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奕涵翻个身,朝水里游了一圈,憋了会气又露出头来。
花香迷人,水蒸气将他蒸得满脸通红,他游到浴池边,将脸上的水尽数拂去,突然问道:“你那个什么球上面的毒。”
“地球,少爷。”方晨渝作揖补充。
“对,地球,那个毒,可能保证万无一失?”左奕涵捡到方晨渝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听过地球这般奇怪的名字,至于那些穿越之说左奕涵便听得云里雾里了,反正左府上下就知道大少爷教捡来的小奴才识字。
方晨渝说得认真,“回少爷,这是您第九次问了,天下没有这毒的记载,更没有查验这毒的器具和材料,这毒不算毒,却有毒,万无一失。”
左奕涵笑道:“按你这话说的,你方才记事几年,这天下多少正册野册写与不写,你倒清楚得很。”
总不能说自己自打封印记忆以后,都还活了三千多年吧。
所以方晨渝只是重复:“晨渝敢用性命作保,万无一失。”
左奕涵略觉无趣地摆摆手,好奇问道:“那今日的恭王严之山你与本将军说说,你怎么看?”
方晨渝小心翼翼地反问道:“少爷难不成觉着恭王知道圣上命不久矣,开始筹备着不断拉拢党羽?”
左奕涵似乎对方晨渝的不答反问并没有什么不满,自信地笑道:“那自然不会,下毒这件事,统共就三个人知道。”
只要才气学识抱负远在圣上之上的恭王还活着,即便天下人都知道他左奕涵做此有乱朝局之事又如何,不过毒死个圣上,让老六接了老三的位,青州三十万精兵悍卒在那,夫云朝局稍微乱一乱,往后不照样有条不紊。
这些年宫里私底下会有人议论恭王一生下来便是左衍备好的一手棋,可两年前左家却是扶持着王浩宇上了位,想不通之余,跟着的便是先前那些话也传得少了。
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宫里那些碎话说对了一半,“有用杀之,无用留之”,这是当年左衍在世时对左奕涵说的。有时候左奕涵也会觉得王成曦可怜,就因为晚出生两年,小上王浩宇两岁,便只能被迫牵上王左两家人的线。送来左家以后,打小超出同龄人几倍的刻苦坚忍,天文地理兵法礼仪治国御人骑射样样拔尖,明明他才是皇帝不二人选,可他长大的意义,更多的似乎只是为了让左家决定留,或者不留。
如今左衍走了,这件事便是左奕涵的了。
就好像家畜一样,养大的意义就是为了杀掉,哪怕他聪明伶俐深讨主人欢心。
这么说有悖人伦,但左奕涵一直是个杀伐果断的厉茬,既然父亲铺好了路,若想成事,王家该杀的人,朝廷上下反对的声音,该不留的,一个不留。
他王家这几代皇帝畏手畏脚的对外态度,其实天下有目共睹,不过历代左家家主心境不同,朝局形势不同,不见得人人会像左奕涵欲取而代之,人人能有机会去取而代之。自古权力的纷争,少不了兵戈,少不了流血,这点左奕涵最是清楚,也最是信奉。
方晨渝说出心中最后一个疑问:“少爷打算如何让靖王相信圣上身患重病?”
“如何相信么?”左奕涵捧起那些花瓣深吸一口气,眯眼道:“十三年前父亲在靖王身边安插了几个暗哨,这些年被拔的拔,自刎的自刎,如今还剩两个,一个在侍卫队,叫唐天逸,一个常年跟在靖王身边伺候,叫罗伟,左家帮罗伟照顾了十多年的母亲,这么孝顺一个儿子,要他瞧准时机给王雷晋透点宫闱小道消息也不过分吧?”
方晨渝暗暗心惊,随着王浩宇千不易万不易被下毒以后,越来越多的暗棋脱盘而出,左奕涵以往一句“王家没本事将暗棋插进左家”,是不是有几分利用王家信任的成分在里面?
可谁又能保证王家就真的没有暗棋插进来呢?
“本将军的成年宴靖王会来吧?”左奕涵拨动双腿,仰面躺在水上,若有所思地自问自答,“我想他应是从那时候开始谋划除掉恭王的,心思缜密,布局精妙,但是终究得落下几个可有可无的疑点,让二法司的人和皇帝亲卫顺藤摸瓜好好分析出凶手,残害手足、乱杀亲王的罪名,王浩宇下不去手,左家帮他在朝廷上开口就是了。”
左奕涵眼中的大权谋,就是要让人知道被算计,知道这么做可能万劫不复,但也只能这么做。只要罪名一定下来,贴榜宣告,即便多少人后来知道这些疑点不对劲,甚至怀疑到左家头上,那也只能怀疑罢了,王浩宇做事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谁都不是傻子,左奕涵门下四百门生,即便一人一计,能涵盖的范围也大的离谱,可若交由这么多门生去想,谁能保证他们人人守口如瓶,献出的计不会是计中之计?当年南朝著名的玄策门之变,不正是燕王怀疑自己门客当中有细作,便故意秘密假传当午门子时夺权政变,要求门生献策,重重有赏,果真有几个门生为了更大的利益,还有本就是细作的,将情报分别卖给汉王,禀告齐王,汉王欲想邀功,齐王欲想趁乱夺权,都秘密禀告了德宗帝,当午门离宫最近,合情合理,大部分重兵都埋伏在当午门,等着燕王就擒,于是燕王一路带亲兵从城门杀到玄策门,逼出虎符,将皇帝绞死在寝宫,撤出城后,用虎符从当时的衡州调兵过来围城,将“反贼”汉王,齐王活活围死在城里。
当时一定有人想到了燕王的传令可能是假令,但是他们的话,要么没说出口,要么说了,但不管是德宗帝,汉王还是齐王,一定都没听进去。
方晨渝精确地预测过,以王浩宇现如今的体魄看来,毒药的药理开始发作大概会从今天往后算的两个月左右,彻底发作最短也要三个月,最长的话四个月,这期间左奕涵手上不沾血的事一定要做成,否则等王浩宇身子骨彻底垮掉的时候,不想让夫云两家人话事,就只能顶着多少书生戳着脊梁骨杀人诛心地坐上去。
毕竟王浩宇不行了,恭王靖王若都活着,还会有很多人愿意为王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特别是恭王,如此内政修明,励精图治的王家人坐上去了,王家难说会再出一个千古一帝,到时候左奕涵都不见得舍得杀他了。
少将军一直泡到身子发软,两眼略微发黑,披衣出门时,天色垂暮,几个候着捏肩捶背的丫鬟冻得直哆嗦,送晚饭的几个下人小心将食盒端在怀里捂着,有些宫里的娇贵主子看见得差人去打说贱奴身子脏了主子胃口,军队里待得多,左奕涵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乎颇有感触,全部招呼在身后跟进堂里,允他们好好站会驱驱寒。
方晨渝小声嘀咕道:“少爷从来不信老爷留下的人。”
左奕涵头也不回地道:“本将军信他们会做事,但不信心都是向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