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楚长缨随着陆淙进了另一方偏院,她自小也见过富丽堂皇,心下便了然,这是他的正院。嘴角微微扯动,她才暗自笑了自己一下。
苦涩漫上心间,不过她穿着一身斗笠,只是紧了紧手里的剑,什么话也没说。直到陆淙停下,她才刹住了脚步。
“往后,你便歇在此处。”他一身墨黑,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楚长缨点了点头,才打量起来,虽是简洁,东西却是顶好的。
待人走了,楚长缨才胜券在握便扯起一个明艳的笑,即便是气血尽失,这一笑却也似三月桃花盛开。
她拿捏得极好,知刚才有人在屋外守着,自然看到了她与陆淙的情形,只怕此时翁平要闹到天家去了。
不过这也好,不枉她楚长缨以身为赌。长缨眉色疲倦,是矣累极。屋堂内没有点灯,黑夜中她伸手摸了摸这凹陷乌青的脸,忍不住自嘲。
陆淙,什么人儿。她心里明白,以前跟着宁国公左右征战,这位爷的名声自然是响当当的。当初,她不喜欢他。是因觉得这人过于刻薄阴鸷,不过眼下,楚长缨心里也明白。
他帮她是为她手里捏着的宁国公府的兵符,而她求他是为他手里权杖,黑夜中,楚长缨墨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忽而一笑。
各取所需,这也公平。
不过,只在夜里长叹一声,就睡下了。累极的人,梦里是不会安稳的,不过此夜除去宁国公府大火撩人,楚长缨还梦见了另一些东西,那是极为年幼的她,拼了命也不会忘的东西。
而此夜,有人注定孤眠,陆淙整个人阴沉沉的隐在黑暗里,手中把玩着的玉佩在黑暗中闪烁这一丝绿光。
旁边的暗卫试探着出声,“主子,此事……”
陆淙抬了抬手,截住了他要说的话,只问道,“她参与多少。”听不出喜怒,才是最深的风雨欲来,暗卫跟在自家主子多年,自然晓得。
果不其然,黑暗里的人儿冷笑,“她倒是舍得设计。”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也算进去,静默良久,他才道,“去打听打听,陆衍那边。”
暗卫恭敬退下,陆淙眉目才松了稍微舒缓,略微显露出倦态,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才又唤出另一人。
“崖虚,你呆在这儿也有些时日了吧。”不是问号,十分的肯定,不过倒有了几分随和,那人一身青珀色锦袍,手中的骨扇一展,几分潇洒。
他将黑夜中微弱的灯盏挑了挑,火光摇曳,“有些时日了。”他爽朗出声,自顾寻了地儿坐下,“怎么,这番有什么事要用到我来。”
崖虚面上笑意连连,眼中却未见几分高兴,他自然知道陆淙今儿前来邀他所为何事。他和陆淙是有些交情,不过陆淙从不麻烦他,这事多少有些棘手。宁家那案子,他是知道的。
“你想为宁国公翻案?”崖虚轻笑,见陆淙不说话,知他有这个意思,不好驳斥只说,“很难,通敌叛国这么大一定帽子扣下来,株连九族都是轻的。”
听得出崖虚话里的轻嘲,陆淙轻微的抬了抬头,不可置否。因着宁国公府和皇家多多少少有些血脉相关,株连九族自然不可能。
“所以,才想你帮她换个身份。”波澜不惊的说出,崖虚手中的锦扇也抖了抖,面色怪异,他一脸见鬼的看着面前冷冰冰的这位,忍不住道,“你真打算帮她?”
