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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好戏前夕

和煦的阳光下,一场毫无悬念的马赛很快结束了。紫衣少年率先策马而来,到了终点他一拉缰绳便利落干脆地翻身下马。墨一逍懒洋洋地靠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地分给远落在后头的谢明朗一个眼神。太无趣了,不如去取回他那件大氅。

“墨……墨小王爷!”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道女子羞涩紧张的声音。墨一逍闻声望去,看到一位身形丰腴的少女鼓起了勇气拨开众人走到前边,少女脸颊绯红,两只手上还小心地捧着那一件绛紫色绣着金线的华贵大氅。

墨一逍眉梢一扬,那个小丫头还真是机灵,一点亏也不吃。

江似锦见到少年精致俊美的五官和那一双惊心动魄的桃花眼扫来,只觉得心中忐忑,脸上更是红晕一片,说出得话都有些吭哧结巴:“墨……墨小王爷,是沐河清请我……代为保管的。如今……如今完璧归赵!”

沐河清?不是被熹元帝那个老家伙亲自赐名的沐府嫡女么?沐家的人?

墨一逍心中思忖,面上却丝毫不显。他见对面那少女一脸羞赧难耐的模样,唇角缓缓勾起懒散而富有侵略性的微笑:“那便多谢姑娘。”

话音落下,那大氅便落入少年修长的手掌中,他也不披上,只是随意地拎着,与江似锦之前那副小心翼翼得模样形成鲜明对比。江似锦有些尴尬,旁边一双双黏在墨一逍身上的眼睛也掠过些许讥讽。

“我没看错吧,这墨小王爷的大氅怎的落在江似锦手里了?”在江似锦身后的一位姑娘悄然出声,言语中尽是疑惑。

“这你可就不懂了,方才我可是看见这大氅是沐河清亲手给她的,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身边一位姑娘与她悄悄咬着耳根子,忿忿道。

“那可不是么,平日里江家这位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墨少亲自给那沐河清便也罢了,这江似锦自讨没趣从旁人手中讨来像什么话!”人堆里有几个男孩子也忍不住出声了。

别以为他们一个个的都是瞎了,这江似锦揣着什么心思,他们这些自小泡在官场里见色识人长大的能不明白?她也不看看自己那副蠢笨花痴的样子,也想染指他们墨少?看她一个女孩子,他们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分。只是倘若这江似锦真不知好歹地妄想纠缠于墨一逍,他们也不介意让她难堪一回。凭他们跟着墨一逍打遍颖京从无敌手的交情,这种事情他们定是要管上一管!

江似锦听见了一些,只觉得难堪至极,便反应不过来似的僵硬地杵在原地,粉嫩的唇瓣几乎被咬到变形。她抬眼瞧了瞧,发现墨一逍拎着大氅靠着马背视线神游,根本就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当下也不管不顾地毛遂自荐起来:“那个……小女子名为江似锦。”言罢,羞涩一笑。

依旧无人搭理。因为谢明朗这会子终于到了,墨一逍连一个眼角都没有施舍给她,自始至终都在玩味地睨着弯着腰气喘吁吁的谢明朗,方才那一声也仿佛在众人的嗤笑声中随风而散了。

“呼……呼……”谢明朗红透了一张嫩白的脸蛋,一支手不顾形象地掐着腰,另一只手还不忘从鎏金的马褂中掏出一本皱皱巴巴得已经泛黄破烂的本子,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中气十足:“喏,拿去!本少爷愿赌服输说话算话!”

墨一逍好笑地接过本子往怀里一揣,手中大氅往马背上一甩,又行云流水地翻身上马,悠闲地坐在马背上,嗓音清朗而富有磁性:“早这样干脆不好么?”

