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另一头,张真回到了大殿之上。
殿上人潮,热闹非凡。
二皇子箫立润坐在皇帝的身下,群臣纷纷上前祝贺,箫立润一一回之。张真也因此偷来半日闲,在一旁打起了瞌睡,等到周文琪将她叫醒的时候,已经日近西山了。
转眼已经到了最后的环节,各方人士都拿出了自己最体面的贺礼,就连周文琪都准备的极其体面。
这个时候则听皇帝在上头满带笑容的朝着箫立润问了一句:“皇儿,今日各方宾客送你的礼物,可都还满意?”
箫立润犹豫了一会之后,很肯定的点了点头,道:“父皇送儿臣的书与大臣们送的礼物儿臣都很喜欢。”
显然,皇帝并不满意,继而又问:“那皇儿便于父皇说说,那你这最喜欢的又是哪一个?”
这话旁人听得可是明明白白,这就是皇帝在吃大臣的醋了。这一幕可怕旁边默不作声的刘贵妃气个半死半不活,自己的儿子被罚面壁,自己好不容易才求了皇帝的心软来赴宴,结果被这一盆又一盆的父子狗粮塞的是五饱八饱。
哪知这箫立润仍旧是个不开窍的,始终不会皇帝的意,如是说不上个所以然来,皇帝就很无奈,本想着说道一两句,哪知又被皇后给堵了回去。
“陛下这不是为难润儿,润儿年纪尚小,今日所收贺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哪能一一记住,哪能一一说上来。”
皇帝叹气,心中是道自己儿子不开窍,但嘴上也是不了了之,毕竟今日受了委屈的,还是自己的这个二皇子,当时包容些吧。
哪知皇后这么一点,那箫立润竟又是开窍了一般,径而跑到那一堆贺礼中翻腾,一顿翻天覆地,在最底下拿出了一张七弦琴来,正是白日里张真送的那一张。
如是乎就与皇帝说道:“启禀父皇,这是儿臣今日收到的第一份贺礼,也是最喜欢的。”
而后就见周文琪戳了戳张真的肩膀,张真也只是抬头看看,并没做什么。
且听皇帝继续问道:“那皇儿可记得,是何人赠你此琴?”
那小家伙回答的贼利索:“儿臣不知其名姓,却知其封号是献文郡主。”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朝着周文琪这边看过来了,张真不尴尬,可周文琪就尴尬了,看着张真恨铁不成钢。这皇子当着众人夸奖与你,你倒是说些什么呀,不知道还以为众人看着的,是她周文琪才是。
说着皇帝又问箫立润可会弹,那箫立润连是摇头,方道:“今日乘兴而来,不知在座哪位自觉琴艺出众,上来小奏一曲?”
这一声,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最后逐一的就将矛头对准了卓盈,毕竟说起琴棋书画四绝精通的,人人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文嘉郡主了。
卓盈严谨众望所归,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但表面上还要摆出一副谦虚的作态:“文嘉学艺不精,于陛下面前怕是献丑了。”
皇帝只道无妨,说着就要这卓盈谈上几下,哪知人都上来了,那箫立润却把琴藏到了身后,让众人不解。
皇帝却道:“皇儿这是为何?莫非你是不喜欢让文嘉郡主弹琴?”
那箫立润摇摇头,却又点头,这可把皇帝气的不行,这二儿子说乖是挺乖的,就是不成器,扭扭捏捏,难成体统。这一下子,可算是让皇帝自己没脸搁了。
哪知箫立润这个时候机灵的来了一句:“母后也会弹琴,儿臣想听母后为我弹。”
这一下众人不敢反驳,适才想起来这里似乎有一位比文嘉郡主技艺更倾绝的人来,人人皆知当年的林家大小姐冠绝京华,却淡忘了这林家大小姐已经贵为帝后,正襟危坐于上头。
皇后是二皇子的生母,是以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卓盈也乖乖的退了回去。
哪知皇后却道:“本宫已好些年不曾弹了,些许音律也忘得了个干净,这献文送的若是块木鱼。本宫或许还能为之敲上一番,这琴乐当是心有余力不足。”
闻言皇帝也觉得甚是可惜,自打皇后入宫,几乎是不在碰闺中的那些玩意,心想这五年的青灯古佛之苦,竟也舍不得怪罪,便是作罢了。而后才想起了张真来:“献文,既然如此,你来试试如何?”
