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一番,楚长缨抿唇一笑,倒是没什么在意,此后就有三三两两的婢女过来伺候,先是服侍她简单梳洗,又要下去准备替她沐浴。
楚长缨没有拒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婢女替她换了一身锦缎青珀色的里衣,又散下去替她准备浴汤。
为了方便沐浴,三千青丝只简单的用木簪绾着,木簪上一束流苏摇缀,楚长缨偏见了铜镜里的自己,肌肤细腻,面色红润,巴掌大的小脸更是出水芙蓉般秀丽。
眉目微调,便是含情脉脉。
楚长缨有那么一刻恍惚,自己粗率打扮多年,离那娇柔细语的模样已经逝去已久,如今简单的女子浅状,竟是连自己都有些发懵。
许是太久未曾再见过这样的自己,楚长缨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的脸,手掌中粗糙的茧子才多了几分真实感。
她忽而一笑,有些嘲弄自己傻气的味道,一个打水的丫头见了,忙笑起来,辗转到楚长缨身边,掩面打趣,“姑娘,可真是生的闭月羞花。”
楚长缨回头,见到丫头眼睛里星光点点,沉重的心情也放松一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不过是古人戏语。”
瞧着汤池雾气缭绕,楚长缨也是缓缓起身,将手搭在这个小丫头的手上,小丫头扶着楚长缨走向汤池,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真挚,“姑娘,我是说真的。”
楚长缨只是看了她一眼,看见小丫头有些急,似乎在为她不信她而努力辩解,她也不好再去逗她,放了帘幕,进入了温热的汤池中。
小丫头只是个低等婢女,被留在了帘幕的外面,楚长缨试了试水,戏弄着池子中的玫瑰花瓣,朦胧中好像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
此时,一个嬷娘规规矩矩的进来,手中拿着一方锦帕要替楚长缨擦洗身子。大户人家中有嬷娘服侍小姐沐浴的习惯,不过往日,楚长缨总当自己与爹爹哥哥们一样,从不细腻自己。
每每梳洗打扮,都是自己懂事,极为敷衍。她不喜有人伺候,当下拒绝了这位嬷娘。
嬷娘皱了皱眉,不喜楚长缨这般没规矩,不过也是常在官家贵眷们身边游走,倒也是面色如常。
长缨浅笑,端的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手指一指,指向了方才那个扶着自己的小丫头,“嬷娘,让她来侍候吧。”
她冷冷清清的声音穿过帘幕,如同一阵清风洗面,不疾不徐的落在每个人耳里,嬷娘面色奇异,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那丫头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四处打转着的眼睛微瞪,“我!?”周围低头的婢女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众人焦点骤聚,小丫头才确定,颤颤巍巍的接过面色不虞的嬷娘手中的锦帕,小心翼翼的进了内室。
楚长缨见她进来了,回头对她一笑。
小姑娘显然有些慌张,握着锦帕的手不知所措,“姑娘!?”她满腔疑问,不知为何挑中了自己,更显得诚惶诚恐。
楚长缨一声鼻音浅应,微微闭目,张开了双臂,轻而易举的看出了人家姑娘心中所想,开口问道,“可是在疑惑为何喊你?”
小丫头不敢回话,只是一遍一遍替她擦洗袒露的手臂。见她这幅模样,楚长缨起了玩笑的心思,“你方才说我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姿!?”
小丫头颤颤巍巍,“是,姑娘是我见过的京城中最美的姑娘。”
听此,楚长缨浅笑着缓缓从汤池子起身,猝不及防惊起水花,溅到小丫头身上,惹得小姑娘惊呼一声,却在见到楚长缨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时,呆住了。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写满了不可思议,楚长缨瞧见了丫头的模样,手臂一揽,取了衣服给自己穿上,淡淡道,“水凉了”
小丫头反应过来,立马跪在地上,“奴婢知错。”她身上落了水,更显几分灵气。
楚长缨浅笑,勾起了她的下巴,“你现在还觉得我生的沉鱼落雁之姿吗?”楚长缨浅笑,随意撩起袍子,丑陋狰狞的疤痕,便跃之而上。
丫头眼底惊恐万分,也不知是在畏惧楚长缨还是她身上这些疤痕,一张小脸写满了惊慌不安,颤抖地说:“奴有罪,姑娘仍是天人之姿,人间地上,难得几回梦。”
楚长缨抿了抿唇,不做言语。
而换好了衣服的陆淙着实等了久些,便冷了面孔,眉眼微微一挑,侍候他的小厮就跟上来,“主子爷,要不我去催催?”