“谢小弟疲累不堪,便不必送了。”清朗的声音透着笑意自远处传来。

话音刚落,那匹鲜红色的高头骏马仰首嘶鸣一声,马蹄四溅,尘土掀扬,那托着紫衣少年的骏马便绝尘而去,在万里晴空苍穹之下,走远了。

谢明朗缓回气来,忿忿然盯着那一人一马的背影,愣是杵在原地骂骂咧咧了好半晌,便也走了。

众人见四下无趣,也皆是走的走散的散,唯独那呆立在草场上的江似锦紧攥着手中的丝绢,难堪尴尬至极。

天阑学宫正北门,是直接连着校验场的宽敞的大门。

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清瘦的少年直挺挺地立在一匹黑马之前,见到端坐马背上的紫衣少年,即刻单膝跪地微微俯首,小麦色的脸上透着恭敬之色。

“北陌,”清朗中透着冷漠的声音自高出传来,少年随手扔下搭在马背上的大氅:“拿去烧了。”

“是!”不需要理由,他只需要服从。

那端坐马背的风流少年随即不再言语,一拍马背径自向天阑北道疾驰而去。身后那劲装的清瘦少年亦不再言语,即刻起身上马,一步不错地紧跟在墨一逍约莫一丈的后边。

一骑绝尘。

一柱香的时间后,天阑北道中央的轻鸿楼第二层的里间,那一扇沉金木的雕花木门在墨一逍眼前被“唰”地拉开来,两双墨眸清凌凌地对望。开门的少年鬼祟祟地四处望了望,鬓如刀裁,眉如墨画,脸若桃瓣,目似清水,他似乎确定了那站在门外懒散悠闲地抱着臂的俊美无双的男子身后并无他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拉过墨一逍一边关上沉金的木门,嘴上碎碎念念道:

“舅舅你也知道在旁人那里我叫不得你舅舅,每次来也不让北陌啦、南阡啦还是那叫什么吟风的,来告知我一声,总要把我吓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这可怎么好呦!”

说到最后,那语气倒是颇为感叹,耍宝似的摇了摇头。随即又想到什么,关上门屁颠颠地跟在墨一逍身后,笑脸含春,颇有几分期待:

“当然若是倾流姑娘肯亲自前来告知我当是最好不过了,倾流姑娘整日里给你干这干那的,我这个作外甥的可不得沏壶好茶、端着好点心帮你笼络笼络人心嘛!”

墨一逍根本不想理他,径自走到窗台边上,倚着厚重的沉金木墙,一掀紫衣便倚着懒洋洋地坐下来,套着绛紫色窄袖的长臂懒散随意地搭在曲起的一条腿上,一双狭长多情的桃花眼看着正对面茶桌前有些无语的另一名男子,挑了挑眉梢:你来解决。

端坐在茶桌边的青衫男子颇有些芝兰玉树的风采,一席茶色绸缎贴身青衫勾勒出男子略瘦削的身形,他左手执着一盏茶,右手捧着一卷书,然而此时接受到对面少年的眼神,清润的声音透着几分戏谑:

“你心心念念的倾流姑娘前几日才到你舅舅这儿告了你一状。”

那慢悠悠的语气叫褚澄一双清水一般湿漉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尚且稚嫩清澈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戚忘川你别胡说!我还就告诉你,我与倾流姑娘之间可不是你那个忘川……”

“嗯,而是含情脉脉得直直望穿了几大湖秋水。”褚澄摇晃着脑袋,语气本是忿忿得,说着说着便飘了起来。

“得了吧,”悠悠闲闲地坐在窗台上的紫衣少年眉梢一扬,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得泛黄的孤本稳稳得就抛给了对面的戚忘川,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坏笑:“倾流还真瞧不上你一个心智不全的胖橙子。”

那边戚忘川稳当地接过孤本,翻开细细看了一番,话里透着几分惊喜:“这孤本可是稀罕,此番多谢。”

墨一逍脸上笑容一收,明明是懒散随意地坐姿,却偏偏无端生出了一股不容分说的气势和侵略感,他把视线投向窗外,慢悠悠道:“没有下回了。”

被谢家那小子缠住就算了,还像个傻子一样给人围观那可就实在令人不喜了。

颖京嘛,他当然知道自己是翩然如玉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不羁的惊才绝艳的惊世人物喽。

墨一逍也有点飘,周身气势软了下来。

所以——才把大氅给那个小丫头啊。

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风华少年飘飘然后得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因为知道自己对那些个寻常少女的吸引力之强,才要把大氅给那个小丫头啊。这一番试探,更能说明沐家……不,至少沐家这个嫡女,不简单。那种不符合年龄的平静和复杂,怎么说呢……和他很像不是么?

