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射阳城冷冽的气氛不同,元宵的临安府可谓是热闹非凡,挂灯,游园,放烟火,走马观花。
夜幕降临,还有临安府的差吏背着麻袋出来派利是红包,引得上街的临安小市民们争相哄抢,把节日的氛围推上了一个小高潮。
当然最大的重头戏,就是摄政王在群臣和侍卫的簇拥下,光临西湖边的楼外楼观灯。
这样既能让百姓一睹官家天颜,沾沾喜气,又能显出官家与民同乐,爱民如子的情怀,乃是大越立国后的官家传统节目了。
跟随在摄政慕容泽身后的永嘉郡主慕容丛意,心情却没了往年观灯的欢快,在陪父王接受万民山呼朝拜时,甚至有些走神,恍惚间那个身影就挤在热闹的人群里。
世子慕容崇嘉见自己的义妹总有些闷闷不乐,小声关心道:“妹妹可是有了心事?”
永嘉郡主微微摇了摇头,回道:“多谢大哥关心,我只是被外头的喧闹惹的有些心烦罢了。”
慕容崇嘉微微一笑,决定逗一逗自己的妹妹,便说道:“妹妹你从小心性活泼,最喜热闹,每年的元宵灯会你可比谁都雀跃欢脱,还给爹爹惹了好几次的小麻烦,今日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喜静不喜动了。”
永嘉郡主脸色微红,有点娇嗔道:“大哥你莫要胡乱猜想,现今边境是多事之秋,神策各军出征已经半月过去,却没有传回一点消息,我只想静心为戍守边疆的百姓和将士祈福。”
慕容崇嘉故做恍然大悟状说道:“原来如此,那还不简单,大哥这就跟爹爹请一道去边疆慰问将士的王命,我在军中也有些关系,到时候打听下那小子就何处,替妹妹去看一看就是了。”
永嘉郡主也顾不得害羞了,脸上总算展露了一点笑颜,赶忙回道:“那就多谢大哥了,不过大哥你是我大越的储君,又不受袁党的待见,你如此光明正大的去边境劳军,被袁党抓了把柄在朝堂上胡乱造谣,引起爹爹的猜忌可不好。你只需找一个可靠的人去前线打听打听方城的近况就行了。”
咬了咬牙,永嘉郡主接着道:“顺便将这件信物带给他,本想在他出征那天亲自交给他,可惜武卫军秘密开拔,我没能赶上。”
慕容崇嘉一怔,望着手中的蝴蝶玉佩,倒是有些为难了。
华族男女之间的情缘讲究含蓄,婉约,喜欢用解珮留情,遗物表心的方式来表达爱慕。
有闲客文人曾作诗有云:“洛浦梦回留珮客,秦楼声断吹箫侣”,而且自家小妹送的玉佩还是蝴蝶样式,倾慕之心,私定终生之意已是分明。
小妹与方城那小子不说郎才女貌,但也是门当户对,要是寻常人家跟双亲说上一声也就无碍了,可惜小妹生在帝王家,她的婚约牵连着朝廷各方的利益,就连父王都不能乾纲独断。
可作为兄长,私心里又希望自己宠爱的妹妹能找到互相倾慕的良配。
天人交战良久,慕容崇嘉收敛笑容,郑重的点了点头。见王兄点头同意,永嘉郡主喜上眉梢,弄出不少的动静,惹得坐在前头的慕容泽回首瞧了好几眼。
永嘉郡主心怀鬼胎,赶忙以手掩口,低头作乖巧状,等父王没再注意自己悄悄跟慕容崇嘉说道:“大哥千万别禀告爹爹,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去说。”
高兴没一会,两人又在选何人前往上有些为难了,此事既涉天家秘闻,又是深闺少女心事,不是贴心忠义之人万不敢用,而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更是不行。
这时,随侍在郡主身后的悦儿低声插话道:“我愿意替郡主走一趟边疆。”
慕容崇嘉摇头道:“我知你对郡主的忠心,可你是郡主身边唯一的贴心人,而且现在正值寒冬腊月,此去北上路途艰辛,你一个深宫中长大,连临安府都没迈出过的弱女子可能吃的消?”
