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去过福仙楼回来,少将军顿悟,学会将手头事放下会了,省得日夜辛劳,有些人嘴上挂着心疼,回府以后左奕涵就连着几日没去上朝,平时没事就拉着左奕心的小手摇上船,沿着河游进湖里,投投食喂喂鱼,看看千锦鲤朝船跃水,要么就到处逛逛府邸,明日就是及冠大典,河边湖边到处都有忙着张罗成年宴的下人。
以前少将军初入朝廷时,有个六品官想着给先皇帝邀功,不论左奕涵说什么,他话里话外处处针锋相对,大意就是你个十一岁的瓜娃子懂个什么,反正道理左奕涵也说不过,即使到现在多读了很多书,也未必说得过,所以那是第一个被左奕涵命人在朝堂上打断胳膊打断腿,亲自拖去喂狗的大臣,这些年一直有这种人,不过口风变了,学会说少将军年少有为了。
可能或多或少都被当年那个孩子温柔笑着一句人畜无害的“王伯伯人替你拖下去喂狗”吓到了吧,大家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十一岁的孩子手里握着的是青州军的兵权,让王家皇帝头疼了多年拿不掉制不住的青州军兵权。
今日少将军心情不错,便说要带左奕心去城里城外好好玩玩,并且身边少带些人,只让方晨渝和死侍跟着。
左奕心自然高兴,一个劲说哥哥最好,蹦蹦跳跳回屋,细细打扮一个半时辰,少将军等的苦,但不得不承认,出来那一刻,一度觉得自己沦陷了。
策马下马,死侍牵马候着,方晨渝一直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重点是这厮从小练刀,今日在怀里双手抱剑,头戴斗笠,左右做作地瞥眼看人,剑把高出斗笠好一截,他求左奕涵赐他高人风范,被允了,便是如今这幅模样了。
白天的坊市依然热闹,左奕涵心底有些动容地卸下了防备,耐心地看着身旁的女孩认真在摊位上挑选那些人偶,选了半天挑出两个,买下递给左奕涵:“这个是哥哥的,快把心头血滴进去。”
帝都坊间稀奇古怪的玩意左奕涵了解甚少,左奕涵接过后才发现娃娃暗藏玄机,心脏位置有个小开口,紧紧夹着一个很小的瓶子,只是少将军突然不知道这心头血往哪划开。
见左奕涵犹豫,左奕心上前一步娇嗔:“笨死了哥哥,又不是叫你划心给我,手指啊手指。”
“哦哦哦。”左奕涵提刀,等一会方晨渝带人用火折子烤过刀尖,划开一点点食指尖,一点不含糊,滴了几滴进去。
左奕心紧皱着眉头,也照做,小心翼翼地忍痛划开食指尖,左奕涵担心地望着她,丫头划完把刀还给左奕涵,赶紧把食指含进嘴里,脸红着对着笨哥哥甜笑。
方晨渝看架势也想帮少爷把手指含进嘴里,但左奕涵自己按压止血了,并且眼神冰冷地制止方晨渝跃跃欲试的丑恶嘴脸。
今日没带玉佩,左奕心也没带玉环,环顾四周,人来人往,少将军突然在心里感叹,也许那么多人想要杀死的不过是左奕涵这个身份,至于左奕涵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个死侍快速上前行礼小声禀告:“将军,罗伟来报。”
左奕涵快速交代一番,死侍又行礼告退,四下望了眼,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行礼的细节时,左奕涵才松下一口气。
“哥哥,是还有什么事吗?”左奕心拿着布偶,伸手在左奕涵眼前晃了晃,轻声询问,左奕涵转过头看着她,丫头脸上看得见的失落。
伸手捏了捏那精致的小鼻子,左奕涵笑道:“哥哥今日肯定还有件头等要事啊,得陪妹妹把城外也玩一玩不是?”
小鼻子抽动着吸气哼了声,左奕心随即笑靥如花。
“那哥哥就要收好心儿。”左奕心从左奕涵手里接过人偶,装进怀里好生护着,又把自己那一个重重地塞进去左奕涵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略带得意地笑起来。
沿街逛去,走走停停,两人的衣着面容确实醒目,不论是商贩的注意频率,还是行人的回头率,都一直比较高,估计琢磨着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小姐吧。
“唉,公子,留步留步,小姐这般好看,买支木簪送她呗,城东刘三的手艺,公子平日见惯了金银珠宝,偶尔换换木的,搭小姐沉鱼落雁之姿也不突兀啊。”
“公子,要买点胭脂给小姐不咯?”
