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挺不容易的。”
“小心刀。”
“我和你说正事呢。”
“剖椰子就是正事。”
“诶呀——”
“是不是伤到了?”
“不是,椰子水溅到衣服上了,我的新衣服。”
“哦。”
“恩水,我的新衣服诶。”
“一会儿就干了。”
“达令——”
“刀别晃,先放下。”
“你说啊,用你那辆老福特起誓,好不好看?你看这个盘扣。”
“哦,仁慈的主啊……这真是……太……好看了。”
“阿们。”
“把刀放下。爱玲,放下。”
“招娣姊妹说,这叫琵琶扣,我觉得编的挺像。好看吧?”
“好看。”
“你等我一下。诶,恩水,你帮我拿会儿刀,我得……得找……诶哟……找。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我记得,昨天你说老福特该洗了?”
“我记得我还说过,达令,你的胡子该剃了。”
“咳,你手上拿着什么?”
“直盘扣,也叫一字扣。达令——我爷爷有一句家训,胡子多了会秃头。”
“这并不是他的驴可以在老福特边上拉屎的理由。”
“但是,你很喜欢他做的熏肉,达令,我知道你记得这时候该用老福特起誓。”
“爱玲,佳音在等你的椰子。”
“你不得不承认,亲爱的……林恩水先生。”
“唔,拿着吧,这个盘扣是给你的,回头自个儿缝衣服上,或者放兜里,给我天天带着。”
“林太太……”
“拿着,磨叽。”
“好。”
“达令,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让我很想讲笑话。听着,有一天,我爷爷梦到他的驴和福楼拜……”
“我想这时候,我应该去剖椰子。”
“一边去,你给我读经。我眼睛疼。”
“得。”
“诶,别说出处。我得证实一下,我这该死的记性是不是真的该加一层凡士林了。”
“你妻子在你的内室,好像多结果子的葡萄树;你儿女围绕你的桌子,好像橄榄栽子。看哪,敬畏耶和华的人必要这样蒙福!”
“必要这样蒙福——阿们。”
“阿们。”
“是《诗篇》里的吧,一百二十八篇?第……第……”
“第三节和第四节。”
“我知道的,你得相信,我是知道的。不行不行,再来一次,你得相信我。”
“我们得救是在乎盼望。只是所见的盼望不是盼望。谁还盼望他所见的呢?但我……”
“但我们若盼望那所不见的,就必忍耐等候。”
“你已经知道了。”
“嗯,《罗马书:24-25》。上礼拜主日聚会上,刚读过。”
“我来刮椰肉吧,帮我看看花棚里的玫瑰,好像有几株的叶子长了黑斑。”
“哦,天啊,不会是霜霉病吧?前几天不是刚喷过药吗?”
“应该不是,所以帮我去仔细看看。”
“还有,小心刺。”
“得嘞。”
窗外再没有了声响,阮佳音翻了个身。
她知道窗户的隔音不怎么好,课没想到,竟然能把院子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个完全。
泪痕早就干了,阮佳音还是从床头抽了一张纸,收手的时候,余光忍不住瞥向手机屏幕。
一秒,两秒……
阮佳音自觉嘲讽,把脸埋在枕头间,却睡意全无。
很早很早以前,应该是他们刚结识的那个时候,梵爱玲和她说,她不否认爱情的多样性,但是论婚姻,她只推崇基督徒的婚姻。
最开始,她以为,梵爱玲说的是基督徒的信条,因为,基督徒,是不允许没有理由的离婚的。
她记不得那时候她有什么反应,大概是不怎么确信的。
但是,她记得,爱玲指着《圣经》上一行不大的字,和她说:“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么相爱。(《约翰福音13:34》)”
她问她:“命令?强扭的瓜不会甜的吧。”
爱玲笑了:“神把他自己都赐福给我们,他会对自己不利吗?”
“什么?”阮佳音不解,她那时候才去过一两次主日聚会,不大能领会梵爱玲的话。
“你可以这么想,因着神的命令,我们才得以找寻相爱的彼此,并且恰好彼此都知道该怎么相爱。这是神的赐福。”
阮佳音抬头,看到爱玲的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在卧蚕的边缘,笑起来像宝石。
“那神说,到底要怎么相爱?”