水太深了,可以摸鱼。只是别把自己淹死,而眼前这位爷不禁打算自己下水,还要拖下他。
看着陆淙一脸不容置喙的模样,崖虚只好暗自苦恼,“你又不要她换副面孔,且不说你救了他,被明面上那位儿发现了会是什么下场,你再怎么想拿宁家兵权,也不一定要娶她。”
崖虚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他说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他不希望陆淙拿自己身边的位置去赌,他身边应该留给一个爱他的人儿。而不是一个被仇恨利益逼疯的女人。
陆淙看了看崖虚,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不过既然决定了,那么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你不必担心,你不会被我拖下水的。”
“得!”崖虚算是看明白了,骨扇一收起身就退到了门口,“我知道你的性子,明儿等我消息吧。”
九头牛也拉不回,两个人也算有几分想像。崖虚收了骨扇,就往自己的府邸走去。他就住陆淙隔壁,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来的多了,自然是轻车熟路。
路过念舢居的时候,崖虚才停了停步子,看着那屋灯火通明,自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情人已经接到自己屋了。
这才明白,有一招叫先斩后奏。
崖虚赶回去派人贴通稿,陆淙也要处理些封地各郡传来的文书,熬到了快天明的时候,才打了个哈切。
以至于楚长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俊朗丰神的人儿趴在案台上睡得迷糊,她只打量了一眼,瞥到了陆淙皱的如山的眉头,不过也没在意。
她有事同他说,不过眼下他未醒,她就等着。楚长缨伸了伸手,取了他正批阅的奏章,倒是认真的看了起来。
她看得认真,陆淙醒时,她竟然没发现陆淙也不打扰她,静静的看着逆光里的楚长缨。说实话,楚长缨这样的,与那些正经的闺阁小姐比,有什么没什么,这张脸倒是称得上京城一绝。
现下她取了面纱,不刻意遮着,更是耀眼。等了叙旧,陆淙也没打算说话,若非群玉山闯进来,可能他都不打算开口。
“殿下……”,群玉山是常年跟在陆淙身边的武将,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此时闯进来,见到自家将军房里有这么一位姑娘,一下就呆了。
群玉山没见过楚长缨,此刻只把她当做是陆淙身边的侍妾,也是手足无措,“额……殿下。我不知你再与。”
楚长缨一笑,将手中的奏章一放。“叨扰殿下了,殿下有事,我便先走了。”
陆淙应了应,倒是坦坦荡荡,也随她起身,“我送你至门口。”他跟在她身后,像是护着她一样,这样一来,群玉山就不淡定了。
他家殿下……是要铁树开花了!?
不过眼下虽是惊讶,却是正事要紧些。群玉山一身铠甲,风尘仆仆,陆淙也不与他再多周旋,“殿下,阳县出事了。”
阳县是陆淙放在临阳的郡守,眼下看着群玉山面色凝重,也知此事不简单。
“太子党的人在阳县的府邸搜出了黄金白银万两,前些日子皇帝才为汾河的大水冲坝震怒朝堂,此事恐怕难全。”
陆淙眯了眯眼,太子手脚麻利,才收拾完宁府,就赶上门来收拾自己来了,“眼下阳广寒在哪。”
“阳县在我府上。”群玉山鞠了鞠礼,“太子党已经下了追杀令,阳县也知回天乏术,只求您保他妻女。”
群玉山顿了顿才说,“阳县为人处世,断然不会权相私受。恐怕,这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室内熏香了了,陆淙忽而抬眼看了看,挡在帘幕后的屏风,珠帘摇曳,影子落在地上影影绰绰,“此事,无非是太子在引蛇出洞。”
陆淙起身,踩着地上的影子,忽而起身放下了帘幕,群玉山皱了皱眉头,并不知陆淙此举何意,“引蛇出洞,可是他要对付您也不该如此惶急!?”
群玉山还是有些不解。
陆淙忽而笑了,眼尖的发现屏风的影子动了动,陆淙何许人也,群玉山饶是跟在他身边多年,也只见他醉酒时发过疯。
此外皆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好似天山雪莲般的不尽人情,群玉山有些诧异,顺着主子的目光,去只看到了地上一团黑影。
也是格外疑惑。
“你仔细想想,阳广寒的妻女是谁?”听了陆淙的话,群玉山才恍然。早些年的时候,宁国公府的四小姐就是嫁与了阳广寒。
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四小姐却是在宁国公出事,被逐出家门,才免了这株连九族的杀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群玉山也渐渐明了,这太子不过是在想借刀杀人,这宁国公府判的罪是通敌叛国,而阳广寒却是在自家主上手下做事。
虽说夫人被逐出家门,但倘若有一点蛛丝马迹,这牵连到的还是褚阳君。
“主上,这……!”群玉山将前后考虑清楚,免不了大骇起来,“这是奸计啊!”
