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但他依旧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伤害若儿!姑且不论他对瑶儿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就算他是深爱着她,就算是为难自己,他也绝不要若儿受到一丝的伤害。
不为承诺!也不为她腹中的孩儿!只为她,是她!那个心地善良,有如琉璃般纯净的女子!
想起他们未尚出世的孩儿,他不禁会心一笑。
“庄主。”
晨风颌首,正欲前行,但鹊儿手上那个铜盆的血红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错愕地瞪视着那染着斑驳血迹的丝绢,倏地一种意识窜入脑中,震惊地往鹊儿来时的方向望去——那是他与若儿的阁楼!
“鹊儿,是不是若儿出什么事了?嗯?是不是?”他的表情出现前所未有的激狂慌乱,攫住鹊儿的肩胛剧烈地摇晃,动作之大,令盆中的血水也溢出湿了他的白衣。
为小姐的不平,让平日敬畏万俟晨风的鹊儿勇气大了起来,甚至责怪地瞪了他一眼,“姑爷还在意吗?您不是现在眼里只顾着那位莫小姐?小姐早在救莫小姐之前就已受伤了。”她冷冷地说完便福身离去。
“不——”他不可置信地狂奔至两人居住的寝室。
当他猛然用掌风推开门,便见到仰若蹙着秀眉忍痛一跋一跋,努力走回床边的身影。
巨大的声响令仰若不觉往声源望过去。
四目胶着在一起,两人一阵沉默。
难以形容的心疼揪紧了他,他飞快地狂奔至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她至床上坐下。
看着她挑破裤管缠着圈圈白巾的膝头,晨风心下一紧,双眼泛红,心痛不已地望着她,“怎么弄的?”
她怔怔地望进他盛满忧心的眼里,他还心疼她?
这个认知令她不禁鼻头一酸,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小手将他的腰圈得更紧,小脸眷恋不已在窝进他的怀,仿佛要将心里所有的委屈给哭掉。
他无语地任她发泄,只是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
许久之后,她松开了手,坐直了身子,无语凝噎,只是这么幽幽地望着他,些许残留的泪迹非但没有破坏她的美态,反而使她更添一股柔弱的娇美。
他轻轻地为她吻去泪痕,捧着那张令人屏息的丽颜,温柔如风而又密实地吻住了她,用唇诉说他的歉意与心疼。
“若儿,我们……谈谈好吗?”
“你……你想谈什么?”虽问,但心里却也猜到了八分。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所有。”
十岁以前的开朗男孩,如今冷漠孤绝的“御风之子”!
“为什么?”
“风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和你娘的苦心的。”万俟彦玄深深地看着站立在他面前的儿子,同儿子同样俊雅的脸上满是无奈。
他没想到,十一年过去,风儿依旧不肯妥协。
冷冷一笑,不冷不热的嗓音揉入些许不甘。“苦心?”
“你为什么要因一己偏见而抗拒?如果你见到了若儿,你……”“你们的苦心就是为难我吗?”他冷冷地截住父亲的话。
万俟彦玄闻言眸色一暗,黑眸闪着不被谅解的悲痛,“如果可以,为父从不想为难你,你了解吗?”
“你要我怎么了解?你们就这样一句话掌控我的人生,我是傀儡吗?我还不够顺从吗?从小到大,我哪一件事忤逆过你们?”他怒不可遏地吼出积压许久的怨气。
是啊,他是悠云山庄庄主万俟彦玄和天机神女冷弦乐的独生子,他是天之娇子,表面上风光无比,不知羡煞多少世人,但不可避免的家族责任也几乎压得他闯不过气来。当别的小孩与玩伴嬉闹玩耍时,他却捧着无味的经书埋头苦读,当别的小孩入梦酐睡之时,他却还得默默地背着武功心法,舞剑练功,反复练习父亲当日所授的武学。
这些是他身为人子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苦,却也从来不喊苦,只是尽力地承担他的责任。但是,惟独他的婚姻,这次他不想再委屈自己。
无奈轻叹,只要一牵涉到这件事,平日极其孝顺他们两老的儿子便会这么地激动反弹,以至于他还不曾去见过那名之于他为未婚妻的美好女子。如果他见了若儿,他深信他绝不会如此!
