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温和灿烂,一扫早晨的黯淡,却又不比春夏炙热。日光洒落在人身上,直教人自骨子里透出一种懒意。天阑学宫是不让官家子弟的丫鬟小厮出入的,是以学宫修缮了专供午膳的膳堂。沐河清拒绝了慕夭夭的邀请,独自去了膳堂,安静地用过午膳便回去了泗水阁。
这个时候是鲜有人还留在各自学堂的。
姑娘家一般聚在走廊外的凉荫下、学堂外的凉亭上和绕着泗水阁的泗水假山处嬉闹,公子少爷们大多就三三两两各自在天阑学宫众学堂后边空旷的校验场上比划较量,有爱好文墨不喜武射的便去太学处寻相识的年轻夫子讨教一番。
那一处空旷大气的校验场也隶属于天阑学宫,校验场外围由演武台、弓箭场和马厩围成,中间偌大的草场便是用以赛马和骑射。是以,午后再回学堂的公子们总要有几个脸上身上挂了彩的,或垂头丧气或趾高气扬。
少年少女,风华正茂。
冷冷清清的泗水阁里兀自孤零零坐着个眉眼青涩的少女。
沐河清难得的有些懒散,一只白皙娇嫩的纤纤玉手堪堪撑着脑袋,发髻微微垂下。她侧着脑袋,神色也有些冷清,那双瑰丽明灿的桃花眼微抬,似是在欣赏灿烂光芒下的竹影婆娑摇曳,但是那眼神却又没有焦距。
“哒、哒、哒。”
另一只手的纤细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在桌面。她在沉思。叶寒舟……信不信她?常人似乎不应该相信她,可是她总有种莫名地期盼——盼着他会相信她。
这样的思绪不好。
她迅速平复心绪,脑中飞速运转。下一步……怎样做?如若猜的不错,今日夜里,沐昌就该连夜上书为沐芷鸣不平了。明日长明的早朝便是京兵卫的解散之日。届时——煜王、景王和二房会有什么异动,她唯有等。
她依稀记得,长明七十八年秋,北域玄州大旱,玄州是沐昌代为总领,此刻他约莫是焦头烂额了。再加上一个煜王,再加上……旁人不经意间给他泼上的一盆污水——这盆污水么,她怎么会放过已经恨她入骨的沐芷呢?
想想便令人愉悦呢。那双眼中蓦地盈满了欢愉的笑意。
叶寒舟那边……他不是那种凭直觉和寥寥几语决定是非的人,不久之后定然是要再作商量的。
至于——爹爹娘亲和大哥那边,还有比以身犯险更有说服力的法子么?沐震自小就被沐老将军灌输着忠君爱国、以民为天的思想,不过是因着先帝较之如今的熹元帝还是对这些个簪缨贵族多了几分仁义和倚重。要改变沐震那有些顽固的思想,只得徐徐图之。平常的年头,沐震夫妇应是年关方回。
可是……长明七十八年的年关太特殊了。
她眼下回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包袱款款在风雪夜里自奔为眷,就恨不得——杀尽二房三房以泄心头之恨!她再无知也懂得该有的礼义廉耻!而那些人盈盈笑脸下何人知晓却是藏着最锋利的要把她逼入绝路的刀子!
若是不出所料,他们依然遵循着上一世的诡计筹谋算计,她干脆将计就计——先让沐震好好看清这一房又一房丑陋的嘴脸。
唔……如果届时二房还能幸存的话。
少女兀自冷清清地坐着,慕夭夭一进屋子就欣赏到这样一副美丽画面,灿烂的阳光和冷清的少女对比鲜明,却教人有些莫名的心疼。她猝不及防愣怔,随即才后知后觉自己来的目的:“沐河清!”
雀跃的声音响在少女身后,少女微微一愣,下一秒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被慕夭夭拉起来向门外走去。藕色的披风在空中划过悠扬的弧度,沐河清有些困惑,倒并没有被冒犯了的不喜和厌恶,她刚欲发问,便听得少女道:
“你猜怎么着,今日墨小王爷竟然来天阑了!”
被拉着的少女微微一愣。墨小王爷?
