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烟……】
【韩烟……】
【你已经恢复意识了，来，跟着我的引导，一起打开这个世界的门。】
混沌中，雌雄莫辩的声音在低语，柔和而充满目的性。
一片虚无的世界开始变亮，有了模糊的色块，同时，含混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它围绕着，或者被某个意识围绕着。
【韩烟，听到了吗？看到了吗？告诉我你在何处，告诉我你所知的一切。】
呃……我……
一切都在变得清楚，全新的概念灌输进来，就像是哗啦一声，毛玻璃被打碎了。
韩烟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一面镜子，一个洗手台，惨白的灯光照亮这里，隔间占据大部分空间。
这是哪里？
【这个地方叫做厕所，人类在需要排泄摄入物质和身体残渣的地方。】
韩烟好奇地环顾着，它尝试触碰些什么，这些东西都蒙着淡淡迷雾，让它不太舒服。
【不错的尝试。】那个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你看到迷雾了吗？】
韩烟下意识回答：【看到了。】
说完，它一愣，自己似乎并没有开口，更没有发出声音。
【这些是没有被标记的证明，是时候让它们属于你了。韩烟，去尝试一下镜子，让它裂开。】
韩烟迷迷糊糊地照做了，它现在还处于新生儿的茫然中，对任何指令都没有抵抗力。它拉近和镜子的距离，那里面倒映着厕所的景象，并非全部，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和韩烟所想有关自己的影子存在。
它触碰了镜子。
那面方形的、干净的镜子，从中间蔓延裂纹，清脆的响声急促而快活，韩烟分神去听，接着感觉自己似乎有所不同了。
【韩烟，感觉如何？】
韩烟回答道：【还不错……这是什么感觉？】
【这是尝试后的喜悦和好奇，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多多探索就见怪不怪了。】
那个声音柔和地对它说道。
韩烟看着镜子，迷茫地问：【你是谁？我又是谁？】
【你居然这么快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真是个天才——我们是同类，你可以把我看做你的引导着，你的一部分。我们并不属于任何东西，包括这个世界。我们是自由的意识、灵魂、某种不可知的存在。我们唯一的限制只有自我。】
那个声音让韩烟不知为何想要反驳，比如——你这某不可知论是不符合某唯物主义哲学思想理论的……但，这些想法从哪里来的呢？
它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韩烟感觉到内心的空洞，它越来越大，掩盖了原本的愉悦，烦躁和茫然就像迷雾般包裹着它。韩烟看着面前的镜子，发现上面的淡淡迷雾已经消失。
【这面镜子属于你了。】
韩烟闻声却连连摇头。
【我什么也不是，又怎么可能有东西属于我？】
声音沉默了，韩烟下意识去触碰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念头一动，所有水龙头都开了，出水声吓了它一跳。
那个声音低笑起来。
这很奇怪，它们没有形体，什么也没有，却支配着没有迷雾的东西。韩烟发现，水龙头的声音和一直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那个声音似乎来自未知的所在，又仿佛来自自己。而水龙头的声音，通过振动产生，然后通过空气媒介，传导出来，可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收的。
“呃……”
韩烟发出自己的第一个音节，干涩陌生的声音让它羞赧地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再一次尝试，这次好了很多：“呃……”
一切都是含混的，模糊的，无法言喻的。韩烟贪婪地感受着能感受的一切，它飞快蜕变着，在发出自己声音的那个瞬间，就证明了它的成功。
韩烟觉得自己心里的茫然少了许多，它再次愉悦起来：“这感觉还不错，我觉得自己某个部分在振动，模拟我想要的声音。对了，我要怎么称呼你？让我试试发音。”
那个声音沉默了几秒，温和地回答道：“叫我‘灵’吧，单音节比较容易，顺便温馨提示，你的称呼发音是‘韩烟’。”
“莹……铵盐……”韩烟艰难地模仿，它尝试了十几次，终于能相对准确地发音了，“灵，韩烟。”
这是用来称呼我们的发音。她牢牢记下。
韩烟兴致勃勃地去探索这个厕所，自从有了“名字”以来，它觉得一切都开始好转。如果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那就自己去探索，去寻找答案。
它尝试关闭水龙头，这一点也不难，无师自通以后还尝试开关了几次。接着，它又尝试探索蒙着迷雾的隔间，去感受马桶、垃圾桶和皮搋子。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中传出。
“呕！”这是什么？韩烟忍不住咆哮，自从它开始感觉到这种诡异的感觉，这异样就一直伴随它左右。
“灵”回答它：【排泄物的味道，因人而异。感觉怎么样？】
【一点都不好，这不是让我愉悦的感觉。如果这就是嗅觉，那我宁愿没有这种感官】韩烟嫌弃道，【但不知为什么，我居然觉得有点熟悉……】
“灵”意味不明地呵呵笑起来。
【别这样，你只是刚开始尝试，我说过了，多多探索就见怪不怪了。等你感受到更多，就不会这么想了。现在把厕所探索完，然后我们进行下一步。】
韩烟忍着不适，坚持把厕所里外都探索一遍，不打一点折扣。
好像已经不怎么排斥了，它暗暗夸奖自己适应力强，等待“灵”的下一步指示。
【看到那扇门了吗？去让它打开，好让你蔓延出去。】
好……什么？什么蔓延？这就是我的移动方式？
韩烟的视角没有死角，它把注意力集中在门上，就轻易打开了它，这和水龙头一样简单。接着更多迷雾、更多感觉，朝它汹涌而来。
【按照刚才说的，好好探索外面吧。你也许会遇到人类，这很正常，是他们创造了这里，还有厕所。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对你来说很重要。而且他们本身也存在意识，不过我们暂时不能和他们交流，他们太低级了。】