思及此,万俟彦玄不禁摇头苦笑。
“风儿,为父什么事都可答应你,惟独这件事无法依你。”瞅见儿子投射过来的幽暗冷光,又是无奈地摇头。
不甘的冷暗眸光直直地射向父亲,“我不会如你所愿的!”冰冷地吐出这一句,万俟晨风愤怒地拂袖离去。
一路的纵马驰骋也冷却不去他心中的深沉愤怒,几乎没有停歇的日夜兼程,汗马也不堪折腾地口吐白沫倒下,所幸“快活城”城主家也到了。
方踏入庄内,还未见到好友司徒狂阳,他已被一阵同他此刻心境一般的无奈不甘琴声所吸引,不禁引音而去。
这股美妙的乐音呀,声声叫嚣着不甘,就像他心中正狂喊着的心声一样。
然后,在那个薄纱半掩的石亭中,他看到了那个抚琴的美丽少女。
少女无意间抬头,对上一张温文俊美而又英气非凡的男性脸庞,琴声骤止。
她怔怔地望着他,心弦为之颤动。
他尔雅一笑,轻轻颌首,随即潇洒转身踏步离去。
“他……”小手轻抚着热得发烫的胸口,她就这么愕然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景,杏眸一瞬也舍不得眨动。
或许是因为她也是对父母指配婚事的心有不甘,所以当司徒狂阳为他介绍时,他认真地瞥了她一眼。
她,叫莫瑶。
是个温婉的美丽女孩,十四岁的小脸虽略带一丝稚气,却也仍是美艳动人。
莫瑶几乎在第一眼就疯狂地爱上这个俊逸斯文而又有点冷傲孤僻的出色男子,而她也从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仰幕之情,而他,两年下来对她谈不上热络,却也不像对别人那样视若无睹,偶尔,他会赏她一个淡淡的微笑,所以,莫瑶深信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与众不同的,她更觉得总有一天,他们肯定能长相厮守。于是,她往“快活城”跑得更勤了,当然她不一定每次都能碰得上他。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他们相识的第三年。万俟彦玄更加频繁地催促万俟晨风到“璐竹谷”探视未婚妻,而每次总会引发父子间一次比一次更加火爆的争吵,于是,万俟晨风也往“快活城”跑得更勤了。
而同病相连的她,则用自己柔腻多情的琴声抚慰他,或诉衷情,或鸣不甘,终于她如愿获得他眼神更常的停留。
她以为事情会一直按着自己料想的那样进行着,可是就在那天——
她带着他来到“快活林”,在杏花树下将自己的满腔爱恋倾泄而出。而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看着她娇羞无比垂下螓首,眼神始终复杂难懂。
终于,他轻轻地将她拥入怀,却也始终未置一语。
隔日,万俟晨风便启程回悠云山庄。
在沉思了许久,万俟晨风终于决定娶莫瑶为妻,于是他准备回庄向父母告知他的决定。
他,要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左右自己的婚姻。
可是他们似乎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刚踏入大厅,便发现一双父母早已在等着他。
“风儿,忘了她。”江弦乐圆润的嗓音轻轻飘送到他的耳里。
万俟彦玄则冷凝着脸,“别忘了若儿才是你的未婚妻!”
“爹,别忘了孩儿从不承认她是!”对上父亲的眼,他即刻尖锐地回击。
“你!”万俟彦玄面色一变,套着玉方戒的食指愤然地指着他为之骄傲的独子,“你这个逆子呀!”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闻言,万俟晨风陡然转青,极为难看。他的努力与顺从居然只换来父亲的一句逆子?
“在你眼中我是逆子?”他自嘲一笑。
“不,你是我和你爹的骄傲。”冷弦乐柔柔一笑,怜爱地抚着独子的脸。“但是你知道吗?风儿,人总会有无奈地得必须面对某些令他为难的事,或许你会觉得委屈,但是相信我们,我们也有我们的无奈,因为我们的原则。我和你爹比谁都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若儿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子,如果你肯给她一个机会,我相信她可以给你带来幸福。”
黑眸微垂,他却始终沉默不语。许久之后,当他抬眸,眼中一片晦暗,“爹!娘!请原谅孩儿恕难从命!”
“你……”万俟彦玄怒眸大瞠,“彦玄!”冷弦乐轻轻一唤,对正处于盛怒中的丈夫轻摇螓首。
“哼!”万俟彦玄怒极地反身,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冷弦乐轻移莲步,在独子面前站定,注视着他的表情依旧显得那么温柔,嘴边那抹笑依旧显得那么恬淡,“风儿,答应娘亲,好好想一下好吗?”
万俟晨风复杂地看了母亲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爹!娘!孩儿先行告退!”
待独子离去,万俟彦玄才复转过身来,“弦儿,你……”“彦玄,别把风儿逼得太紧,他心里已经让步了。”
每忆初逢隔世惊,瑶儿为我抚瑶筝。
天涯联袂天无语,海内分歧海有声。
昔日双鸾栖不寐,今宵孤雁梦难成。
醒时花落烟飞灭,剩有清樽共月明。
是啊,他的娘亲不愧为天机神女,即使他如何叫嚣着不甘顺从,不愿牺牲婚姻,但他终究是让步了。在练功房里挥洒了一天一晚的剑法,直到筋疲力尽,他提笔写下如是一封书信,命石鹰送到还在“快活城”的莫瑶手上。表面上则是不动声色,不想父母太早知道他的让步。
此后,他便不再踏足快活城,算是断了与瑶儿的所有联系,但也执拗地不肯到“璐竹谷”去探视未婚妻。
三个月后某一天,他正在巡视商行,石鹰突然脸色难看地匆忙赶来。
“庄主,老庄主和老夫人在‘百堤’遇袭了!”
万俟晨风闻言大惊,片刻不歇地飞身前往,但,他终究来晚一步!
偌大的百堤,只有周围海浪翻涌拍击的巨大吼声,也只有始终不离不弃相拥的万俟夫妇。
“爹!娘?!”他颤抖着修长的身躯迈过去。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们一定只是睡着了!怎么可能!早上还板着俊脸瞪他的爹和柔声细语叮嘱他的娘怎么可能一瞬间就离他而去了呢?
“爹?娘?”他又一次轻唤,仿佛怕吵醒了他们。
当他在他们面前站定,触入眼中是他们苍白泛血的容颜。
“爹!娘!到底……到底是谁伤了你们?!”他狂乱地拥紧了两人。
怎么可能!他们的身体甚至还有余温!
“风儿……”
“娘!”他大喜,娘没死!娘没死!
冷弦乐无力地瞅着他,纤指怜爱地缓缓抚上他俊逸非凡的脸庞,“风儿,答应我,忘了莫瑶……娶若儿……”
“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你……你发誓……”
“皇天在上,我万俟晨风今日在此立誓,必断决心中任何情念,娶张仰若为妻!若违此誓,万箭穿心!”
努力地挤出如释重担的笑,纤指随即无力地垂下。
“娘——”
令人不忍的哭嚎声响彻百堤,和着海浪声,这是一个令人心痛的画面!然而,再凄怆的哭喊声,却也唤不回那已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