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左家的马车浩浩荡荡出了朝骏,前后都有死侍和青州军的马匹,主要负责看护贡礼,不然左奕涵觉得寻常出行两百人马足够了。
一如既往,左奕涵临走前还是想去跟陇仁讨碗酒喝,大队人马被留在竹林空地上,望出去黑茫茫一大片,大家伙没尝过这种官道不远处小亭子里面的酒,但以前总觉着少将军吃喝得高贵,这些年下来发现不然,所以这方面少将军颇得军心,能与少将军喝酒,是荣幸,喝得暖心。
左奕心受了寒,裹着两件狐裘,不便走出车厢,左奕涵交待木儿照顾好她,自己先行下车。
慢速回青州的时候,左奕涵一般很少会露头骑马,怕死。
还是那间草亭子接连着草屋,左奕涵远远地探头看,怎地里面没客,桌椅倒翻了不少?
一股不好的念头浮上心间,可谁丧尽天良会打劫这对生活清苦兢兢业业的小夫妻?
屋里一片狼藉,陇仁一个大老爷们斜坐在门沿边上身体抽泣,背后衣服上有几处刀痕,都见血了,侧脸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等少将军眼眶湿润地走进门里,这才看见陇仁抱着自家媳妇。
阿娇身上裹着一床简陋的棉被,身上大片雪白露出,旁边是许多撕成碎片的粗制衣物,这个年轻的美妇人额头有几条流到脸底的怵目黑色血条,她低声抽泣,肩膀抖动地十分厉害,眼神里透着那种极度受惊后留下的恐惧,少将军别过脸去,他怕汉子不认识行凶的人,轻声哽咽道:“一直说你傻,没傻到记不清今日来人的样貌吧?”
汉子眼眶发红,苦笑道:“记得又有甚用?赵提督的大儿子,在军中都是个六品官爷,出入前后都有当兵的跟着呢。”
少将军心思玲珑,蹲身问道:“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不是第一次了吧?”
四目相对,陇仁再没打算隐瞒:“唐少爷,算我们命苦,这些人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但是我真的不想把阿娇给那姓赵的畜生做贴身丫鬟,先前都只是说说,谁知道他们这次就强来做些禽兽不如的事啊!阿娇命苦啊!”
他们?
这次陇仁也哭了,左奕涵生平见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凄惨和无奈,心底莫名动容,沉声道:“几人?”
陇仁只是一个劲摇头劝他,不说几人。左奕涵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也不管陇仁在后面嘶哑地喊他唐少爷,方晨渝丢下些银子,小跑紧随其后。
来到空地上,骑上昨日那匹被好生伺候不用拖车的马,左奕涵吸气高喊:“青州四百骑,随我走!”
“传令!青州四百骑,紧跟少将军!”
“传令!青州四百骑……”
竹林尘土飞扬,城门当差的头目远远看见黑压压人马一片疾驰过来,连忙散人撤卡,这次四百骑,招摇过市。
“此次所有损失,晚间左府会派人悉数奉上银两!”
“此次所有损失,晚间左府会派人悉数奉上银两!”
“此次所有损失,晚间左府会派人悉数奉上银两!”
接连三声,不少好事的人都从铺子里探头出来。
赵府牌匾巍峨气派,看见门前还未遣进府里的十几匹马,少将军怒上心头,下马带人就上前踹门。
两个门房开门似乎是想碎口,但左奕涵抽刀架在最前面一个的脖子上,用力压着他进府,刀锋微凉,几分入喉,细密的血丝从这个门房脖子上渗出来,另一个见状不敢上前了。
“你家赵大少爷在哪,别浪费时间。”
这厮突然吓得不争气地跪下来了,他认出来门外的青州军了,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什么来头,哭喊着:“大少爷刚进去,没走多远呢,顺着前面的祖堂往北就,就能追上应该,爷手下留情啊!”
黑压压一条长龙分几个方阵大步朝前追去,整齐划一的盔甲踏步声,不过两分钟时间,果然看见一人得意洋洋地带着一批着软盔的鹰犬。
左奕涵森然笑出白齿:“赵大公子留步。”
白衣男子果然回头,气度翩翩,全然不像先前带鹰犬冲进草亭行野蛮禽兽之事的人。若是青州军中胆敢出了这种杂碎,左奕涵一定让他千刀万剐生不如死地喂狗,军纪乃国之重事,夫云军中若是只有一个赵圣青和其鹰犬这般蔑视军纪倒也罢了,左奕涵今日杀鸡儆猴便是,可这样的人又岂会少数?
又岂会是杀一只鸡就能儆完?