“更不得了的是,小王爷竟然答应与谢家公子赛马!眼下俩人正在校验场哩。”慕夭夭一边两眼放光地解释,一边手上动作不停地拉着沐河清直出了泗水阁,向众学堂后边的校验场走去。
“哪个……谢家公子?”闻言沐河清有些困惑。
“自然是谢二公子啊!谢大公子怎会如此幼稚,还吵着闹着要与墨小王爷赛马?你可是没有瞧见小王爷那一脸烦不胜烦的样子……”慕夭夭像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地描述当时热闹的场面,直听得沐河清这一路直到校验场也没插上话。
上一世自然是没有这一段记忆的。
她那天早晨去荣华堂请安听了沐婉不怀好意的一顿安慰,当下就怒不可遏去寻了沐芷说理。
没有人信她。
沐老夫人自小便看她不顺眼,干脆趁势罚她去佛堂关了三天禁闭。她自然是没有去成天阑学宫的。再看今日热闹非凡的校验场,唯有沐芷是看不到了。
沐河清被慕夭夭拉着从小路赶到了校验场。这条小路直通赛马的起点处,而此时起点处早已被众多莺莺燕燕和想要一睹墨小王爷风采的少爷公子们围堵地水泄不通。是以沐河清与慕夭夭二人只得站在人群的最末端仰望那高坐在马背上的两人。
其中一人坐在毛发乌黑油亮的黑马背上,约莫十五六岁,发丝被玉冠玉簪全部束起,一席嫩芽黄色金缕锦衣,暗金色绸缎马褂,金灿灿的马靴蹬在马蹬上,一张细皮嫩肉的脸上有些趾高气扬——是谢家纨绔的二公子谢明朗。
谢明朗手执马鞭,用洪亮的声音开始放话:“在场诸位可都睁大眼睛瞧清楚了,”他坐在马背上扫视了围在四周的少年少女:“我谢明朗今日若还是技不如人,自然愿赌服输,双手奉上前日说好的医术孤本!”
随即斜睨着身旁同样坐在马背上的人。
一瞬间众人的视线都有些火热地聚在金光灿灿的谢明朗旁边的一人。
不少打扮得精致得体大气的颖京贵女都不由地红了脸颊,一些官家少爷们眼神也难掩火热又有些敬畏地仰视着那仿佛比旁边的谢明朗还要耀眼的人物。
约莫才十八九岁的少年端坐在鲜红的马背上,一席绛紫色的窄袖云锦长袍上,绣着金线的流云暗纹,外罩一件略薄的同色沉金大氅,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一只抚摸着红色烈马颈肩的一圈雪白的鬃毛,另一只握着金柄的马鞭,高高在上,尊贵无双。
比之更耀眼的是那一张如画般俊美无匹的面容,眉如远山,鼻似悬胆,更令人痴狂的恰也是一双多情狭长的桃花眼,不点而朱的唇此刻微微勾起懒散的笑容。
他不过是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听到谢明朗宣誓一般的话语也没有流露出更多余的情绪,只是眉梢一扬,那双多情明亮的眼睛一扫而下,仿佛就生出几分侵略般的危险和诱惑。
瞬间有少女羞红了脸。还有大着胆子的少女,抽出随身的绣花织锦手绢,团成绢花的模样像少年抛去。
少年瞧见,唇角笑容更深,却是不打算接,只是在人看不见的视野中暗自精准地控着座下的马匹,那些个绢花手绢从未沾身,只是转眼就被碾在雪白的马蹄之下。
沐河清轻挑眉梢,墨小王爷,墨一逍?
