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门口停下,正要出声,江绍和连忙制止了,他也保不准男孩子找到的人是不是她,若是寻错了人,那便真真是尴尬了。
男孩子往墙边靠了靠,江绍和看清楚门里头的样子,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是她,幸好。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在辨别出是她的那一刻,他竟然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可能是他流浪太久了吧,他这样想着,这么多年,他终究也是乏了,他仍旧会很自然地用相机记录下他走过的很多地方,但是却很少有兴趣,去剪辑成一个故事了。他变成了一个再也编不出故事的故事人了。真讽刺。
她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脸很安谧地沐浴在带着金边的阳光里,微微发红,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她脸上暖融融的温度。
他又止不住地拿起相机。
聚焦,光圈雀跃着在她的身侧如花一般绽开,带着他从未感知到过的生命力。风起,燥热的气流却在镜头下流淌出清泉的凉爽。
她用手理了理微乱的碎发,随即露出了白皙而饱满的额头。她的手指很长,他记得,她会弹琴,却未曾听到过她弹琴。她的手往前一伸,露出了一串佛珠,佛珠有些大,衬得她的手腕越发纤细。
他有些惊奇,不曾想那个矮矮胖胖的白团子丫头,竟也这般亭亭玉立了。
她最外头披着一件蓝白花纹罩衫,应该是一些很精致的大象图腾吧。她微抬手的时候,他能看到,罩衫里面是一条奶白色长裙,配上一双奶白色的果冻鞋。
可能是他站的实在久了,直到那小男孩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收了相机,朝他点点头,算作是告诉他,这边是我要找的人。
“扩坤。”
江绍和双手合十,有些别扭地用泰语说了句谢谢。男孩也听懂了,连忙也双手合十朝他作揖鞠躬,嘴里说的什么,江绍和是一点都听不懂了。
随即,甚至江绍和都来不及阻拦,男孩子就朝门里喊了一句什么。门里的人有些迷惘地抬起头,在江绍和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那瓦?”
她的声音不像以前那么脆生生的了,却在说话的时候,无意间带上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他觉察到自己掌心有微汗,不自在地把手背在身后。
男孩接着说了什么,江绍和就注意到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先是有几分疑惑,可转瞬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定住了一般,可没过多久,她又再一次平静了下来,连眼波里都再也寻不到一分的流转和波澜。
他知道,她认出他了。又或者说,她原来还记得他。
“江……江老师。”
她的声音不似先前那么清亮,似乎是带着点情绪在里面的,可是,他一时半会儿,没品出是什么情绪。
“Vivi”
他看见,她听到这名字浑身一震,就好像是他把很突兀的一个名头强行按在她身上。他笑笑,也对,她该是早就换了英文名吧。
“江老师,快进来坐吧。”说着,她便起身要来迎他。
他坐下,看着她倒水,泡茶,再端到他的面前,最后自己也坐下,开口道,“江老师喝茶。”
“谢谢。”江绍和接过茶,装模作样地轻呷一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老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把桌上的泰文版百科全书合上,塞到桌角的书立中间,原本不大的桌子就空出了相当大的一片空间。
“上个月在伦敦碰见周宇鹏,他说起你。我最近刚好在清迈,就顺道来看看你。”
江绍和说话向来不快,从从容容地,不知不觉会让一起说话的人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常庚说,老江这张嘴啊,看起来没棱没角的,但要真说起来,那可是杀人于无形,最毒老江嘴啊。
江绍和的从容,阮佳音是见识过的,甚至一度想模仿几分。可惜她最后啥都没学会,反倒差点成了结巴。时隔多年再听到这语气语调,她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啊。
“十多年没见,也亏得你还记得我。”
江绍和有些自嘲地轻笑,和常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愿服老,可如今一看,小丫头长大了,他却不知不觉老了一圈。这样想着,语气里都带上几分揶揄。
阮佳音仍旧没有接话,她的呼吸很轻,生怕打搅了他说话的频率——就和十二年前一样,一样的小心翼翼,一样的暗暗窃喜。
他也没介意她的沉默,就这样,慢慢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自己摄人心魄的节奏,直到最后,她听到他说——“好久不见,阮佳音。”
他没有叫她Vivi。低沉厚重的声音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颇有些横冲直撞的意味,极其霸道地压着她,让她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许久,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她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他的眼睛了,却隐隐约约还能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这种久违的熟悉,有些暖,让她鼻头一酸。
“好久不见,江绍和。”他听到她这样回答,中规中矩,可话音却克制不住地微颤,颤地他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