让人完全不敢上前,更别说是半分殷勤。
话说另一头,周文琪四下寻觅张真踪影,当下便集结了张龄之、周府尹及徐庆流一众张家私塾的学生,哪知人刚到齐,就见张真从容不迫的走了进来。
张真推皇子下水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皇宫,顿时人们一见张真,自是议论纷纷,更有甚者扬言就是要替天行道上前绑了张真,使之于皇帝跟前问罪。
张真倒也不想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忙是跟祖父说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也将事情原委一一说道了一遍,闻之周文琪也是赞不绝口,想不到张真看似平平,竟也会玩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把戏。
哪知张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素来不信口开河,若有所言,句句为实。”
然似乎这周围的旁观者对张真的信任还是较为恍惚的,就人们还在纠结事情到底是个谁是是非的时候,一个女官从殿外走了进来,将张真所知的事情原委一一的在众人面前说道了一遍。而后众人才知,这女官乃是皇后贴身之人,是以女官所言,皆是国母旨意。
知晓原委之后,众人也是深吸一口冷气,想来大皇子竟也干此等混账之事,也难怪这个时候都快开席了,仍不见皇帝与大皇子的身影,倒是这二皇子一人,玩的不亦乐乎。
旁观之人倒是不是其中深重,唯有张龄之一等朝廷重臣皆唉声叹气,经这么一闹,这赐立东宫的事情怕又是要一拖再拖了。
而后这女官上前与张真说道:“下官奉娘娘旨意解郡主之忧,今娘娘请郡主偏殿一叙,请郡主随我来。”
女官声音洪亮清晰,字句之间停顿分明,乍然的就让在座的人一一的听了个清楚,有不明其意者,更有满目妒火者。
皇后虽然说久不在宫中,但仍旧是帝后之尊,且这么多年来,皇后还未曾如此待见旁人,这张真今日出手久了嫡皇子,自是一举成名了。
来到了女官所言的偏殿,张真便见到了一袭凤袍的皇后,此刻四下无人,张真竟也看得出神,皇后就在上头静静的看着她。
一切都如多年之前,只是她认得姐姐如今的模样,姐姐却只记得自己当初的样子,她的成长历程离经叛道,以至于没有一点林家二小姐的样子,成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张真平日里随对人冷淡,但在皇后面前,她总是会有很多话想说,她也明知是不能说。
千言万语,涌上来也只能下那么一句:“献文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点点头,对着张真笑了笑道:“起来吧,这一次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说着那皇后已经走了下来,一手抬起张真的下巴,看的倒也是认真。
一时间张真想起来的都是往日的一幕幕,而皇后却觉得是自己当日在丞相府第对张真看走了眼,原本只觉得张真有几分学识,竟不知也是这般的至情至性,路见不平。
但凡是与张真接触过的人,都不会有这种错觉,张真给旁人的感觉都是冷漠的,但也是最虚假的,往往被隐藏的,才是最真切的。
“本宫是在五年前离开的皇宫,此前也与南越万民一般,仰慕张家大公子之名,你的父亲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几度梦回,本宫也曾有故人入梦,梦里身是客,遍识天下英雄,也有你羽扇纶巾的父亲。”皇后眉目深沉,语气中仿佛是在说一段很平淡的往事。
然张真明其痛楚,她也曾有故人入梦,梦里尽是哀鸿,入梦故人,个个九死难瞑目。
皇后一口气说了许多,张真也只是听,并未接话,张真自知姐姐心细,怕露出个什么马脚来,是以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不知献文母亲是哪里人士?”
突然皇后话锋一转,问起了这个。
张真倒也直诚,只道:“献文之母乃是循州人士。”
皇后一听,眉间豁然开朗,倒也笑:“说来也巧,本宫生母也是循州人士,本宫自幼也在循州生长,可否能在详细些,献文母氏又与循州何地?”