要说长明百年历史上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位东都墨王府的墨小王爷绝对是其中之一。小王爷自小在颖京东街的墨王府长大,其名声也是自小名扬长明的。
墨小王爷三岁习武,四岁念书,六岁就能带着东街街头所有的小少爷小侍从向南街谢家大公子——谢明城宣战,最后双方打得鼻青脸肿却还是以前者取胜告终,八岁那年就带着天阑学宫国小各个年级各个世家的小少爷们向国中的学子们挑战,十岁那年玩腻了颖京,千里迢迢跑去东都的墨王府生死历练。六年里,据说他在墨王府征服了墨老王爷的一众将士,干脆嫌弃东都无趣应谢明城的邀请直奔南疆。
说来也好笑,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南方多柔情似水的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虽然不似旁的贵族公子一般是走马章台、寻花问柳之人,偏他十五岁离开南疆直奔北域而去之际,还是传闻不知多少女儿家伤碎了心。
他在北域倒没翻出什么浪花,据北域共十八州的州牧所言,他不过是游山玩水、寄情风景罢了。
来年回京,举颖京城的高门大户自小跟随墨一逍的一众公子哥儿们夹道欢迎,听说愣是缠着这位游遍山河的小王爷讲了一天的奇事奇闻,好酒好菜伺候着。当年秋日科考,这位小王爷更是潇潇洒洒惊艳众人轻轻松松拿了个进科状元,最后更是将那状元捧花随手一扬,也未曾选择入仕。
来去如风,是个精彩的人物。惹得颖京这样多少爷小姐们艳羡的,也无非是那个名为墨一逍的风流才子逍遥快意的人生和从容自在的自由罢了。
墨一逍,对于他们,是自由肆意的传说,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崇拜爱戴他。
然而——沐河清是知道他的结局的。
那是一种堪称侮辱的结局——如此恣意随性潇洒乘风的男子,不过因为他的才气纵横、惊才绝艳,不过因为他是墨家人,便免不了沦为帝王家制衡天下的牺牲品。
像沐家一样,像她一样。
长明八十八年春,熹元帝驾崩,景元帝登基为帝。东都沿海倭寇猖獗,墨战奉景元帝圣旨率墨家军赴前线抗战,不出半年,一向所向披靡的墨家军、一向骁勇善战的墨王爷,竟然惨死倭寇手中,千里加急传回长明的军报却说倭寇依旧猖獗,还要派军赴前线剿匪。
少年英勇的墨一逍只来得及草草将墨战的尸首下葬,墨战头七尚未过,墨府上下尚还阖府悲恸,墨一逍便子代父命,提枪上阵,被景元帝一道不顾君臣之情的圣旨一身孝服便派去了东都前线。
捷报频传。
墨一逍还是不负墨王府之名,不负他长明千古第一人之称,引兵深入,直把倭寇防线击退数百里。
沐河清至今还记得大捷传来的那几日,傅景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连夜召集叶寒舟、顾西还有一众心腹彻夜长谈。随后几日,再无捷报传来。终于又僵持了大半年,长明八十九年秋,哀报传来——墨一逍身中埋伏,四面环敌,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万箭穿心哪!
堂堂少年英雄,千古风流,竟然连战死沙场都未能马革裹尸!
举国哀恸,百姓哀鸣!
谢明城直接向傅景瑭请了命便带兵前去,硬是拼得一身重伤才把墨一逍已经腐化得看不清的尸首带回。景元帝亲自为墨氏父子下葬致礼,留得只剩下一个姬妾和两名庶子的墨王府在东都苟延残喘。
何其不幸,何其侮辱!
后来她由齐国归来顾西拗不过她告诉她,一切一切早在墨战领命出征便是傅景瑭所谋。傅景瑭身为一代帝王,竟然甘愿——私通倭寇以除墨王府而后快!军情、军令、地防图甚至连武器,都是傅景瑭秘密运送给倭寇的反击墨家军最锋利的匕首!
她有什么办法?身为皇后,却在更早的时候,早在少年出征的时候,便孑然一身去往他国为质了。她唯有一叹:叹墨氏已经揭晓的悲惨,叹自己尚不可知的未来。
思及此,沐河清的脸色逐渐沉重,一双瑰丽明灿、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端坐马背风流不羁的少年,复杂的感情有如实质。
天妒英才方毁之。
墨一逍正端坐马上,嘴角漫不经心微笑,心里却甚感无趣。
蓦地,许是那一道太过复杂、情绪太过浓烈的视线,自小习武的敏锐直觉让他瞬间就寻到了这股视线的来源。他一双狭长多情的桃花眼望向人群的最末端,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尚且稚嫩却清丽无双的少女。
一个……小丫头?