“不要只在言语和舌头上,总要在行为和诚实上。(《约翰一书3:18》)”
梵爱玲没有停顿太久,接着说:“其实,对我和恩水来说,没有那么多规矩。我知道我爱他,和他爱我一样。我不曾怀疑过他,就像他信任我一样。我从不担心我说的、做的、想的会是自作多情,甚至反而觉得,他应该比我认为的还要更动情,而他,恰恰,也是这样。”
茯苓在院子里晒够了太阳,这时候钻到梵爱玲的怀里,又从右手臂弯下钻出来,蹦到阮佳音的大腿上,舒服地蹭了蹭她毛茸茸的衣服。
“你们真幸运。”阮佳音说。
茯苓满身暖融融的,阮佳音顺着它的猫,轻轻抚着。恍惚间,她嗅到了太阳蓬松清爽的味道。
“它真是该死地黏你。”梵爱玲伸手,茯苓有些嫌弃地扭了扭屁股。梵爱玲没在意,收回手,“佳音,你也会遇到的。要等候。”
接着,梵爱玲开了抽屉。书桌正对窗户,阳光微醺,她的周身,染上了一圈圈的光晕。
“这个香囊给你。里面有恩水种的玫瑰花瓣,还有一些安神的草药。外头的绣花是招娣姊妹弄的,上头还有两个小铃铛,你听听。”
梵爱玲晃了晃香囊顶端的小铃铛,“难道是拿来辟邪的?我不知道。好吧,不重要。你就放床头,安神的。”
说着,梵爱玲指了指阮佳音眼睑下的黑眼圈。
那个香囊,阮佳音一直都放在床头,哪怕现今几乎闻不到香味。但不得不说,的确很安神。从那一晚开始,她就鲜少失眠。
床头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阮佳音猛的回神,想撑起身子去拿手机。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看什么呢?”梵爱玲端着餐碟和碗盘,开门进来,“被子盖上,别又着凉了。”
“没什么,广告短信。”阮佳音不动声色地拿过床边的外套,披在身上,“好香。”
“感谢主。有食欲就是在好转了。”梵爱玲把东西放在床头,伸手探了探阮佳音的额头,“一会儿再挂一瓶,明天就没大问题了。”
“谢谢。”阮佳音在床上摆好折叠餐桌,接过刀叉,把温热的巧克力条切成整齐的小块。
“别太忧虑,主一直都会加强你。”梵爱玲说。
“阿们。”阮佳音低着头,她何尝不想软弱……
“和你分享一个经节吧。你继续吃,我读给你听。”梵爱玲搬过矮凳坐在床边,“《腓立比书》二章十三节说,因为乃是神为着祂的美意,在你们里面运行,使你们立志并行事。你有印象吗?”
阮佳音点头,拿纸巾擦了擦嘴角。
“我以前不能体悟,神在我们里面是什么感觉。”
“但是,前些年,有一次,我和恩水去象岛。我不会游泳,一下子就被海浪推得很远,差点溺水。我喊恩水的名字,他很急,却没有游向我。我呛了好几口水,最后,感觉自己扑腾不动了。”
梵爱玲顿了顿。
“也许是神的启示吧,那一刻,我想的竟然只有主,我对主说,‘主阿,我无力替你作任何事,但是我信靠你在我里面作每一件事。’然后,在我彻底衰竭的那一刻,恩水游到我的身边,把我带回海岸。”
“为什么不早一点……”
“偶然有一次,我得知,在水里救人,并不容易。早一步救人,水里的人就会拼命抓着你,很有可能,两个人都会沉下去。所以,在水里的人力竭,显出他完全软弱的面目之前,是不能去救的。”
梵爱玲笑了,“我很庆幸,哪怕是在我得知真相之前,我和恩水之间也没有生出嫌隙。我仍旧信他。”
“说回来,这个经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有时候,要放过自己,同时信靠神。会好起来的。”
“我为基督的缘故,就以软弱、凌辱、急难、逼迫、困苦为可喜乐的;因我什么时候软弱,什么时候就刚强了。(《哥林多后书12:10》)”阮佳音默诵着。
“阿们,就是这个道理。”梵爱玲点头。
“谢谢你。”阮佳音放下刀叉,“我吃完了。”
“好,你再躺一会儿。要是无聊,你也可以出去走走。我和恩水都在家,有事情叫我们。”梵爱玲撤下碗碟,摸了摸阮佳音的脑袋,转身离去。
听到小心翼翼的关门声,阮佳音瘫在床上,扭头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手机,喃喃:“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