一边杵着的“胖橙子”本来还想出言反驳给自己挣几分脸面,感受到墨一逍周身逐渐凌厉的气势,很惜命地怂了下来,一边动作不停地走向左方,一边小声嘀咕:“说正事便说正事,总要这样吓唬吓唬我,我怎么就心智不全、怎么就胖了……”他不满地皱着一张嫩若桃瓣的小脸,轻车熟路地从左边一个沉金木暗格里拿出一封信笺,信笺卷曲得厉害——是被塞进竹简由专门的传信鸽寄来。

褚澄用嫩白的双手细细展平了凑近一看,那双细而长的柳眉却纠结地紧蹙起来,少年稚嫩的脸上,眉宇间多了几分郑重和疑问,他有些急切地递给墨一逍,语气凝重:“舅舅,沐家……有些不对劲儿。”

墨一逍瞧见自家外甥难得露出的凝重之色,眉间轻蹙。

沐家,又是沐家?

…………

冷风肆意,云卷云舒。醉酒的夕阳走上了下坡路的时候,天阑学宫中又回荡起了悠远浩荡的钟鸣声。泗水阁里的少爷小姐们唧唧喳喳地出声,两两相伴地越过走廊向着大门处各家的马车走去。

沐河清又落在最后。她慢悠悠地收拾木桌上的书卷笔墨,却又忍不住想起慕夭夭临别时急匆匆的模样。

想必幕大人近日里是不好过的。北域玄州大旱缺粮,大片灾民如蝗虫般直直拥往毗邻旁边富庶宁静的狼牙州,玄州州牧是沐昌,狼牙州州牧是叶尧,明面上自然该秉公处理顺势照顾着叶家,然而沐昌——身后还有沐府,慕宗之忌惮着沐震也想卖个面子给沐昌,尤其是叶寒舟这个叶家独子还未展示出暗藏的手段锋芒和才华。

到底是要生生把灾民逼回玄州勒令玄州紧急处理呢,还是放任灾民涌潮直入狼牙州生生闹得狼牙州百姓也民不聊生不得安宁呢?

民为大,君为轻。若是慕宗之以长明公正清廉的父母官自居,自然是得将灾情抑制在玄州的,总不能一州出事把周围几个州全祸害光了吧?然而——风雨欲来,长明朝野上下元老重臣一片明哲保身之势,无论哪一个定是极不愿在百姓之间树立威信名声的同时还得罪几个同僚的。

无关正邪,独善其身罢了。

孰是孰非,吃亏得总是那一方百姓。

少女悠悠地轻叹一声,眼中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若是——顺势推着慕宗之选择了叶家,再由叶家略微出力解决已经涌入狼牙州的灾民,把大部分压力推给玄州——会如何?

少女暗暗思忖着,不觉已经踱步进了走廊。晚风略过日光余晖下绯红的竹叶,又穿过女子泼墨柔云般的乌发,只映出少女稚嫩却清丽的眉眼。

一双瑰丽明灿的夺目美丽的双眼透出几分认真专注,她愣愣地看着身侧凋敝的竹叶,眼中放空,全然忘却了四周。只要叶家有心出力分担一部分的灾民和解决大旱后树立的贤德名声——幕府便不会束手束脚,亦无需担忧作那只抢名声的出头鸟了。何乐而不为?

