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朝西边毗邻夫云两州,若州,湖州,左家持位时期,交通发展得十分发达,青州失守,意味着夫云腹地随时暴露在加斯的铁蹄之下。
但只要离城固在,青州便不会失守。
离城,自是青州的门户,对外近百里,就到加斯边境。离城两侧皆是万丈深崖,两侧说的是大概南北两侧,自南朝起便有“东西一条路,万丈深谷不渡人”的说法,讲得就是离城只能沿西向东的大概方向过去,两侧的大峡谷是过不了人的。
当然,这些年不少勘测地质水利的大家确实独身或者带队走过两侧的峡谷,但专门的防寒衣物攀爬设备就是极大的消费,更何况从小练起来的水性和登山,军队根本不可能过得了这种恶劣地形完成奇袭。
忍痛放下对权力的觊觎,放下对夫云朝局大换血的奢望,放下心里的宏图,左奕涵心如刀割。
那匹上等好马甩落马鬃附着的雨水,左奕涵头轻轻枕在马儿脸上,一只手揉它的脑袋,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身上的几分落寞,亲昵地蹭蹭左奕涵以示安慰,都说马聪明,这话不假,左奕涵从小和老马夫一起喂它,也许是知道自己品种的稀贵,这马十分罕见地认主,只跟左奕涵和老车夫亲,别人牵可以,骑是绝对骑不上去的,更别说马儿安慰他了,所以这些年给左奕涵送马的下人可算是苦尽心思。
这就是为什么左奕涵常说世人看法千千万。那些常说自己若是当年的谁谁会怎样的书生其实未必就想过史书上记下的因素是多方促成的,陈轩有人不值有人敬慕,对他当时在想什么更有万般猜测,皆言之有理。往后再多人看史书谈起左奕涵,他们却都不是左奕涵,他们不能用那些文字理解人在某一个时刻的哪怕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也会让事态与常理不同。
多少百姓觉得王侯将相不过是不愁吃喝,步步为营未必就过得踏实,你与他说这些如同寻常百姓家从小教些务农之活一样像是必修课,着能力而定,王侯也有王侯的快乐,他理解不了。
同样的道理,王侯不见得就个个理解寻常百姓的快乐,也难怪当年王浩宇会疑惑百姓家里的孩子拖着个大轱辘跑来跑去有甚好玩可言。
你既不是某个人,你自然无法真正地理解他。
少将军雨里蹬地一步跨上马,道:“自古多少朝臣亲王不也有能力去试试那天下共主的滋味,晨渝你也说,有能力便可以选择,没准陈轩当年也在想就算他弃城保命以后万一会错失机会败了某场大仗来安慰自己呢,本将军不需要有人为我不值。”
除非加斯这么明显的大动静就是做做样子,否则左奕涵这仗打完,牵连甚广,自古权高盖主的臣子失势,自己和其党羽的下场,一点不见得比亡国之君好。
但谁都知道召集平民入军这等草芥人命的做法,背后就将意味着巨大的利益驱使,不然民怨沸腾,都不用打仗加斯就倒了。
正式进入编制前,青州子民被抢被掠赶出居所是其一,多少平民百姓被侮辱霸凌头顶扣上奴籍只怕是其二。
这样把一群饿狼放进青州,左奕涵无法想象后果。
舍得杀那么多人为自己登基铺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如今为了青州子民和夫云国门就舍得自断后路,方晨渝活了三千多年,第一次有点看不懂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有可能啊,后世愿用我左奕涵做个忠臣的典例,还出个成语呢。”左奕涵强撑起个勉强的笑,“本将军觉着自己还是少了些气运,你说若是加斯等着王浩宇毒发再有如此动静,本将军不叫他还两座城过来?可惜啊……这些年摩擦下来,你说又不是打不赢加斯,高祖当年说至强军守国门万万年,现在不就是成真了么,本将军守着的国土还能让了半点不成?”
方晨渝又想起左奕涵在朝骏路上救起一个见解独到的穷困秀才时说过,“这世间多少能人总归是少了些气运,本将军很庆幸自己是左奕涵,你若遇不到本将军,游历一千二百里想做司马家的门客,不过是徒劳,谁还想着在意你之后如何不是?以你之才,作司马家门客属实屈才,可本将军价值金贵些,换做本将军荐你,不当会如此。”
后来那个秀才成了左奕涵的门客,一步步走到今天,爬上了青州军里赫赫有名的小祭酒位置,官从五品。
大青山大石碑,一百零二骑踏雨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