悦儿坚定回道:“我本是浣衣局里一名低贱的粗使宫人,是郡主将我带出了浣衣局,还一直待我如姐妹一般,现在能为郡主做些小事分忧,我心里高兴。”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下,悦儿便要跪下磕头表心意了。
永嘉也有些不舍悦儿,可心中实在挂念方城,而且见悦儿态度坚定,只好同意道:“就让悦儿去吧,大哥你多派几位东阁卫率的卫士路上随行护卫就行了。”
慕容崇嘉见对方主仆二人主意已定,也只好松口道:“那就按照妹妹的意思办吧,不过东阁卫率在父王和朝臣的眼皮底下,我不好抽调太多好手,不过我会另外再派其他人暗中保护,只是路上要委屈悦儿了。”
永嘉心情好转,心思又活络起来,只是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让悦儿打掩护就溜了出了楼外楼。
沿湖的街上酒肆歌坊林立,湖面上则是商船画舫往来,各种走索、飞钱、吞刀、吐火的杂戏吸引着来往的男女老少,还有各色小商小贩拼命推销着小吃、合香、茶汤、瓶花,可谓是笙歌鼎沸,鼓吹喧天。
永嘉并未驻足欣赏这些热闹的繁华盛景,而是径直走到了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
那摊位前的客人不多,摊主的是位老叟,见到永嘉在摊位前东摸西瞧的便说道:“姑娘是想买盏花灯,祈福你的相公能平安归来吧?”
永嘉奇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这卖花灯的老丈还会算命不成?”
摊主笑道:“老朽所制的花灯在临安府中不算出彩,但也不知为何这其中的团圆平安灯却是少有些名气,姑娘你正值妙龄却孤身前来,面色虽有欢喜可眉宇间还透着些忧愁,定是在思念远行在外的丈夫了。只是刚刚官家在楼外楼为万民祈福,是放花灯的最佳时辰,我这里的团圆平安灯已经卖完了,姑娘如不嫌弃,还有吉祥如意灯,富贵荣华灯,姑娘可以多挑几盏,趁着吉时未过,到湖边挑个好位置放了,心意都是一样的。”
费了心思打听来的坊间传闻,满心欢喜的想给心中的情郎祈求个平安,现在却没能如愿,永嘉郡主是又气又恼,就呆呆的站在摊位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那摊主本来看永嘉衣着华贵,显是位官家小姐,为心上人祈福定会出手阔绰,现在却没有要买的意思,见她一直站在摊位前挡着自己做生意,便想客客气气的请她移到旁边去。
永嘉心里失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摊主又唤了几声,永嘉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正准备离开。
忽然一大锭银子落在那摊位上,“呸,好个不上眼的势利老头,这里的花灯连摊位我全包了,给我滚远远的。”
随即那人又拉住要走开的永嘉郡主说道:“小娘子莫要难过,我已经将这些花灯买下,现下它们随随便你挑。”
那摊主拿起银锭掂了掂,又用衣袖擦了擦,感觉约莫有5两重,而且还是成色十足的官锭,这价钱足够买5、6个他这般的摊位了,赶忙弯腰作揖,整个摊位都不要就兴高采烈的走了。
永嘉郡主穿宫装上街还从未被人当街拉住过,心中又羞又惊,便回头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只见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公子,身材高大健硕,看年纪约在20岁左右,长相浓眉大眼,高额阔鼻,皮肤有些黝黑,明显不是南方人的长相。
那贵公子两眼精光闪闪,眼神中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神色。
永嘉心中气恼,不愿与他纠缠,就将衣袖抽回,作了个万福后说道:“小女子无功不受禄,多谢这位公子的美意。”
那位贵公子见永嘉不愿接受自己的好意,而且作势要走,伸手又是一拦,笑道:“临安城中太平坊张待诏家的花灯最是华丽,而武功坊王家的花灯则是颇有机巧,尤其是张待诏亲制的花灯都已多年上贡德寿宫,这位小娘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为何独独在这家小摊前踌躇不愿离去?”