左奕涵身在其位,看在眼里,又悲又气。
赵圣青和他的鹰犬愣在原地,左奕涵谦逊道:“先前观公子带各位兄弟进了草亭轮番欺辱民女,实在佩服。”
赵圣青从小娇惯过了,即便看见左奕涵身后密密麻麻的黑盔,和鹰犬对视一眼,自觉不能被驳了颜面,他是谁,三品赵提督赵厢的长子,谁能动他?更何况来人语气松软,赵圣青顺着阶梯就往上爬,含笑道:“那不能叫欺辱,本公子带各位弟兄去,就是疏散疏散平时积下的馋气。”
说得这般自然轻巧。
左奕涵抽刀向前大踏步,怒道:“全部以夫云军纪论处!姓赵的由本将军操刀!”
赵圣清没听清他吼什么,但好歹是练过的,还没猜出来对面什么来头能带这么些青州军上府,就看见那人和那些青州军朝自己冲过来,于是本能拔剑相迎。
左奕涵劈刀,意料之中被赵冬青持剑挡下,跃起,一脚狠狠踢歪赵圣清脑袋,再一刀用全力刺穿右手腕骨,拖着赵圣清就往外走,凄厉的惨叫声连绵不绝,在青州军绝对的配合下,左奕涵甚至不想看那些以一敌多的鹰犬死样。
不少赵府的扫地丫鬟看见此情此景,甚至吓得迈不动腿。
拖着拖着,左奕涵突然感觉手上一沉,有些难以拖动,赵冬青扑通一声跪下不走了,他额头青筋暴起,鼻涕眼泪全糊在脸上,面目狰狞地道:“你知道我是赵圣清么?家父是赵厢赵提督!”
尽说些废话,左奕涵踩着他右手腕骨用力拔出刀身,又是猛地刺进左手腕骨,鲜血顺着淌了一地。
赵圣清吼地更惨了:“你家左将军都不敢这么对本公子!本公子再说一遍,家父是赵厢,你若杀了本公子,你和这些人都要没命!”
接下来就是问候左奕涵十代祖宗,再然后疼得没脾气了就央求左奕涵放了他。
左奕涵冷笑道:“夫云军纪中尚有说教你们不掠百姓钱财,不占百姓土地,不欺辱民女,你倒好,从军做官,叫了这么多兵轮番欺辱一个弱女子,本将军无法想象她当时会有多绝望,所以尽量让你试试。”
若是个寻常纨绔子弟,左奕涵不见得会下这么狠的手,但他姓赵的还是个夫云军官!
一路拖到贴榜的地方,四路相接,临街墙上的告示栏里还剩两张榜位,赵圣清嗓子都叫哑了,不少好事的人远远地隔着门窗看。
左奕涵命方晨渝去取墨纸笔和左府印章来,约莫半个时辰,方晨渝连带着磨好的墨和黏胶都取来了,赵圣清已经挣扎到没有一点力气,跟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方晨渝将两张榜纸贴上去,捋平,左奕涵提笔沾墨写下:赵提督之子赵圣清,伙同其余十三人,欺辱民女,漠视夫云军纪,现由左府代执,印章。
望见左奕涵转身走过来要动自己了,赵圣清狞笑道:“姓左的,你真以为自己就很高尚?你以为自己是活菩萨在世?你以……”
不等他说完,左奕涵一刀抹掉脖子,鲜血溅一身蓝衣。
原来这个表面光鲜的夫云盛世,内部早就腐朽镂空得不成样子,即便身在高位,看在眼里,还是生出万般无力。
杀得完吗?真的杀得完吗?
可笑的是,王家皇帝此刻最忌惮的,竟然还是边境青州的三十万大军,加斯在外虎视眈眈异动不断,如若没了青州这三十万举世强军的防线,鱼龙混杂的夫云朝臣,真的能带兵拦下加斯的大军么?
这一刻左奕涵想了很多,他早该知道夫云朝局是什么样的,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吊唁,以后若是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从此以后很少再有机会走出朝骏帝宫半步,天下事唯靠耳闻,青州会不会也像今时今日一样,多了几个赵圣清?
十四具尸体摆在四路相接处,十三具尸首异处,一具完好,死相惨烈,待左奕涵大队人马离去,许多人终于敢围观上来,有些眼尖的,认出来是平时作恶的赵家大公子,一时间不知道当不当叫好。
左奕涵离开朝骏两日后,坊间谈论起来,说道起这件事时,为少将军铁血手腕叫好的,没想八成以上。
因为听说赵冬青这人,单凭借军中关系,带兵强入民舍欺霸妇女,已是遭殃不下二十余户,三品大臣的长子,报官官不应,叫天天不灵,总有替他背锅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