那又是什么眼神?同情、惋惜、悲哀……太多的情绪装满了那双瑰丽的眼睛,让阅过千帆的墨一逍都微微一愣。
他游迹长明,见过万千少女的眼睛,也体验过万千少女看他的眼神——或爱慕或赞赏或敬佩或羞涩或憎恨,偏从未碰上这样一双过于美丽的眼睛,和这样……过于复杂的眼神。
两双不尽相同的桃花眼短暂地隔空而望,清凌凌地相互对视。沐河清蓦地低下头去,表现得眼神飘忽,一副爱慕他的羞涩模样。
反应倒是快。墨一逍心下哂然。
“等着。”端坐在烈马上的俊美男子向身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小公子随意丢下一句话,随即翻身下马。衣袂蹁跹,俊美若神祗般的男子就已经落在地面上。
“喂!墨、一、逍!你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到底要干什么!你还比不比了……”还在马背上的谢明朗一愣就看到墨一逍早已飞身下马把他扔在原地了,当即气得喊出来。
他方才那么不要脸不要皮地在这样人多口杂的地方又是激将法又是苦肉计又是义正言辞地废了好一番口舌才让这家伙答应赛马,他倒好转眼就跑了!
真是太嚣张太狂妄太自大太目中无人太不讲道理了!他还想一洗当年之耻呢回来呀混蛋!
站在草场上的人一阵惊呼,一双双眼睛看着迈着优雅的却又像猎豹般有爆发力的步伐一步步走向人群的少年,狂热和惊喜几乎要从他们心尖上跑出来。人群纷纷自动地让出一条路来,所有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想要知道是哪个少爷或小姐这样好运能被墨小王爷拎出来单独说上几句话。
慕夭夭攥着沐河清的手都紧了紧,一双灵动的杏眼此刻满是欣喜和激动,一张粉白的小脸此刻也是一片红晕,那张小嘴还不停地在沐河清耳边嘀咕:“这是……墨小王爷啊,他他他……好像在向我们这边走诶!”
神色冷清的少女有些无奈,也有些诧异——对于墨一逍在长明年轻一辈中所受的拥戴和喜爱,也有些诧异于墨一逍本身的敏感。她不过有些抑制不住地情绪外露,就把这个人物招惹来了。可是……只要一想到上一世墨氏的悲剧,她真的装不出来该有的激动和欢喜。
太难了。要若无其事地对待这样一个饮恨之人,太难了。
不过眨眼间墨一逍已经出现在了沐河清的身前。两人相距倒也不是很近,却直教那些丢了绢花的女子恨得有些牙痒痒。
少年比少女高上许多,那一双狭长多情的眼睛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从容沉着的少女,眼中划过一抹惊艳和赞赏。他自认为天南海北地走过一遭,见识过了形形色色的女子,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美貌温软,还是被那一双与他不尽相同的桃花眼惊艳到了。
更有些出乎意料得是她的态度。
他不是什么自命不凡的目中无人之人,但也有相对的自信。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娇娇少女即使不是爱慕他的至少也要有些紧张和慌乱,可是面前的少女——完全没有。
她好像是知道了他是循着先前那种她抑制不住的复杂的情感来的,就干脆不再做无用功地伪装——她很聪明,知道无用的事干脆不做。于是——放下了刻意作出的羞涩和矫揉造作,反而表现了最真实的模样:波澜不惊,从容沉着。
真的是……很奇怪。
豆蔻年华的分明还稚嫩的少女,最真实的模样竟然是由内自外的沉着冷静?
墨一逍面上不动声色,很快勾起懒散恣意的笑容,伸手便解下身上披着的沉金绛紫色大氅,好听的声音清朗而富有磁性:“举手之劳,姑娘可愿暂时为我保管这大氅?”
少女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大氅并无动作,反而勾起清浅的笑容出声:“这儿站着这样多的人,小王爷也未免太舍近求远了。”
墨一逍也不恼,唇角玩味地笑,身子却微微前倾了些:“许是看到姑娘这一双眼睛生得与我有几分相似,循着缘分来的。”
瞎扯!
沐河清、慕夭夭甚至在场听得清楚的人瞬间脑中就浮现这两个字。他这摆明是在瞎扯,还是一本正经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瞎扯!在场有桃花眼的多了,眼睛狭长的也多了,也不见得这小王爷跑去寻他们。
少女原本波澜不惊的眼中掠过一丝寒芒,听到在场少女的惊呼声再瞥到一些少女咬牙切齿的样子,她有些被算计了的不喜。
这男的在坑她!