至于——怎样方能让慕宗之顺着她的路子走,叶寒舟那边自不消言语一番,还有沐昌那边……她突然有些期待了。嘴角因为愉悦的心情微弯,脚下的步子却还是一丝不苟得端庄优雅。

菱形的石洞门侧匿着一个身影。因为天色加之玄色衣物的缘故,倒是不甚能看出。叶寒舟手中攥着马鞭环着手臂倚靠在入口外边,层层的竹叶把他颀长的身影隐在阴暗处。

他一双深邃冷冽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少女。正向他走来的少女显然没有注意到他,沉醉绯红的余晖映照在那张白皙精致的脸蛋上,他似乎能瞧见少女微侧着的脸庞上瑰丽灿烂的眼中认真专注的神色。蓦地,少女轻轻浅浅地微笑,仿佛想到什么很愉悦的事情一般,眼中都透露出几分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当真没有注意到他。白日里,少女显然是不轻易在外人面前泄露情感的。

眼下竟当真这样随意。

他微微晃神,眼中迈着优雅从容的步子、披着藕色披风的少女和记忆里沉默刻板的、总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少女的身影逐渐重合——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又似乎还是同一个人。眸中划过一抹深沉,转瞬即逝,他站直了笔挺的身子,清了清嗓子开口叫住她:

“沐小姐。”

少女闻声微微诧异,只是迅速收敛了眼中唇边的笑意,神色淡淡,微微颔首:“叶公子。”

玄衣青年自层层叠叠的竹影中走出,落步无声,很快在她面前站定:“沐小姐早晨那般滴水不漏,眼下倒是格外悠闲。”

沐河清料到叶寒舟会再来寻她。这样大的事情,他身后自然还有旁的人一起。眼下——约莫是背后之人对她这个变数有些想法。

少女不动声色,清浅又疏离地一笑:“天下苍苍,你我皆是闲人。”

对面男子眉头轻蹙——他不喜旁人与他打太极。他略过心头因为对方的疏离而产生的些微不爽,眸中攀上几分凝重,干脆直接言明:

“三日之后的酉时,天阑北道轻鸿楼,有人欲邀沐小姐品茶。不知——可否赏光?”

酉时。轻鸿楼。

少女静默。该说叶寒舟不愧是叶寒舟么?还是——比叶寒舟更深不可测的,是他身后的人?

不是什么人都能进轻鸿楼的。她也不外如是。而且是——酉时。

数年间自东、西、南、北各疆各域无数人才、江湖才子蜂拥而入颖京,不远万里慕名而来,为了什么?便是为了一举进入轻鸿楼——上入天子朝堂,下争天下锋芒。只要得了轻鸿楼的认可,除却个别不愿入仕、无心名利或是甘愿蛰伏的隐藏人才,大多数都能在长明的朝堂搏得一方天地,大有能人异士奇才怪才。

然而如何得以赢得轻鸿楼的认可?便是每日酉时,风雨无阻,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间,会有逍遥先生派来的人亲自校验前来一展才能的各方才子能人。而因为每日都会有机会,各方人马倒也不会心急,人流量分散极大,每日里便总会只几个恃才傲物的青年才俊来一探究竟。近年来,得以进入轻鸿楼的人物,屈指可数。

三日之后,是天阑学宫休息的日子。

也就是说,她需要通过轻鸿楼的校验,才得以成功进入轻鸿楼,与那位不曾见面的背后之人相约品茶。而他们,不过是在考量她究竟有无这个能力和魄力有这个资格成为他们扳倒傅氏的盟友和助力。

说白了,这一场品茶的邀约,既是个修罗场,亦是次下马威。

而她,不得不应。

她思绪翻飞间,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女一双平静美丽的双眼清清淡淡地望进对面男子眼中那一汪深潭,轻轻点头:“盛情难却,我自当赴约。”

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不懂得这一场邀约下的风波汹涌。

叶寒舟还是轻蹙眉心,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同样难以捉摸的少女。她是当真不懂这轻鸿楼的规矩,还是——她真的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让她能够毫不在意他们的挑衅和试探?他才想开口稍作解释,便又看见少女唇角微勾,一双瑰丽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亮——

“叶公子当真这般不客气,想必——不介意我提一个要求?”明明是清冷的嗓音,话末的疑问偏染上几分愉悦和狡黠。

玄衣青年心中了然——她既明言“不客气”,自然是了解轻鸿楼的规矩,当下松了眉头,眉梢一挑,深邃的墨眸直直地看着少女:“请说。”

少女的神色在日落的余晖中忽然显得神秘莫测,嘴角笑容微深,朱唇轻启,声音清冷中带着笑意——

她说:“不要茶,要酒。”

清冷带笑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霸道和执拗。分明是简单至极的笑语。

对面的男子瞳孔却蓦地缩小。

一双深邃的墨眸瞬间裹挟着滔天风浪,死死地盯着面前从容轻笑的少女——

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不及一壶清酒。”

“不要茶,要酒。”

白日里白袍男子温润的声音和此刻少女稍显霸道的语句一刻不停地回响在叶寒舟耳边。

顾乘风疑心很重。身为至交的叶寒舟,难道疑心会少么?

