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西亚南境，湖蓝据点，五层。
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少女提着水桶和拖把穿过走廊，走进厕所，这一层的负责人之一是个严重洁癖，让他们的工作量增加了很多。这对于咸鱼来说可真是一场噩梦，可谁让自己当初答应下来了呢？
韩烟放下桶，开始拖地。
梦境让她头痛欲裂，现在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梦中那种无所不知的快意和支配欲，可现在对于她可怜的脑瓜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出于谨慎，她暂且搁置了调查魔族的行动，否则三层真的要变成灵异聚集地了。回头想想，自己可真是做了一件傻事，可她还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像梦里那样，直接随意支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一边发着呆拖地，一边叹气，一点都没有注意隔间里的细微动静。
躲在一个隔间里的人透过缝隙往外看了看，悄悄推开门板，无声地落到韩烟背后。
专注于走神的韩烟什么感觉也没有，机械重复手上的动作，冥冥中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后知后觉地回头，就被背后的人捂住口鼻。一股异香灌进呼吸系统，韩烟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就昏厥过去。
拖把脱离手心，在落地之前被另一只手抓住。
那人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女，发现她比自己想的更加年轻，气质温和干净，不觉朝她咧嘴笑笑，为自己的行为表达歉意。
然而这人不知道，韩烟在昏迷的瞬间就从身体中脱离出来，以灵魂状态漂浮在厕所上空了。
她惊讶地看着那个陌生人，心想这个据点的防御系统这么弱的吗？这么可疑的人是怎么跑来这里的？
还有，等一下，你为什么在扒我衣服？
喂！
韩烟想上手阻拦，可是身为灵体哪里做得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把自己的制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这人什么身体构造，刚才看起来还像个男人，现在身材和韩烟居然差不多。
当扣上最后一粒纽扣的时候，韩烟赫然发现，就连她的脸，都变成了自己的，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易容了。
如果不是能够看到她的灵魂，韩烟说不定真的会以为是自己神经错乱了。不过，随便啦，这个世界早就在她被陌渚袭击的时候就疯了，现在韩烟接受奇怪事物的能力良好。
不过，看到两个除了肤色以外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起，还是挺惊悚的。
韩烟围着这个可疑人物转了一圈，试图去观察“韩烟”的灵魂。
那是漂亮的白色，金色碎光点点跳动，深处却透着抑郁的黑色。经过这几天的观察，韩烟基本可以通过灵魂色彩来判断一个人的大致情况，不过鉴于人只有三种视锥细胞，谁知道他们的灵魂是不是其实更加美丽呢？
大概是因为那隐藏的灰黑色，这个人的灵魂显得有些沉重，不过韩烟觉得她不算是所谓的坏人，潜入这里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吧。
她跟着“韩烟”出了厕所，“韩烟”径直朝五层的控制室走去。
她要做什么？韩烟心想，说实话，这个能力，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
“韩烟”走向控制室，目的地却不是那里，而是关押怪物的实验室，二者位置接近，再加上韩烟没去过实验室，故而下意识忽略了。
“韩烟”顺利走了进去，两侧的研究员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几乎没人愿意抬头去看一个不起眼的小清洁工。即使换了环境，也无法改变他们这种埋头苦干的作风，对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理，仿佛一堆工作机器。
内部一个个实验室全都用的是不透明的材质隔开彼此的空间，这一点有点奇怪，大概是这层关押的怪物有关系。
少女从容地走过玻璃走廊，她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实验室最深处的牢笼，关押着第五层怪物的所在。
韩烟不淡定了，她要去找怪物做什么？
就算和大小姐的关系不错，她可也清楚，大小姐和陌渚本质上都是危险而可怕的，五层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并不是什么也改变不了。韩烟心想，自己灵魂附身以后能够获取被附身物品的功能，就好比之前魔族容器的操作那样，也就是说，如果她不想让“韩烟”开门，那扇门就不会打开！
没错，门禁故障了！锁簧坏了！密码忘了！
韩烟咬咬牙，抢先一步飞过去，毫不犹豫地进入这个封闭牢笼的大门。
听说五层的怪物非常特殊，它被关在完全密封的双层牢笼里，如果想要观察它，必须借助仪器，很少有人会直接走进第一层笼子。
里面一片漆黑的肯定的，可是韩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仿佛置身于虚无之中，这种感觉，只有在刚刚灵魂出窍和在梦里的时候才有。