“小姐小姐,来看看胭脂,上等新红花选材,又香又好用嘞!”
“二位公子小姐尝尝咱朝骏有名的九潭酥不咯?不好吃不要钱!不好吃不要钱嘞!”
“朝骏花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
几里长街,各式花样,应有尽有,怪不得天下人会说朝骏颇有当年南朝成宗皇帝时西安十一里夜市灯火通明之盛世。
可惜的是,这盛世,是王家的盛世,是鱼龙混杂的盛世。
两人不紧不慢,也不怕暗杀,一直逛得左丫头都有些累了,这才逛完一小条路,左奕涵说要带她出城看看,便上马,一路出城,策马奔过几里竹林地,在一间草亭子远处停下,死侍的马蹄声也立马跟着停下,左奕涵扬扬手,示意他们不要跟,自己带着左奕心和方晨渝过去。
一个死侍手里拿着狐裘,眼神略显迷茫地请示方晨渝,方晨渝微微摇头。
初春比不得热夏,竹林间是有湿气的。左奕涵到了草亭子底下,里面忙活的汉子抬头突然看见了,赶紧招呼媳妇出来迎。
“唐少爷来了,阿娇快出去迎下,我端些酒菜去。”
年轻的美妇人乖巧地跑来门口迎客行礼,汉子在里面叮叮当当的收拾。
草亭子连着后面一间略显简陋的草屋,里面只有些基本的生活设施,这些年左奕涵出城进城都会来这里讨壶酒喝,偶尔还吃些所谓百姓家里的家常菜,憨厚老实的汉子一律不收钱,但左奕涵还是会经常强压些碎银给他,叫他给媳妇用。
六年前左奕涵在出城不远的官道上救过他,汉子被马车撞了,但不知道是哪家官车或是商队,人直接走了,少将军本不想管这些闲事,朝天骂了几句运气好,最后还是管了,手下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多疑的少将军救了条贱命,竟格外地信任,吃菜喝酒尚且不用人试毒。
他告诉憨厚老实的汉子他姓唐,家父在朝里是个八品官,家住城边,因为家教,一个月出不得几次城,汉子没钱进城,但答应左奕涵,要是左奕涵成亲,一定要带礼带媳妇进城去看看。
左奕涵常跟方晨渝说这傻子就是命好,被撞成那样也能被本将军救到,还娶了媳妇,虽说媳妇是个哑巴,但是日日跟着他干些粗活,不善打扮,样貌还是如此惊艳动人,本可以选个更好的人家,偏就喜欢这傻子。
汉子上了酒菜,双手捂着张开给左奕涵看,是一捧稀碎的银子,嘿嘿傻笑道:“唐少爷请看,来瞅你成亲的钱有了。”
小两口从一百多里外的腾越村来,读过些书,识得些礼,经营着这间过路的小酒亭、小茶亭,收入不是很多,但温饱是没问题,凳子看起来黑乎乎的,左奕涵看也不看就坐上去,欣慰地笑道:“难得你记着,今日我把家父给相的媳妇带来了。”
说啥信啥,汉子探头看见身后的左奕心,哈哈笑道:“那得恭喜唐少爷,”随即又拉近左奕涵嘱咐:“你以后要好好对少夫人才是。”
嘱咐本应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悄悄话,奈何汉子嗓门粗大,全屋子的人都听到了,一旁站着的美娘子连忙低头扯了扯他的衣角,左奕心的脸跟着通红。
左奕涵大概知道阿娇的意思,官宦子弟不似平民百姓,不止能娶一个女子,这些府门里的事一时半会断言不得,不然到时候砸的可是左奕涵的脸面。
汉子不解地望着阿娇,左奕涵出声制止:“看啥看,菜热乎,整两口。”
“那就整两口。”
碰碗声清脆,这一来一往,菜食逐渐下肚,左奕心倒也不是娇生惯养,只是吃不习惯山里野菜的味道,几口下去便推脱吃饱,阿娇聪慧,也不多问。
苦了方晨渝,在旁边看的焦灼,等到自家少爷吃好,已是傍晚。
少将军有几分醉意,却也不是真醉,方晨渝扶住他,听见左奕涵在他耳边轻声说:“这姓陇的傻汉子当年一句无心之谈也救了本将军的命,这酒,当和他喝,是不是?”
方晨渝轻声回应:“回少爷,是当喝。”
左奕涵突然笑了,清醒地说了一句:“别忘了提醒罗伟,今夜没事找靖王唠点话。”
说完借着点酒劲扭头跟左奕心道:“夫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