这究竟真的只是巧合,还是乘风与沐河清早有相识,还是——沐河清,根本就知道他背后的一切人物,除了叶府,江湖,甚至还有顾西!

可是——顾乘风根本不认识她啊。

沐河清莞尔。这种难以置信的眼神,还真不难猜到——叶寒舟和顾西分明早有相识和预谋!

背后之人,当真是前世那个两袖乾坤、算尽天下的权臣谋士——顾乘风。

如此一来,略微细想,只怕前世的两人也早有毁了傅氏的打算了吧。至于在她有生之年并未动手的缘故,无非是忌惮着什么人,或是时机未到实力不够罢了。想必在她身死冷殿之后,傅景瑭的帝位也没有坐的多么稳固长久呢。

这一世,当真是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少女收敛起眼中复杂的情绪,从容端正地走过叶寒舟,看见青年眸中掩饰不过来的怀疑和探究,她再一次轻微颔首,疏离有礼道:“三日之后,我定如期而至。”

叶寒舟没有回头,他能听见少女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待至门边,背对着少女的玄衣男子这才低声开口:“一切如沐小姐所愿。”

少女脚步一顿,走远了。她没有回头,只是目视前方,端庄从容地向前走。

…………

“啪!”

很沉重的闷响声。

精细雕花的红木八仙桌上被男人宽大的手掌狠狠地拍打上。

中年男子身着绣着云雁的绯色官袍,身形削瘦,身量约莫比一边悲伤欲绝的女子略高。深陷的眼窝中难掩整天应酬讨好、焦虑不安的疲惫,此时却是泛着猩红之色,仿佛随时都想扑倒某个人身上,饮其血啖其肉!

沐昌瘦削的身子气愤恼怒地颤抖,一双遗传于沐家的桃花眼几乎根本不忍直视床榻上趴着昏睡的少女。明明他回来的时候西街上最好最权威的大夫已经来看过,下人也小心翼翼地上过最名贵的膏药,可是看到少女腰际往下即便是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还是会触目惊心地渗出鲜血!

那是……他的芷儿!

他从小到大只忍心对那个能堪重任前途无量的大儿子摆出一副严父的样子,对这个女儿,他可真是可劲儿地捧在手上心上疼宠的。不曾想到,不过一天,不过这一天,他的芷儿就变成如今这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他怎么忍心?

男人转过身去,深深地呼吸,不忍再看床榻上垂危的少女。

耳边是女子呜咽到难以呼吸的喘气声。

原是妩媚却优雅的女子,眼下即便穿戴上精致整洁的衣饰,也全然维持不住往日小意优雅的模样。阮连芸哭到双眼肿了大半,保养得体的脸上满布泪痕,她都已经毫无哭泣的力气了。喘息片刻,也只得梗着脖子,哑着嗓子,开口便是浓浓的哭腔:

“老爷——此番,你可得为芷儿作主啊!”

沐昌颓唐地叹了声气,摇了摇头:他又何尝不愿直接提着棍子冲进北院那长悦阁,把那个可恶至极的丫头活生生给打死以泄愤!可是——沐河清是个货真价实的一国郡主啊!他不过一介四品官员,怎么斗得过一个手持郡主令甚至是提军令的郡主?遑论她沐河清还是师出有名——打你是因为你犯了错!没杀了你已经算是看得起你了!

他又怎么会想得到捧杀了这么多年的一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野丫头,竟然是个隐藏至深的郡主!

这不是明晃晃打脸么?

他根本动不得沐河清,甚至日后还要腆着个老脸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表现得毕恭毕敬!