她忍不住钻到牢笼另一边去，更深的黑暗包裹着她，不安感吞没心智。
韩烟的灵魂睁开眼，想要看一眼里面的怪物。
可即便是灵魂的她，也什么都看不到。
门外，“韩烟”开始鼓捣那扇门，在韩烟打算制止之前，她已经迅速打开了它。
白光倾泻进来，警报瞬间拉响。
韩烟惊恐地看着门外，原来，只要打开这里，就是一场灾难。也就是说，这是为了防备里面的家伙而设计的？
它到底是什么？
韩烟看到自己那张脸在看到里面东西的时候完全僵硬了。
它到底是什么？
“韩烟”的脸开始扭曲，五官汇聚在一起糅合成各种异状，就像是被颜料染坏的一杯水，甚至无法用狰狞来形容。从那勉强可以成为嘴的器官里，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似乎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她看到了什么？它到底是什么？韩烟抓狂地想，可是她没敢回头。
被惊动的研究员统统出逃，保卫人员迅速关上了门，但已经有人开始发疯，至于“韩烟”，她——或者说它，已经浑身非人地扭曲，直接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了。
韩烟扑过去想要做些什么，那玩意就自己变形，振动发出刺耳的叫声，曾经化作肢体、如今呈现出乳白色的物质形成尖锐，硬化如钢，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试图围剿它的守卫的身体。
鲜血顺着尖刺倒流，那坨东西抖动了几下，没有变色，但是扩大了一圈。
韩烟看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是什么？
迟祤姗姗来迟，一圈守卫围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被他一个眼神劝退。这个和韩烟一样来自人界的年轻男人，对恐怖的怪物和那些因为在光下肉眼看到牢笼里的存在而陷入疯狂的人们露出一个浅笑，这个笑容在韩烟看来也挺惊悚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种局势变化下笑出来？
迟祤不慌不忙地从助手那里取来横笛，直视着那些疯狂，平静地吹下第一个音节。
恍然间，实验室惨白的灯光都变得柔和下来，即使是灵体的韩烟，也从心里感觉到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来自何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紧紧攫住了她。
疯狂的怪物和人安静下来，悠扬的笛声带着意想不到的魔力，安抚了一切暴乱。所有生物屏住了呼吸，静静地享受着这个时刻，它们的一切感官都被旋律掌控，以至于连自我的意识都屈服了。
那坨不明物和疯狂的人们乖巧地站在一起，鱼贯来到迟祤面前。
笛声停下，可疯子们没有因此重新陷入疯狂。眉眼清秀沉静的男人眼神含笑，伸出一只手，在身后守卫担忧的眼神下，小心地覆在了那坨乳白色不明物身上。
不明物体颤抖了一下，接着化成了韩烟的模样，乖顺地低头接受了迟祤。
那一刻，韩烟忽然想到了那天午后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迟祤像这样诱导，才会忽然改变心意。
她下意识走近过去，低头在迟祤掌底蹭了蹭。
尽管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直觉依旧告诉她，自己大概已经被驯化了。
***
强制睡眠以后韩烟脑袋一直昏昏沉沉，根本睁不开眼，因此灵魂归位以后她又睡了个昏天黑地。
在这期间迟祤已经问出了那坨不明物的身份和意图，在存在理智的时候，它倒是个很不错的家伙，还知道挂心一下被自己迷晕还冒用身份的小姐姐。
所以韩烟醒后不久，那坨东西就蹭了过来，只是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开口。
韩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坨乳白色半凝固物体，道：“抱歉，你能不能变成人和我道歉？”
“好吧好吧。”乳白色物体赶紧照做，变成了韩烟的模样，发现对方并不喜欢以后赶紧变成另一幅模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皮肤冷白，扑在韩烟手臂上用水汪汪的眼睛猛瞧着她，五官委屈得皱在一起，声音软软糯糯，“韩烟姐姐，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韩烟脸色一凝，可疑地红起来，这也太可爱了吧，谁顶得住啊？
忽然母性爆棚的少女捂住口鼻，恳切地点点头，仿佛道歉的人是自己：“原谅你了，快别这样看着我了，三年起步啊知道不？”
小孩子勾起猫猫唇，露出得意地微笑，他就知道自己这么做肯定有用，还没有哪个女性能在如此可爱的皮囊下铁石心肠。
于是他展颜一笑，在韩烟怀里蹭蹭：“谢谢姐姐！”
韩烟心想，妈的在这样下去，真的要忍不住一口亲死你个小可爱了……
她伸手摸摸男孩软软的发顶，突发奇想，如果把这坨玩意儿带到大小姐面前会怎么样？
说干就干，韩烟带着男孩去看望了一下那些被失去理智的疯子们伤害的护卫，然后带他一起去见大小姐。
这会儿是女孩的游戏时间——实际上她所有的时间都在自娱自乐。她折腾着一只丰腴的手掌，仔细观察那细腻的肤质、手指上的戒指印，玩弄着柔软手掌的关节。
这是一只年轻贵妇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几乎一辈子都在保养，手感极好。
男孩看到这一幕，有点惊恐地拉住韩烟的手。