永嘉见一时走不开,只好没好气道:“我要买哪里的花灯还用不着别人费心。”
那贵公子又说道:“我瞧小娘子长的清丽秀美,就像画中走出来的洛水女神一般,我不知小娘有何委屈,只是一心想为小娘子排忧解难,现在我已将整个小摊买下,任你挑选。要是小娘子还不满意,我今夜就是将整个临安府买下来相送也未尝不可。”
永嘉瞧这少年公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居然要买自家驻跸的临安府。
心中气极反笑,反倒起了逗弄之心,看他牛皮吹上天,要如何收场,也跟笑道:“那好啊,前面不远就是临安府衙,你这就随我同去找知府,做了这笔买卖。”
那贵公子道:“不急,先作个自我介绍,某乃李仁友,北凉国人士,还不知小娘子姓名,待会我好写到那地契,田契,房契上。”
永嘉没好气的催道:“我叫赵选,哪有如此啰哩啰嗦的,莫不是要反悔不成,快快走吧。”
李仁友却还是没有动身的意思,继续说道:“赵小娘子既然答应接受了我的赠送,就是愿意与我成知己好友咯,那先陪我找个僻静之地放了这些花灯,圆了我为故国祈福的心愿。”
永嘉气急道:“无耻,无赖,我不跟你玩了。”
李仁友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几个随从走上前来,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不让永嘉能轻易走脱。
李仁友脸上的笑容变得凌厉:“你说不玩就不玩啊,小爷我看上的人还没有请不动的。”
永嘉没想到在堂堂临安城中,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下调戏妇女,见到李仁友阴鸷的脸色,心中有些害怕,情急中使出了一招从徐渊处习得的青城派的十八散手。
李仁友微微一愣,随后左臂一伸,挡在了永嘉郡主掌势的来路上,说道:“原来赵小娘子是青城派的门人,青城四道以剑道为首,拳脚之法已经旁落,可惜你入错了师门。”
永嘉本就武艺不精,又被李仁友出言干扰,出掌后来不及变招,一掌打在了李仁友伸出的左臂上。
李仁友手臂乘势往外一推,然后伸出左腿往永嘉郡主的下盘一勾,永嘉立马站立不稳,往后倒去。
李仁友正准备踏前几步,将永嘉郡主揽入怀中,突然一支洞箫伸出拦在了面前,紧接着一团白色的身影在眼前闪过,永嘉郡主便被稳稳的扶起了。
李仁友没敢造次,将脚步缩了回来,不过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却轻蔑的笑了起来:“我道是何人敢多管闲事,原来是京城第一剑客袁二公子啊,看来有些人就是喜欢找揍啊。”
袁堪今日穿着一身白衣,外面披着的天青色貂裘大氅,比李仁友少了些华贵,却多了些飘逸,一副读书士子的打扮。
袁堪将永嘉扶好护在身后,双手抱拳回礼,哈哈一笑道:“鄙人平生只爱读书,写词,品酒,插花,对这些舞刀弄枪的事情不感兴趣,这京城第一剑客的名头都是几个知己好友开玩笑时吹捧出来,实在愧不敢当,让五皇子见笑了。”
李仁友说道:“我不管你是吹捧还是自谦,既然你要管小爷的事,那就跟小爷过上几招,我也早就想与所谓的京城第一比试比试了,今天正好巧了。”
袁堪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袁某习剑时,师父曾教导长剑出鞘只为杀敌,五皇子是大越贵客,袁某的剑自然是不好对着五皇子了。”
李仁友仍是轻蔑道:“你们南人就是文绉绉的规矩多,小爷我真是看不起你们这群软骨头。今天想要想拦住我,就问问小爷手里的剑,否则爽快点就给我让开。”
袁堪面容冷峻道:“不让又如何?”
李仁友突然不着急动手,反而笑道:“看来袁公子也不是传闻中的洒脱之人,今日如此勉强也要英雄救美,想来是要借机攀上眼前这位永嘉郡主,好得了那登天的荣华富贵,听说在袁家,你可没你弟弟袁坦那么受宠啊。”
袁堪也跟着嘴角一扬道:“彼此彼此,我观五皇子也不像是传闻中那般鲁莽,可惜五皇子今日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