然张真一一为之说道:“张真也只是提过母亲说起她是循州归善人士,只是她早年便离开了那里,这些年献文都与母亲久居龙川,直到年初母亲孝期满了,祖父才带我回到京城来。”
这皇后一听也是更加有所感受了,感情这也是个性情中人,只是张真的至于张真母亲一脉,皇后也确实是想不起些什么来,也只能道是平常。
和皇后说的每一句话,张真都是小心翼翼的,她也怕冷不丁的就被皇后看出点什么来。她不想自己到死的那一天,还要看着自己的至亲之人再为自己流泪,有些痛,该是她一人承受的,就不应该让旁人来分担。
紧接着皇后又问起了张真年纪,张真也是如实相告的,哪知说着说着皇后就落泪了:“细细想来,本宫的妹妹若是尚在,也该你这般的年纪了。”
一说这话,张真也愣住了,若非是五味尽失,她也能随这皇后再痛一次。她从怀里取来了一条手帕递于皇后擦拭眼泪,皇后心中也是感激,继而说道:“她跟你一样懂事,但你们的性格是绝然不同的。”
这是皇后对张真最后的认知,张真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是很感激的,至少她姐姐还记得她最初的样子,如她所言,午夜梦回,历历在目。
而后皇后也对张真出手救二皇子箫立润的事情聊表了谢意,并许诺张真有求必应,张真倒也是应了。
继而,皇后又是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献文与历王交情如何?”
历王对张真而言,算是较为敏感的一个话题,虽然历王几番都有对张真聊表自己的心意,可张真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关,只得如实的道了一句:“献文与历王殿下君子之交淡于水。”
纯洁如清水,也淡如清水。
皇后一听深感遗憾:“唤民这孩子本宫自幼看着他长大,而今也是文韬武略样样出群,更是声名显赫,只是多年以来多番杀戮,世家女子嫌其煞气太重,竟也不愿与之亲近,且他本人也是毫无儿女情长的观念。倒是这些时日,她总是与我提起献文你.....”
话刚说到这里,张真就抬头将皇后的话打断了:“历王殿下乃是英烈之后,驰骋沙场亦是为国为民,倒也不是世家女子不肯与之叫好,而实在是殿下之显赫,令京城世家望尘莫及。”
张真明白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回绝的也很明确,她就是一个寻常世家女子,她与那些世家女子,并无差别。
皇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顺手许了张真一些自己爱吃的点心,竟也就让她出去了。
张真离去,宫人合上殿门,萧唤民方才从后边走出来。
皇后见其,倒也喜笑颜开:“唤民,这该问的我都帮你问过你,至于结果如何,还要看你自己。”而后看一眼萧唤民脸上的失落,心里也是多了几分的趣意。其实她方才也对张真打了个岔,并非是京中世家嫌弃萧唤民煞气重,而是萧唤民本就无意与京中世族结亲,历王府的势力也是令人趋之若鹜的,若真有这等好事,谁还不整个鱼死网破。
哪知张真也是个绝情的,竟也不为萧唤民说上半句好话,直接一句望尘莫及便道明了绝无可能。
“其实本宫觉得,这孩子倒也不是无情,就是心里藏的事情太多,在等些时日,等她心里的结全部解开也就好了。”皇后从来没有见过那如死水一般的眼睛,深邃的让人看不到一丝波澜,阵阵绝望。
萧唤民点头应是:“方才她说的那些,我晚些时日便让人去核实。”
一听这话,皇后就觉得又气又好笑:“唤民,你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听闻东家有好女,自挂东南枝。”
只是皇后又哪知萧唤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萧唤民感觉自己似乎能摸到一点张真藏在心里的东西,至少她跟当年那桩案子牵连的人是脱不了干系的,既然有了一些头绪,他自然是会寻其踪迹的。只有将源头找到,再将之打开,他才能真正的了解张真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怪也怪在张龄之把张真的过往藏的太深,令他丝毫下手的头绪都没有,张龄之从来没有这么刻意的为一个人隐藏过往,更何况就算是他的亲孙女,那也绝对不会这般反常。
你若是那无转移的磐石,那他就是开天的利斧,总有一天他会将你打开,看看那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