小厮名福清,侍候多年,褚阳君的脾性摸的一清二楚,他揣摩着主子阴晴不定的模样,吞了吞口水,主子当是不悦了吧。
陆淙手掌一抬,指尖弯曲,“不必。”停了停,“我亲自去看看。”
话音刚落,福清就傻了眼,面色大惊,如同见鬼了一般,这会儿主子爷没发脾气?没叫护卫给捆来?一阵头皮发麻,对上陆淙那双幽深的眼睛,福清讪讪笑笑,跟了上去。
所以等陆淙一脸不快的冲到楚长缨住处时,黑了脸,一袭白衣春色点点,背影婀娜,乌发如云,瑶池牡丹纹样的锦裙潋滟生光。裙摆上的刺绣精妙绝伦,层层叠叠的花瓣,连花蕊都清楚得很,摆动之间,像是风吹过了谁家的紫色花圃,隐隐还能闻着香。
陆淙愣了愣,将眼底眸光敛下,才发现楚长缨手抚摸着小丫头的腰间,见到陆淙,瞳孔猛地放大,面色诧异,心下也有几分慌张。
将环在丫头盈盈水腰的手,一下子松开,笑的极为讨好灿烂,“主上,你来寻我了?”楚长缨作势捏起裙摆,赤足就跑到陆淙身边去。
眉眼温婉,声音清丽,“我刚才是在同小丫头玩呢。”楚长缨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方才回魂的小丫头听见了楚长缨的话,一下子跪在地上。
“主上,奴婢知错。”,楚长缨低头偷看她,发现小丫头吓着了,一双六寸小足动了动,吸引着了陆淙的眸光。
他道:“怎么没穿鞋?”
楚长缨低眉顺眼,“还没来得及。”事实是,她被侍候着着好了衣裳,小丫头正要服侍她穿鞋,她有心调戏她,所以才有了陆淙刚才进门见到的那一面。
陆淙罕见的没有板着脸,看了看丫头,“鞋呢?”小丫头颇识眼色,立马将一团花鹃小鞋递上来。
陆淙接过了鞋,低头看了一眼楚长缨,心脏颤了颤,楚长缨觉得应该是玩笑过大了。她在人前做戏,端的是官家小姐一派柔弱的姿态,可眼前这位是在是太过于阴沉。
陆淙嗤笑一声,忽而一个弯腰将楚长缨迅速一提,楚长缨整个人就落入他怀里,楚长缨没想到他会抱起自己,下意识惊呼一声勾住了陆淙的脖子,“啊!”
稳稳入怀,楚长缨惊魂未定,头低上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带了嘲意,在她耳边呵气,“本君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楚长缨耳处十分敏感,整个身体颤了颤,才去回味陆淙的话。
陆淙一笑,往府外走去,手中拎着鞋子,却用裙摆遮住了她一双玉足,一路上了马车,楚长缨才慌张起身,“主上,失礼了。”
陆淙见她躲得远远的,嗤笑一声,“逢场作戏而已。”
舒了一口气,楚长缨才放松下来,瞥了瞥陆淙手里的鞋子,陆淙会意,将鞋子扔下。楚长缨立马捡起,麻利地给自己套上。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正了正面色,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凑到陆淙跟前,“听闻阳广寒有难,主上可是有了法子?”
陆淙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楚长缨低头想了想,“主上,我这儿倒是有个法子。”
瞧着陆淙闭目养神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楚长缨邹了邹眉头,许久才道,“几十万两的银子,铁证如山,你倒是说说你如何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长缨话音刚落,陆淙就好笑的挣开眼睛,“哦?”手上的把扇一打,遮住了半张脸,神情自若的扇起来,“虽说楚将军一介武将,我怎么觉得比朝中文臣有过而无不及。”
察觉到此人不悦,楚长缨摆了摆手,“抱歉,当我没说。”
陆淙哼了一声,方才轻佻的模样瞬间不见,又是一贯褚阳君该有的森然,手中折扇一收,看向楚长缨,“此事,我已有安排。”
话已至此,楚长缨也没什么好说的,直到马车稳稳停下,楚长缨才掀开了帘幕,如今眼帘的是“平安王府”几个鎏金大字。
楚长缨有些不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你猜。”,陆淙一跃而下,身上的披风画出一个弧度,摆尾紫鸢花开,更是惊艳。
楚长缨看得吃惊,却更见陆淙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语气温柔,“我扶你下马。”
“好”,楚长缨看了看身后这诺大的平安王府,猜测许是这位褚阳君又开始逢场作戏了,也不计较,盈盈一拜,握住了陆淙的手。
借力一跳,就看见了身后匆匆赶来的翁平,陆淙眉目含情地望着楚长缨,还伸手替她理了理披风上的系绳,带上了面纱。
翁平面色如土,看到了这一幕,更加气愤,手中的帕子捏了捏,可怜楚楚。
楚长缨有些哭笑不得,陆淙这是把她当杀手锏了,否则今日怎么又怎么会让她精心打扮,还来这平安王府耀武扬威。
陆淙状似才反应过来,转身见到翁平,礼貌一拜,“郡主。”楚长缨在他身后,也是跟着行了一礼。
翁平气得双眼猩红,“陆淙,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她出现在酒肆,看着陆淙抱着眼前这个狐狸精远去,笑话传遍京都,她为此还哭了好一会儿。今日,他却是直接将人带上门来。
为了羞辱她吗?
