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几位文官与杨再兴在校场升帐登台点兵。
等点齐兵马,昨日领头的楚州知州上前对着杨再兴拱手道:“我治下的射阳百姓,惨遭蛮夷屠戮。可怜楚州兵少将寡,盛国的铁骑又来去如风,无人肯轻易出城,如今终于等到将军带兵前来,那就麻烦将军带队一同前往射阳,调查清楚情况,同时将合城百姓收敛下葬。”
方城心中一阵郁闷,原来只是让他们去射阳当收尸队,不过这楚州官员和军士可真是胆小如鼠,没有大军的保护,都不敢去收尸,就这么任凭射阳百姓曝尸荒野。
至于旁边飘来两双不善的眼神,方城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随后背嵬步营护着众多官员往射阳县开拔。除了知州,还有一名州通判与一名州兵马都监也一同随行,另外还点了200名本地厢军挑担跟在后面当脚夫。
出城往东行了大约20里地,空气中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开始众人还未在意。
随着一直往东走去,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走到后头,臭味不再若隐若现,而是变得清晰可闻,大家心中都隐隐知道了味道的来源。
步军营的人还好,那200楚州厢兵很多人开始脸色发白,两腿打颤。走到天色渐晚,杨再兴与几位文官商量后,就找了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安营扎寨,等次日天亮再出发。
因为已经走了挺远的路,空气中的臭味变的相当浓郁,像是一层胶质般凝结在了每个人的周围。
营地里的氛围变得分外压抑,所有人都没心情吃晚饭,就连精锐的步军营将士也未能幸免。方城强迫自己试着吃了一口,饭到口中直接吐了出来。
只有杨再兴这个怪物若无其事的大口吃饭大口吃肉,美滋滋的用了晚膳。
第二天,天空变得有些灰蒙蒙,因为昨日都未曾休息好,队伍的精气神差了不少。
在阴沉压抑的气氛中走了半日不到,远远的能见到射阳县城的轮廓,空气的臭味突然变得格外冲鼻。
那200楚州厢兵纷纷弯腰伏地剧烈呕吐起来,那几位文官也从马上跌落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大口喘气着,而步军营都是战场上的百战老兵,勉强忍了下来。
只有方城和呼氏兄弟低头呕吐,在队伍中显得特别突兀。
杨再兴只好下令队伍暂停,待大家都缓的差不多了,楚州知州巍巍颤颤的站起来指挥下属从一路挑来的担子里取出面纱和手套分发给大家。
准备的差不多后,队伍继续向射阳县城出发,两位朝中来的大员则在一小队兵丁的保护下找个较高的上风口休息去了,杨再兴本想让楚州的几位官员也跟着同去,没想到知州坚持要随军进城。
“我们乃百姓父母官,之前已有负百姓,心中愧疚,此行不能再有推脱。”
这让方城有些意外,对这名楚州的父母官也有些刮目相看,“这位知州大人胆子是小了点,不过做事稳妥用心,不说爱民如子,但也留了些良心,算是名合格的朝廷藩臣。”
进了射阳城后,灰色的天气变得更加压抑。
突然到来的活人惊起成群的渡鸦,可惜城中腐肉太多,渡鸦不愿离去,只是在众人头顶盘旋,还时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外加城中冲天的尸臭和东倒西歪腐烂了快一个月的尸体,让人仿佛置身阿鼻地狱,这次却连步军营的老卒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杨再兴倒是淡定自如的开始分配起工作:步军营以每小队为一组,从北往南开始清理城中的尸体,尸体统一送到北城门外,每清理出一间房屋、一条街道就立即洒上石灰。楚州厢兵则负责在北城门外则挖上几个深坑,底上也洒上石灰,每铺满一层尸体就洒一层石灰,等全城尸体清理完后再统一掩埋。
方城和呼氏兄弟将脾胃中的酸水呕吐的差不多,便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三人是营中教头,职掌教阅训练,非统兵之官,也就自行组了小组,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清理尸体。
幸得北方冬日的天气寒冷干燥,尸体暴露了这么久还没彻底腐败成烂肉,保持了基本的人形,让清理尸体的工作简单了许多,大部分尸体甚至通过查验伤口,还能看出是被何种兵器击杀。
方城特地查看了几具尸体,发现要不死于狼牙棒下,要不死于斩马弯刀下,这些都是盛国军队常用的兵器,没有什么特别。
三人清理了几间房子后,呼天义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土屋,刚要抬起一具尸体,突然小声惊呼道:“你们快过来,这屋子有古怪。”
还在屋外头的方城和呼天保闻声凑了过去,发现屋里倒的尸体特别多,粗粗算来起码有十多具,而且屋子里的人居然是盛国士兵的着装。
三人仔细查探了这些尸体的伤口后,方城一手托着下巴说道:“这些人的致命伤都在喉咙处,而且都是十分精准的一剑封喉,看来当时城中还有使剑的江湖高手,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侠士?”