沐河清原本嘴角还噙着的几分微笑瞬间淡了下去,一双瑰丽的眼中再度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静,然后玉手一扯便扯过少年递来的袍子,拉着愣怔了半天似乎沉浸在对方的容颜下得慕夭夭向后退了两步,逐客之意很明显了。
“那便……多谢姑娘。”墨一逍眉梢一挑,有些好笑地道谢。随即转身,快步走到马前,利落地翻身上马,端坐马背。
午后温暖干净的阳光洒落在马背上的人,那一席绛紫长袍贴身地勾勒出少年匀称修长的身形,少年唇角懒洋洋的笑容上清隽多情的眉眼,直教人看得愈发移不开目光。
世上总归有人只一个眼神,只一个姿态,便教旁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众人仰视着高坐马背的两人,只听得那紫衣少年放声一笑,便与旁边金灿灿的小少年猛地策马飞出。
一时间黄土飞扬,尘沙漫天。
紫衣少年不过片刻就一马当先,他甚至没有动用攥在手上的马鞭,只是俯下修长的上半身贴着马背,一只手紧攥缰绳,另一只手仿佛有节奏地顺着那一圈纯白的鬃毛抚摸腾挪。尘土在马蹄下飞扬,少年乌墨般的发丝在空气中飞扬。
少年纵马,信步飞扬。那偌大的草场仿佛只剩那一人一马,潇洒地驰骋在辽阔的天宇,还将要驰骋向更远的天际。
有良心的观众还默默分出了同情的眼神给刚开始便已经落下不少的谢明朗——那全身金光灿灿的小少年气急败坏地抽着马骂着人。少年们大多捂脸扶额,他没事找事死皮赖脸自讨难堪,找谁比不好非要找那墨小王爷比!
你如此自不量力敢问你家大哥谢明城知道不?
少年在马背上迎风飞驰,脸上的笑容一扫懒散,自信而张扬狂风不羁。沐河清瑰丽的双眼中倒映出动人灵魂的这一幕,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极了。
一贯瑰丽却平静的眼中掀起波澜,扯着紫色披风的手此时也不由地松了松。
一旁的慕夭夭还对沐河清的状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一味沉浸在方才墨一逍靠近时昙花一现的俊美容颜。小脸微红,在沐河清耳边的声音忍不住得兴奋:“不愧是名扬长明的墨小王爷,当真俊美如斯!”
说罢,还暗戳戳地扯了扯沐河清的衣袖,一双灵动的杏眼此时骨碌碌地转动,有些微妙地开口:“欸沐河清,你以为——”她顿了顿,有些不怀好意:“墨小王爷与景王殿下相比如何?”
她本以为沐河清不屑于搭理她,谁知道身边的少女仿佛很认真地轻声开口:“墨小王爷,更胜一筹。”
慕夭夭真得有些惊讶了,既然墨小王爷更胜一筹,她之前怎么不爱慕墨小王爷去?偏要爱慕那景王殿下,要知道墨小王爷虽然讨姑娘家喜欢但是根本从来不会吊姑娘胃口或者暧昧不清的。
不理会慕夭夭的目瞪口呆,清冷的少女微微敛着眸子,像是在看手上的大氅。
墨一逍与傅景瑭么,何止是更胜一筹,简直是云泥之别。她还记得她的小傅暖——娇俏可爱地举着书卷仰着白嫩的小脸蛋,一脸憧憬地跟她说墨一逍如何如何厉害。自家女儿都夸赞的人物,定然是不差的。
是啊,墨一逍是这样惊世无双、潇洒人间的人物。
即使他方才还坑了她!
奈何——怎样的英雄也架不住一个阴险贪婪的帝王倾一国之力明枪暗箭地绞杀啊!
她垂下眸子,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绪。一双瑰丽的眼睛四处望去,一下子便寻到了人群不远处的江似锦。那有些丰腴的裹着粉色绸缎的女子正踮着脚尖,脸色涨红两眼放光地循着紫衣少年策马的身影望着,双手把手中尚未丢出去的丝绢紧紧攥着。
江似锦正看得起劲儿,突然肩上被轻轻拍了两下。她混不在意,只当在场的人挤挤攘攘碰到了她。接着肩上又被加重了力道拍了几下,她这才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刻薄着语气道:“谁这么几次三番地……”一转头便对上一双瑰丽明灿的眼睛,登时吓了一跳:“沐……沐河清!你做什么好端端地过来吓唬我!”
