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不断找地方官员换马要粮,不突逢大雨连绵多地,左家每月都有固定的路线及休息府邸。这次带着左奕心,左奕涵怕连夜赶路丫头又再受了寒气,所以这次马队出朝骏第五日时,才终于浩浩荡荡行至青州。
如今出朝骏已是七日过半,大批人马已经来到青州境内的大青山。只要出了大青山,就到左奕涵府邸所在的潭城,再往东北行四百里,就到两国边境,离城。
天间小雨淅沥,雨滴打在林间沙沙作响,早春总归多了几分绿意,却也平添几分寒意。
一百骑停在一块几人高的无字石碑面前,雨滴顺着盔甲浸进他们的身体,他们右手扶刀,纹丝不动,有些雨丝打在刀鞘上,在刀鞘顶端汇聚,向下不断成大水珠掉落。
莫名肃杀之气。
方晨渝知道昨日有几个张逸的亲从追上了少爷的马车,换了马分两队,一队急匆匆往帝都方向赶去,一队急匆匆回离城,听说青州十三主将有七将已经抵达离城。
今日又有帝都的探子追上少爷的马车,于是少爷就让大小姐先回潭城,自己一个人望着这块被雨水腐蚀去文字和许多边角的大石碑出神。
左奕涵神情肃穆,方晨渝撑着伞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静静地陪着少爷沉默。
(注释:夫云城与城之间的官道就只有一条或者两条,最快的行路方式就是走官道,所以沿着官道走是一定遇到的)
一刻钟过去,雨势似乎渐大。
左奕涵沙哑道:“陈轩当年,不害怕吗?”
眼前的大石碑就是南朝开国大臣颍聪特地为唐朝末年最负才气的宰相陈轩立的。陈轩此人文武双全,用兵如神,多次破灭南朝西下的意图,所以洛北一战时颇有争议,当时魏耀领大军西下,陈轩作为洛北守将,本有大把时间弃城而走,转战莫阳,但城里百姓大多不想做南朝西下的狗,群情激奋,陈轩最后宁战死也未弃城而逃。
唐朝本就奇缺将才,更何况是大战之将才,故洛北一战后,唐朝彻底走上衰败。
有人说,陈轩逞一时之勇,不考虑唐朝之兴亡,不为后世谋后路,也有人说,陈轩此乃唐人英雄气节,当流芳百世。
左奕涵突然有那么一点懂陈轩了。
能在左奕涵这等身份的主子身边得宠的人,除了运气,还有就是聪明。方晨渝扭头望着伞外淅沥的小雨,轻声道:“应是怕的吧。”
昨日送来的书信不是张逸亲笔,但这才是严重火急之处,张逸为表清意思都请写书门生了。信上强调加斯边境处大量召集平民男子入伍,这些人甚至着草甲,配不到一把刀剑棍棒,张逸突然想起来少爷及冠大典前一日有八个商贩闯卡,五人击毙,三人逃亡,不知道来处,当时并未上报给左奕涵,只是派人追查,门生突然大胆猜测是否与加斯异动有关。
今日送来的书信是压了一日才秘密送出来的,帝都四日前气温骤降,圣上寒疾发作,驾崩了,连遗诏都未留下。
左奕涵千算万算,铺了这么多后路,甚至这些年秘密搜集证据想换掉的朝臣名单都已列好,可他唯独没算到王浩宇有寒疾在身,就突然把皇位空出来了。
机关算尽,终难免一漏,那就是算天意。
若是两件事凑巧也就罢了,要真有人能将加斯此次大作为也算进去的话,左奕涵真的自叹不如,此乃天人下棋。
而其实靖王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想铤而走险除去左家羽翼,拔掉恭王后路,具体能不能靠着夫云皇室信物说动加斯,夫云此次对青州不会有任何增援,他对吴幕所谓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从后世夫云的命运来看,一旦没了青州这层门户,注定是亲手将整个夫云葬送。
王雷晋,远没有意识到夫云朝局的腐败,更远不知道青州对于夫云的意义。
左奕涵轻轻道:“本将军也怕啊。”
如若没了三十万青州军,于夫云朝局而言,他左奕涵不过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多少倾左的朝臣要受尽牵连,夫云朝局的动荡不过时间问题。于外而言,加斯不单单是打开了夫云门户这么简单的事情。
方晨渝突然把伞丢在一旁,作揖跪下:“委屈少爷淋雨,但晨渝必须斗胆进言。”
雨确实比刚才大了。
左奕涵身上的紫衣不断被雨水把颜色打深,方晨渝哭道:“少爷也为左府上上下下考虑一番,退兵让出青州只是权宜之计,等少爷坐上夫云最顶端的位置,不论是要整治夫云朝局,还是夺回青州,一展宏图,都来得及。”
雨中,左奕涵凄惨一笑:“青州军皆是我青州子民,有血有肉,你要本将军抛下他们的妻儿老小去成就帝业吗?”
方晨渝叩首。
左奕涵眼眶一热,咬牙道:“夫云国土,寸土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