呼氏兄弟低头思索良久,可惜两人的江湖经验不比方城深厚多少,想了半天也无法看出是何门派的剑招。
正在商讨之时,方城突然心生警觉,隐约感应到一股真气在附近游走,可惜真气若有若无,方城感受的不太真切,待确定了一个大致方位后,便赶忙冲了出去。
呼氏兄弟虽不明所以,但怕方城有失,紧随其后冲出屋外。方城一动,那股真气随即也动了起来,看来对方也同时感受到了方城。
方城三人被那股真气引导着在街上左突右拐,一路狂奔,却未遇到一人,想来对方不想被人发现,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那股真气本就时有时断,跟到城东墙根下就彻底消失了,应该是对方跃过城墙逃出城外了。
方城抬头看了看城墙,射阳县是小城,城墙砌的并不高,但方城自认为不依靠绳索还无法轻松跳上跃下,只好望洋兴叹。
面对刚赶到不久,还在气喘吁吁的呼氏兄弟,方城简单解释了刚才感应到有高手在城中游走之事,便领着他俩准备离开。
正要转头之际,余光却扫到一间院子虚掩着门,似乎有人进出的痕迹。
方城赶忙招呼了呼氏兄弟往小院走去,小院是一间二进的院落,在射阳城中成片的黄土茅草屋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所以方才能吸引到方城的目光。
踏进院门,三人便散开来搜索,还好院子房间不多,很快呼天义就从柴房拎出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人来。
还没等方城发问,呼天义便说道:“柴房里叠了好多柴火,这丫头藏的还挺深,还好地上留了一些凌乱的痕迹,我搬了两层干柴才找到人。”
那人估计是受了惊吓,被呼天义一把扔在院子中间后便一直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脏的像抹了锅底灰,根本看不出原先的相貌,只有一双硕大却无神的双眼一直偷偷打谅着方城三人。
方城端详了会那张黑不溜秋的小花脸,对呼天义能认出来是个小姑娘也是佩服不已,“难道之前一直躲着的高手是故意将我们引到此处,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发现这位小姑娘?”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方城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可是这户人家的主人?”
那小姑娘没有搭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依旧茫然的看着方城三人,方城又连续问了几个问题,问的急了,那小姑娘便埋下头嘴中低声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
方城怕太过刺激对方,只好不再发问,对着呼天义说:“她一弱女子,目睹了全城人被杀的惨案的,又一个人在这人间地狱躲了二十多天,能撑下来已是不易。你给她弄点清水和干粮,就在着院中好好陪着她,不要再让她受刺激了。”
呼天义点了点头,回道:“也好,那你们俩还要去干嘛?”
方城拍了后肩他一掌说道:“你个呆瓜,我俩自然是继续干活,我可不想因违抗杨指挥的军令,到时候受那二十军棍。”
呼天保赶忙说道:“这些事情是否需要上报杨指挥?”
方城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回道:“此事等她好些再说,我心中自有计较。”
方城话说得随意,口气却不容置疑,呼氏兄弟也知道方城和杨再兴不对付,也就随着他的意思闭口不提。
方城了解呼天义做事更细心一些,就留他在院内照顾人,自己领着呼天保将院子中的尸体清理到大街上后,又到靠近城北的街头继续清理尸体,顺便将往这边走过的其他人支开,避免院中的情况被发现。
射阳毕竟是个小县城,经过半天多的清理,在天色完全转黑前,城中尸体基本都已集中到了城北的大坑中,城里还洒了一遍石灰,空气中的尸臭味也淡了不少。
随后,杨再兴便传令全军,除夜间巡逻放哨人员,其他人可各自在城中找房屋宿营,另外因今日是元宵佳节,准许众人取了房屋中留存的干柴、粮食生火做饭,并且要求每人都需烧热水冲洗身子。
方城和呼氏兄弟怕那小娘子误会,不敢动院子里的东西,到外面无人的房屋里寻了些粮食,就在院子中间生火煮了点清水白粥,顺便去厢兵中管着伙食的火头军处领了些腌菜。
白粥煮好后,方城亲自端着送到了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浑身上下仍旧脏兮兮的,不过精神状态比刚被发现的时候好了许多。
虽然还只会坐在主屋的门槛上发呆,从方城手中接过白粥时却低声说了句“谢谢”。
之前两天方城和呼氏兄弟不但没好好吃上一顿,还把胃里的存货吐的一干二净,此刻城里的尸臭为已经淡了很多,四人在院子里就着火光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晚饭。
吃完晚饭后,方城三人退到外屋痛痛快快的洗了热水澡,那小娘子则默默进了里屋。
洗完热水澡,三人感觉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脑子也活泛了一些。
呼天义便想起今日方城提起隐在暗处的高手,说道:“如今我们700多人孤军在外,还有几位要员也在军中,如果走掉的是盛国潜伏在城中的细作,到时引军来袭,那就有大麻烦了。”呼天义还有一点未提,那就是你这个方家二公子也是人家盛国的重要目标。
方城摆摆手道:“无妨,照今日的情况,明天只需半日这射阳城的事情就能收尾了,到时我再去提醒下杨指挥就是了。这里离边境起码有一天的路程,只要明日启程打道回府就没事了。”
呼天义又说道:“咱们武卫军纪律森严,可不许家属女眷之类的随行,那位可怎么办?”说完,用手指了指里屋。
呼天保想的倒是简单,直接说道:“这还不简单,让那位小娘子跟着方头不就行了,我看现在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哪个身边不是跟着大堆的随从,而方头现在连个伺候丫头都没有。方头是方帅的二公子,他杨指挥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方城一拍呼天保的脑袋道:“你小子,想什么呢,强抢民女如此下作之事也亏你想的出来。”
顿了顿,方城又吩咐呼天义道:“你再烧两大桶热水送过去,我看她精神恢复了不少,大家闺秀肯定要比我们这几个大老爷们更爱干净,记得动作轻些,别吓到人家。”
呼天义点了点头,领着呼天保出门烧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