这一次,箫立润没有拒绝,反之还亲手把琴给了身旁的宫人。
张真没有推辞,上前接过琴,轻轻的拨动了两声,琴声清泠入耳。
而后张真抬头看了一眼,却对上了卓盈的冷笑,那笑中,甚是得意,也是讥讽。
张真细手轻挑,琴声悠然而下,没有跌宕起伏的旋律,亦没有奋发向上的昂然高歌,有的只是一段平平淡淡的清泉,虽然恍如世外,却又尤在人间,平易近人。
不知不觉间,便有人将琴中意境说道了出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一曲终了,张真将琴还给了箫立润,扬袖而去,道令那些观看者赞叹不已,心想这张家的大小姐平日素不喜欢表现,竟也是个高手。
皇帝似乎对这个曲子很满意,而那箫立润也是如此。
皇帝本还在考虑赏赐张真一些什么,一旁的宫人突然就把一个信封呈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看之,脸色巨变,而后将那书信丢于地上,责问:“献文,你可知罪。”
众人尚在沉醉于张真方才所做,转瞬之间又听皇帝这般义正言辞,如同当头棒喝。
张真回过头来,却见被皇帝丢于地上的书信,只是自己当日在清秋阁写下的那一片文章,并且还是原物,想不到兜兜转转的,还是呈到了皇帝的面前来了。
张真倒也没有去将皇帝丢的东西捡起来,而是直接抬头看着皇帝:“回禀陛下,献文不知。”
皇帝恼怒,当下就让身边的太监把那信捡起来,将心中所言一一宣告于人前。张真的这篇书在场的许多大臣都是有所听闻的,只是从皇帝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层的意味了。
心想世事无常,前一秒还是高高在上恩宠备至的献文郡主,转眼之间就跌落神坛。
太监言毕,众人咋舌,张真文中言之凿凿,字字直点南越朝廷经商律法,着实是大不敬。纷纷为张真为之可惜,明明已经万人之下,偏偏不晓收敛,临了还栽了一跟头。
此时皇帝再问:“张真,朕再问你一次,你可知罪。”
连封号的省了,直接称道其名姓,这是要把郡主封号削掉的意思吗?
然张真已然无所惧,继而更往前一步:“回禀陛下,张真不知。”
“你这是恃宠而骄,你当真觉得朕舍不得杀你?”皇帝是没想到,张真是这样的不识好歹,原本只是觉得张真只是性子有些怪异,本意是乖张的,本来好感已经积累的好多了,哪知却被这一纸文书尽数的散了去,可谓是失望至极。
张真仍是不知退却:“陛下公正严明,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所以张真从未恃宠而骄,张真倒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张真亦然只是就事论事。南越至今虽是太平,却仍旧有小股患乱,仅凭历朝的休养生息,再用上五年的光景,也远远回不到十年之前,而开通沿海及番邦贸易之路则是另一番出路,仅需三年,南越便可回到鼎盛时期。”
皇帝然是不屑:“如今百姓安居,天下太平,朕何须徒增烦恼,”
皇帝想什么他们都明白的很,开通番邦贸易自然可以使南越恢复元气,但是又有多少有心之人在盯着这一点,只要一有疏漏,他们便会趁虚而入,到那个时候,南越要面对的敌人可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北齐那么简单了。
张真也一一的为皇帝说了一些对策,无论是皇帝已经想到的,还是没有想到的,张真都一一头头是道的给他说了一遍。奈何却没有丝毫纳取之心,反之对张真厌恶加深。
“张真,你满口之意皆是道我朝臣无能,那你便是说说,我南越国库一年充盈多少,又亏损了多少。”