“夫人呐,瞧见芷儿这副模样,为夫何尝能不心疼?为夫只恨不得杀了那个野丫头以泄夫人和芷儿心头之恨!”中气十足的声音中透出无尽的愤怒和心疼,随即又无奈地摆了摆手,声音一下子沉下来:“可是……可是这沐河清,我们当真动不得啊!”

阮连芸惨白的面庞泫然欲泣,她轻轻用手捂住嘴,止不住地摇头——她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是看到芷儿这副模样,她几乎都要不管不顾地癫狂起来!

沐昌此时也头疼不已。如今他所管辖的玄州尚处在大旱的危难之际,难民几乎一窝蜂地涌入邻州,教他这几天忙得是焦头烂额也想不出一个对策,只能选着得罪——于是干脆上赶着把难民往毗邻的狼牙州塞。这玄州牧都快当不下去了,今日回来就看到一只疼宠的女儿被自家手握重权的大哥的嫡女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现在别提有多烦躁了!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冷静了下来。既然不能得罪沐河清这个罪魁祸首,找几个替罪羊出气筒出出怨气总不会办不到吧。

沐昌转身,看到双眼通红的美妇人神色略微和缓,轻声道:“夫人也不要太过伤心,芷儿受得这份罪既不能从沐河清身上讨回来,为夫便从那些个不长眼的东西身上讨回来可好?”

“老爷……是说……上午那些……”阮连芸说着说着,便有些难以启齿,只要一想到那些粗俗不看行为丑陋的东西竟然打着行刑的幌子对芷儿动手动脚,她就觉得心血上涌,气从中来!

“夫人想得不错,”沐昌点点头,眼中透着几分狠辣:“为夫明日便在早朝当面向圣上上谏。届时那些京兵卫脱下那身盔甲来……呵,不过就是些横死在山沟烂泥里也无人关心的渣滓罢了!”

闻言阮连芸先是觉得解气,随即黛眉微蹙又担忧起来:“老爷……随意动那京兆尹的京兵卫——当真不会为老爷惹上祸端吗?”

沐昌最是喜欢阮连芸那股子小意温柔的模样,无论在何时都会为他考虑着想,他赶紧走进阮连芸,一把搂住对方玲珑窈窕的身段,轻声安抚:

“夫人且宽心便是。那京兵卫在颖京城本就是为非作歹的兵匪窝,只是我那些同僚不屑管那闲事罢了。然而此次他们有人胆敢轻薄冒犯了芷儿,为夫定然不能轻易便饶了他们。”

“嗯。”怀里的妇人闻言便安心不少,抬起头,一双美眸顷刻间宛如秋水盈盈荡漾:“妾身瞧着老爷近日憔悴不少,明日上朝定然又是一番折腾。老爷且去歇息着,妾身留在这儿看着芷儿便好。”

“夫人,小姐的药好了。”跟在阮连芸身边的贴身丫鬟翠华端着散着苦味的药盅和一个瓷碗在门边提醒。

沐昌拍了拍妻子的背,也不再多说,转身便向书房而去——他不得不为明日的朝堂上谏做好准备。

…………

长悦阁西厢房里,烛台上的烛火静静摇曳,在檀木壁上影出舞动的影子。西厢房是沐河清的小书房,正中间摆着一张宽大厚重雕工精细的深褐色檀木桌,桌右边是一架古琴,左边是棋桌棋盘。

少女娇娇小小的身子端正笔直地坐在宽敞地檀木椅上,桌边明亮的长明灯光照亮了少女稚嫩而清丽的五官。只在中衣外罩了一件貂皮大氅的少女,清清冷冷地执笔,在一卷书册上圈点注释,眉眼之间是一片专注和平静。

“吱呀”一声,清霜端着一盏茶开门而入,浅紫色的衣裙上还沾着深更的重露薄霜。她轻手轻脚地放下茶盏,也不出声打扰,等了近一个时辰见沐河清批注完了一卷书册,这才轻声开口:

“小姐,眼下将近三更了,这都看了三个时辰的书了。小姐身子也就将将转好,喝了这碗姜茶咱就歇下呗。”