被问话的人并不在意,“前番多有打扰,特此来请罪.”
“那她呢?”翁平面色渐缓,冲到楚长缨眼前,倘若只是请罪,为何带她前来,这个狐狸精害她颜面尽失。
应当碎尸万段才是!
翁平作势要取下楚长缨披着的面纱,楚长缨也不躲,眼看即将揭露,身后一声怒吼,翁平手一顿,吓了一跳。
“放肆!”,身后一阵珠光宝气,赶到翁平面前将她来下,压低声音道,“君上的人,你如何能懂!”
翁平一脸不可相信,“母亲,你说什么啊!”自己这般受委屈,母亲却视而不见!?
平安王妃盈盈一拜,将翁平拉到身后,“君上,小女莽撞,还望君上原谅。”
陆淙一笑,“婶婶客气了,京中何人不夸赞翁平郡主,温婉可人,贤良淑德,是您太拘着她了。”
楚长缨躲在陆淙身后,低头有些好笑,这位褚阳君说起话来,也是杀人不见血。
果然,平安王妃脸色微微难看,翁平郡主什么德行,做母亲的怎么会不了解。不过,碍着身份,只好缓缓开口,“君上,屋里请吧。”
陆淙一笑,执起楚长缨的手,冰冷的感觉一下侵袭,楚长缨下意识皱眉。
却见翁平一副要把她吞吃入腹的模样,也五指回扣,越发的紧。陆淙不禁意在她掌上摩挲,楚长缨有些惊慌。
入了屋,平安王妃让人沏了一壶茶,陆淙将她拉至身边的位置坐下,品了一口茶,装模作样赞叹一声。
平安王妃有些尴尬,翁平铁青着一张脸,有气难发,在不过她看了陆淙维护楚长缨一幕更是扎眼。
陆淙放了茶水,“婶婶,应当知道本君此行的目的了吧。”
平安王妃面色难堪,早间她就收到了陆淙送来的信函,稳了稳心神才道,“是,不过体事兹大,妾身做不得主。”
陆淙揉着楚长缨的手,摩挲着她手心的茧子,眉眼寒星点点,“虽说叔父前去澹州,尚未回归,不过婶婶可有同郡主说了?”
平安王妃呼吸一滞,刚下开口,翁平的声音就落在了前面,“陆淙,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事情要同我母亲说,还要经过我父亲同意?”
陆淙一笑,“原来,翁平郡主现在还不知道?”
翁平拧眉,目光落在楚长缨身上,原本就积蓄了怒气,一下子就暴发出来,“你是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吗?”
“陆哥哥,你瞎了什么眼?”翁平气得狼狈,平安王妃拦了拦不住,“翁平!”
翁平嗤笑一声,“母亲,你忍心让翁平受着这个女人的气吗?你看看她,浑身上下都是风尘味,能是什么清白人家!”
“当初,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是你和父亲好说歹说,才让我同意,现在人家退婚,你就让我受委屈?”
“翁平!”
翁平扯起楚长缨,“起来!”
楚长缨行了行礼,“郡主。”她眉间温婉,弱不禁风的看了看陆淙,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翁平被激怒,“你……你还敢和他眉目传情!”
翁平扬起手,一巴掌落下,陆淙也没有插手的打算,楚长缨没躲,一个不稳倒在地上。
平安王妃惊得站起来,几个跨步拉住了翁平,翁平还气气不愤,跺了跺脚,“母亲,你扯我做什么,受欺负的是你女儿。”
楚长缨狼狈从地上起来,揉了揉手腕,陆淙面色不虞,几步走到了楚长缨面前,皱紧眉头,“怎么不躲?”
陆淙扶着她起来,楚长缨却摇了摇头,“主上,是我对不起郡主!”话音娓娓动听,躲进了陆淙怀里,几分落泪。
翁平气急,更加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