张真回头看了一眼说这话的臣子,眼中略有厌恶,因为这根本就是荒谬之言,便是这掌管国库的人,也难以理清国库一年充盈或是亏损的数额。
张真转身看了那人一言,只道:“张真愚钝,尚不成满足这位大人的无理要求,但张真知道的是,这几年来,国库之银不加少,南越之民不加多。”
张真这话对在场的人来说是挺难理解的,只是张真所说的这些,恰巧的又是皇帝所需要的,再通俗一点用她自家师傅的话来说,那便是为君者的愚民手段。
然张真的这一段话,也是最为皇帝愤怒的,当下就把桌子上的杯盏一扫而下:“张真,你当是不思悔改?”皇帝最后一次这样问道。
张真一往如初:“张真既然无错,又何必改之,当是匹夫无罪,又何必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四个字让皇帝的脸变得扭曲了起来,当下就把杯子摔在了地上,赫然有声道:“来人,张真狂妄自大,杖责八十。”
这话一下,张真本尊还没慌,张龄之却慌了:“陛下三次,这八十廷杖下去,就算是匹夫也难以忍受,这与砍小女头颅有何区别?”
张龄之一站出来,诸多人也为之求情,自然也就包括了张真的那些同窗,无论是平日里与张真做对的还是为之赞成的,都一个不漏的站了出来。
这边皇帝倒是想治张龄之一个管教无方的罪名,可他不下不了这个手去打自己的脸,毕竟自己也是张龄之的门生,担心想着,这也不能就此作罢,张真之风不打,必然又有后继者。
这边刘贵妃光想着可以报仇雪恨,准备给张真添点柴火,就听那皇后抢先开口:“陛下,臣妾觉得,献文就算所言无理,这八十杖责也太重了一些,本宫这些年也没为谁求过情,这一次还请陛下开恩。”
皇后算起来从入宫到现在,除了林家发难那会开口求过自己,后面几乎就没有在皇帝面前低过头,这一次,竟也是不吝啬了?就为了这么一个张真?
皇帝表面无可奈何,心里却更厌恶张真。
而后皇帝无所动容,皇后竟也走到了群臣面前,给皇帝跪了下来,随后的还有箫立润,而后的还有更多的人。而张真依旧如此,站在那里,看着坐上的皇帝,头都不曾低一下。
皇后也不是很理解自己的行为,她只觉得张真对上皇帝的时候,眼中的那股倔强深深的打动了她,加之她又对箫立润有恩,心想便是刀山火海,也为之走一遭。
看着眼下的群臣,皇帝越加的怒火中烧,为了一个张真,他倒是要看看多少人要与他做对!
就在此时,另一个人从外边走了进来,所到之处,皆有避让,正是萧唤民。
他走到了张真的身边,如是说道:“陛下,臣赞同献文郡主的主张,既然献文郡主认为这样做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我南越元气,且所有弊端,皆有对策,试上一试,又能如何?就算弊端出现,本王也有信心将之马踏如泥浆。”
外人看来,萧唤民只是单纯的支持张真的观点,可皇帝心里清楚,萧唤民这是完全站在了张真的那边,领兵之人向来爱兵如子,萧唤民这一句简简单单的马踏如泥浆,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是有多少。
历王也为之求情,一下子又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无论是愿意为张真求情的还是不愿意为之求情的都站了出来,因为他们既然选择了旁观,就要审时度势,选好自己要依靠的墙头。
皇帝忽然就那么瘫坐在上头,两眼整整,却一副浑身无力的作态看着下面众人,终究只道:“将张真打入天牢,择日再审,不得再议。”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来的最大让步,不能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