韩烟心里暗笑，总算有人和自己一起分担这种痛苦了，毫无人性地对里面喊道：“大小姐！你看我带新玩伴来看你了。”
大小姐听见韩烟的声音，就惊喜地抬起头，这可不是她们约好的时间。待看到缩在韩烟身侧的胆怯男孩，好看的弯眉就皱了起来：“那小子是谁？”
韩烟笑着把男孩扯到大小姐面前，介绍道：“偷偷跑到五层去的小家伙，迟祤先生准备让他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就带来给你看看。”
“你、你好。”男孩看了眼桌上的手，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镇定点。
大小姐挑眉：“哦？敢闯到这里来，有点胆量。不过去看五层的，恐怕太不自量力了吧？一个连人肉都害怕的小鬼，直面它还不得直接发疯？”
韩烟连连点头，这孩子当时确实疯了，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脸扭曲得她现在都不太敢直视镜子。不过说到这个，她又好奇起来：“说起来，五层的怪物到底什么样子，我一直不知道。”
作为这里的老房客，大小姐自然略知一二，见韩烟发问，便回答道：“它？哼，它没有‘什么样子’的说法。”
男孩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他还没有从那种恐惧中走出来，随着大小姐的话语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大小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恶劣地翘起：“很奇怪吧？这确实很难理解。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关住它，它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它是自由的——”
“自由的意识，灵魂，不可知物。”韩烟下意识接下去说道。
女孩意外地看向她，而男孩已经濒临疯狂，变回原形不安地变换着形状，尖叫道：“求你们别说了！别说了！”
大小姐看到男孩原形毕露，没有一点意外，嗤笑道：“身为昔日文明的最高成就，你这样子可真有够丢人。”
“什么成就？”韩烟茫然。
“啊！”不明物尖啸一声，不稳定的形体化作尖刺，就要把这里刺出无数窟窿。
但它面对的是谁？大小姐哼了一声，抬手让不明物四周的空气变得致密坚硬，猛地一缩，那坨东西就被捏成一团。
韩烟还没来得及恐慌，就结束了，她的神情在大小姐看来十分受用，能在小纸片面前露一手，也是挺不错的，那就原谅这个小东西吧。她这么想着，对韩烟得意一笑。
“它恢复还要一段时间。小纸片，看你那蠢得可爱的模样，我就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趁我心情好，尽管开口吧。”
韩烟恭敬不如从命：“你说它是——”
这个不明物的来历是什么？
它能够变成任何形状，甚至精密模拟一个人类，它能改变自己的密度和大小，掌握硬度和弹性，这表示它可以变成任何形态。可惜这种东西的色素很少，几乎只有黑白灰三色，所以在变成其他物体的时候，可以通过颜色辨认。
它是昔日某个发达文明的造物，一个奇迹，由于用途太多，初衷尚未揭晓。曾经魔族还没有被划入研究条例的时候，“?”也研究过这种物质。
没错，它虽然存在意识，却不算是完全的生命体。它们被称为“龙髓”，不老不死，无法毁灭，随意在固体液体和气体之间无缝切换，如果成为敌人，那一定会导致灾难。
实际上，在当时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浪，几乎所有见识过龙髓的人都为之疯狂，那个文明消失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和这些物质有关。
现在，龙髓应该已经绝迹了才对，总之，它们不应该随便出现在世人面前。
所以大小姐第一眼认出不明物是什么的时候，心里就很不高兴，因为这是个未知的麻烦，说不定会让“?”面临和那个文明一样的灾难。
“那么，它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呢？”韩烟不明白。
大小姐白了她一眼：“真笨，我不是说了吗？五层的‘它’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这样你还不明白吗？”
韩烟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是要见五层的怪物，也许是想要找回当初的文明，说不定它还有其他同伴呢。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它会回应它吗？”
大小姐又送了一对白眼：“你看这小子什么反应？”
好吧。韩烟懂了，龙髓现在接触了“它”以后直接疯了，看来“它”并不欢迎它。
韩烟的问题真的有点多：“既然‘它’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呢？”
大小姐叹了口气，摇头道：“谁知道。实话说吧，连我都害怕‘它’，我们和‘它’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又怎么能随意揣度‘它’的想法呢？最该佩服的应该是把‘它’关在那个特质牢笼里的人吧。”
“那是谁？”韩烟好奇道。
“听说是‘?’的创始人之一呢，相当神秘的，没人知道这个人的踪迹。”
韩烟坐在大小姐身边，跟她一起感叹，能和“它”对峙的，绝对的大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