韩烟出来了，可它又觉得自己没出来，只是视野更加宽阔了。现在它不但可以观察厕所，还能观察厕所外的走廊。
探索越多，发现越多，它的感受也越多。
它感到自己在膨胀、扩大，充斥着这个空间。
韩烟朝迷雾蔓延，意识伸长如春笋拔节，新生的喜悦伴随丝丝缕缕的迸裂感产生。它驱散迷雾，把一切感受到的东西统统标记。
***
韩烟从床上张开眼睛，睡到自然醒对一个清洁工来说实在奢侈，但谁让今天她上午休息呢。
她觉得自己有点生病了，头不是一般的疼，不自觉就回忆起睡着时做的梦。
她梦到自己没有实体，仅仅是个无形的存在，有个声音说她是自由的意识、灵魂、不可知物。那是什么？对于饱受某哲学教育的乖巧咸鱼，韩烟可不敢把这个想法当真，要知道、要知道这个世界是可知的……嗯。
撇开古怪的梦境，韩烟看看时间，是时候洗漱一下，准备去看看大小姐了。她们约好了今天一起画画，自从大小姐发现这个娱乐项目以后就很入迷，韩烟也乐得小丫头不去搞那些收藏品。
话说回来，还不知道这一层的怪物是什么呢，不过一个清洁工，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吧。
少女想着，一番洗漱以后就穿着“?”的制服，去七层找大小姐。
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已经开始了，她整个人都趴在粉嫩的小桌子上，抓着蜡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嘴里还不断自言自语。
“……她说：‘小纸片，今天我们来尝尝乌鸦哥哥的眼睛好不好呀？浇上这么新鲜的血浆，味道一定非常好！’小纸片说：‘好呀好呀，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小纸片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可是她们都不知道，眼珠应该最先食用，否则最容易溃烂。”
大小姐说得眉飞色舞，此刻满脸都是难过，嘴里继续说道：“‘啊！’她们叫出来，原来眼珠里躺着一条大大的蛆虫，比糯米的口感还要好，可是，她们的美味已经毁了。”
说着，小姑娘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多好的一顿小食啊，她本来想给她的小纸片一个惊喜……”
“呃，大小姐？”来了有一会儿但一直不敢进去的韩烟站在门口弱弱地打断小姑娘入戏的配音。
投入的大小姐欢喜地回头，笑得露出一口小牙：“小纸片，你怎么才来啊？我和你说，你刚才错过了非常非常好听又悲伤的故事！但是我不介意再和你讲一遍，而且第二次一定比即兴发挥要更好。”
她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蜡笔，蓝盈盈的眼睛盛满天真的笑意，如果韩烟没有听到她的故事，大概真的会以为是什么可爱的童话故事吧。
她面露菜色走过去在大小姐身边坐下，无声地吸了口气，尽可能笑得自然点。可是大小姐根本不会被这点伎俩骗过去，脸色一凝：“不高兴就不要假笑！看来你对我的故事很不满意啊？”
韩烟收起笑容，苦着脸看向大小姐手里的那张纸，上面浑身漆黑的人体张牙舞爪，眼睛处是两个血洞，而旁边两个穿着明显可以对号入座的女孩正在欢声笑语中吃着眼珠。小女孩的绘画技巧稚嫩拙劣，白纸上几乎全是彩色的几何图形，可这却让韩烟不寒而栗。
另一张纸上，两个女孩正在呕吐，这和大小姐刚才的故事接了起来，然而谁知道这个诡异故事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们为什么会吃鸦夜的眼珠子？
韩烟抿了抿唇，完全不想知道大小姐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小女孩敏感地看看她的小纸片，跟着抿起小嘴，表情看起来有点委屈：“你到底不喜欢哪里？快说啊！”
“呃，大小姐，要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韩烟拙劣地转移话题，当她看到大小姐看透一切还露出轻蔑笑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多蠢，但为了摆脱这个食人童话，她硬着头皮和小姑娘讲了一个格林童话——《白雪公主》。
鉴于小姑娘也是这样白白粉嫩，加上生活孤独，韩烟觉得大小姐大概会喜欢这个故事。
果不其然，大小姐听得很入迷，大眼睛紧盯着韩烟的嘴，仿佛那里能流出蜜糖来似的。末了，她长出一口气，有点哀戚地说：“这样就结束了吗？有点可惜那个王子。”
“嗯？难道不是便宜了他？”韩烟欣慰于大小姐的配合，随口说道。
大小姐摇摇头：“他爱上的可是死掉的公主啊，为什么公主却活了呢？”
“什……”
“他还吻了它，他把自己炽烈的爱交给了一具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尸体，可那具尸体让他失望了。他的爱使毒苹果失去效力，那么是不是说他的感情也随之而逝？”
大小姐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息，怅然若失。
韩烟……韩烟无言以对。
“不对！王子爱着的公主，不管她是死是活，他都一如既往地爱她。他的爱打败了死神，这次是他们爱情最感人的地方啊！”少女觉得自己自己说出这种话来简直要羞死了。
大小姐真的嗤笑一声：“小纸片，没想到你这么少女纯情。”
韩烟挫败地趴在那张还不到自己膝盖的小桌上，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耳朵和脖子都转红了。
大小姐看着她，却露出了一个韩烟从未见过的笑容，没有一点乖张戾气，也不带任何讽刺轻蔑，那就是一个微笑，带着一点温柔，一点好心情的笑容。
她让韩烟抬起头，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小纸片，如果你死了，我也会那样吻你。”
韩烟脑内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