少女嘴角勾起清浅的笑容:“我正要回泗水阁做些事情,不知——江小姐可愿帮墨小王爷保管这大氅?”
“什……什么?”少女的声音先是由于激动陡然尖细,四下看了一眼,发现身旁的少年们大多热血沸腾并不在意这边,这才压低声音狐疑道:“这大氅……你要我保管?”故作矜持却偷偷向那绛紫色的大氅瞄了好几眼。
笑容清浅的少女微微颔首,又收敛了笑意蹙着眉有些体贴道:“江大小姐若是不方便,我去寻三姐姐帮忙也是一样的,总归不勉强。”
“不……不用。能帮墨小……沐小姐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方便?”墨小王爷很快便要过来取回大氅,她便自然能与他说上几句话教旁人艳羡不已。不说那沐婉本就是国中闻名的才女美人,就是换作其他女子她江似锦也是不乐意的。墨小王爷这般人物若是能对她另眼相看,她日后可就是不一样了。
思及此,那江似锦赶紧小心翼翼地捧着刚到手的紫色大氅,也顾不得草场上的比赛了,只一心一意地叠好整好这宽大的披风。
“多谢。”沐河清淡淡道谢便也不顾那江似锦爱不释手得花痴模样转身走了。江似锦那般模样,是不是与前世的她一般样子?原来……竟这般令人嫌烦的。亏得她自以为敢爱敢恨率真随性,原来在人眼中只是这幅惹人不喜的模样。沐震和沈昭云当年怕是要心疼死了。
沐河清心中低叹一声。
那墨一逍想要坑她,她虽因着同情不愿开罪于他,但终归不喜。不如把那烫手山芋扔给他人,也好置身事外顺便恶心恶心他。想必碰到这样一个不讨喜的姑娘的痴缠,即便风流肆意如墨一逍也是要嫌烦的。
还立在人群后边的慕夭夭看到两手空空的沐河清,那一双忽闪忽闪的杏眼瞬间瞪圆了来:“你……你你你,你怎么能把墨小王爷的大氅随意转交他人?”那恨铁不成钢又痛心疾首直急得跺脚的模样教沐河清有些好笑。
迎面而来的少女清浅一笑,一双眼中却透着几分揶揄和戏谑:“怎么?你莫不是——心悦于他?”
慕夭夭一双杏眼瞪得更大了,有些瞠目结舌——想不到今日冷静如沐河清也是会开这种玩笑的。教沐河清意外的是这一身鹅黄色衣裙的明媚少女脸上并无一丝一毫的尴尬和羞涩,短暂的惊讶后就很认真得、义正言辞、一本正经、苦口婆心得谆谆教诲道:
“河清啊——你不能这样理解我对于墨小王爷的态度。
“你要知道在我还刚进天阑那会儿墨小王爷便是相当于额……领袖一般的人物了,想当年墨小王爷带着我们向那谢明城宣战的时候,那可真是一个年少气盛、意气风发,我们颖京城的公子和与我一般的小姐们,哪个不是崇敬钦佩之情难以言表的?”
“因此,我对墨小王爷并非是你之前对于景王殿下的,而是——诶你别急着走啊,我还要同你理论一番!”
“你要跟着?”少女停下脚步,回眸眉梢轻挑。
正板着脸的慕夭夭听沐河清这样一问顿时垮下脸,扭头看了看还在马背上的墨一逍,又回头看看沐河清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赶紧蔫了。身为墨一逍忠实的崇拜者,她一定要把这场比赛看完哪!这样才好继续向外面吹墨一逍的牛皮嘛!
看到不远处穿着鹅黄色衣裙一脸无奈的少女,沐河清不由地莞尔,慕夭夭向她招了招手便一股脑儿扎进了人堆里。
沐河清披着藕色的披风毫不犹豫地转身,迈着端庄轻盈的步子回了泗水阁。
她在害怕。
人往往便是如此,见多了潇洒肆意和年少轻狂,就忍不住地心疼将来注定的身不由己或是无能为力。
她害怕她这一份还不算深的心疼有一天会让她忍不住想要保全墨家。
而她,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