闻言,少女一双在灯火中熠熠发光的眼睛看向一脸担忧的清霜,心里低叹一声,清冷的嗓音有些困倦:“不急,等清莲回来再说。”

她自上一世在冷殿直到被废身死,读过看过听过学过的所有事务都不甚熟悉,不将这些东西都掌握熟悉,她拿什么来在天子脚下去斗?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最明白不过的便是——即便她母仪天下,名义上掌管后宫事宜十几载,暂时也无所谓经天纬地的肱骨之才。她能做到的无非就是占着先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倘若不谨慎小心一点,她又拿什么来赌?

清霜正欲言又止,瞧见沐河清一双白嫩娇软的小手又捧起一卷书来,只觉得心疼至极。

正心疼之际,又是一道开门声传来。清莲脚步匆匆,脸上惊喜之色倒是明显,还未走进,便忍不住出声:“小姐,小姐!果真如小姐所料,那芝华堂二老爷的书房自酉时起便一直点着,并无半点要熄灯的意思哩。”

少女闻声一愣,旋即把刚拿起的书册放下,一双瑰丽清绝的眼中透出星星点点的愉悦和狡黠,她嘴角渐渐勾起愉悦的弧度:“既然如此,便歇息吧。”明日还有更精彩的戏码呢。

清霜松了口气,把沐河清安顿好以后,径自走向西厢房,揭开灯罩,“呼”得吹了一口气。

长明灯灭。

少女在床榻上心情很好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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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就是读味儿。和我们趣味相投的文字,总能触动我们心灵的某个敏感而柔软的角落,作者很善于写出她阅读每本书后感觉到的味道。《花下喝茶为读书》收录了作者近十年来的读书笔记,作者读经典,读名人,读朋友,从书里到书外,从文字到生活,娓娓而谈。
  • 神域无双

    神域无双

    当黑暗笼罩大地黎明破晓,带来最后的光亮无畏的勇者奋起,带领超越众神的意志冲破绝望的深渊,屹立于宿命的尽头……地球末法时代修仙传承的最后传人,因挑战自我极限,最终灵魂穿越到一个奇异的世界,成就无上传说的故事!浅涩2015年倾情奉献,带领大家体验一个不同的奇幻之旅!(PS:新书弱小,急切需求各位大神支持!收藏!推荐!神马神马的都砸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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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原本惫懒的小人物,在到处都是丧尸的末世,看他如何在尸山血海中站在最高峰,解决这个末世危机。
  • 非君不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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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小九居然悲催穿越!索性传成占卜师的后人,好歹也是通古、晓今、知未来。虽说轻功太水,暗器不通,怎么着当个小偷总不能太惨吧?却不知,出山第一晚,被人吃干抹净,进宫第一夜,直接共度鸳鸯浴!以为这就够点背了!却被个傻皇子降得死死的,不是说他虽然长相英俊,玉树临风,其实只有五岁的智商?北弃国的傻皇子,南冥国的病太子两个国,两个人,乱世之下,辗转之中,脱线占卜师又该沦落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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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心灿烂

    本书为书画诗词作品集。这是湖南省老科协为庆祝成立二十周年、深入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而编辑出版的一部书画诗词作品集。书画作品有山水、人物、花鸟、工笔、写意等形式,书体有真、草、行、隶、篆,并收录部分诗词作品。
  • 吾主乃三千世界之神

    吾主乃三千世界之神

    【双女主!!!】“欢迎吾主归来——”“嗯”“神,你需要名利吗?”“不”“你需要爱情吗?”“不”“你需要你亲亲的小徒弟吗?”“不……等等,要——吾需要”吾受伤了要亲亲的徒弟抱抱才能好某神经病——划掉某神女为体验生活去投胎但是好死不死被某系统绑定了(某系统:我后悔了!!!真的!)然后又被车撞了回到了自己创的世界,只不过……变了刚出生的一个小娃娃,还女扮男装???但是某神女依旧玩的风生水起钱?不缺势力?也不缺实力?抱歉这个更不缺直到某天“师傅?玩儿的挺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