陆淙不置一词,等着群玉山慢慢反应过来,才缓缓道,“既然他如此,便将计就计。”陆淙目光幽深,看了看雕花窗台,才说道,“你也是一路风尘仆仆,先回休息。”
“阳广寒的事,我来处理。”,陆淙音色清冷,群玉山跟在他身边多年,知道他定是有十足十的把握,才这般。
起身抱拳行了一礼,才退出门去。说了奇怪,群玉山也觉今天主上不太正常,才左脚跨出门槛,身后“哐”一声,大门就关上了。
屋里穿来瓷瓶玉碎的声音,群玉山本能的去寻声音的来源,瞥了瞥那关得紧紧的门,一下子将心思收回了心里。
此刻屋内,陆淙正捱着楚长缨,楚长缨脸挨着屏风,双手被反剪至背后,一双美目也带了几分怒意,“你想如何!”
被人生擒,是将士最丢脸的。此刻就算陆淙面带几分揶揄,她也没有心思搭理他面色变化,陆淙反问,“楚大将军在这儿偷听墙角,你说本君想如何?”
楚长缨面色骤冷,使出劲去挣脱,却被捱得更紧,这姿势实在有些尴尬,“陆淙,我并非有意。”
她挣扎的有些急,竟是一字一句的喊了面前人的全名,颇有些威胁之味,待反应过来,也是惊慌。
西楚何人敢这般同这位褚阳君说话?就连皇帝也是敬着几分的,果然陆淙面露不快,一下子松开了楚长缨。
楚长缨得了空闲,心下虽是惊慌,却是面不改色,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瞧着陆淙的面色试探性的就要开口。
陆淙却是先说了话,“你可还记得,昨日同我做什么交易?”他说的风轻云淡,似乎也没有生气。
楚长缨有些不知所以,“什么交易?”
“你记性不太好?”,陆淙一个凝眉,周身冰冷的气息忽而涌了上来。
楚长缨估摸着。
这位褚阳君果真是阴晴不定,刚才她出门了,却是一个闪身躲在了屏风之后,所以群玉山同他说的话,她听得了十足十。
陆淙说是为了引蛇出洞,群玉山只以为太子是要对付褚阳君,但楚长缨身在局中,立马就想到了,当日那人追杀至他身后。
她忽然消失不见,按照那人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人的性子。又恰巧遇上了陆淙,只怕现在现下已经起疑。
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楚长缨忽然冷了脸,“你是同我做交易,还是想把我交出去!?”
陆淙看见了楚长缨眼底的冷漠,突然也是怒意翻涌,“哼,你倒是看得起自己。”
“谁知道呢?”,楚长缨此刻已经多了几分误解,一个反问,憎恨不满喷涌而出。
陆淙定定地看着她,“昨日,我允了你褚阳君夫人之位,所以这算一个交易。”
这话入耳,楚长缨一脸震惊,“你说什么!?”他不是想把她交出去?
褚阳君此刻面色冷如冰霜,却还是说道,“你以为如何?”
“把你交出去,然后再邀功?”听着褚阳君有些怪异的语气,楚长缨脑袋一下子就炸了,高高在上的褚阳君再同她做解释!?
可以可这样认为吧……?
咽了咽口水,楚长缨脑子才明晰起来,也是这人费尽心力去救她,怎么可能会把她交给丽人,松了口气,也带了几分抱歉,“是我急糊涂了。”
哼,陆淙理了理衣袍,眼底冰霜未减,“我只是想提醒你,往后不要喊我全名。毕竟……我不想旁人说我娶的是个不知礼的女子。”
他说得严肃,楚长缨才堪堪反应,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还是应了应,“我记下了,主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随着他的属下喊应该也没错。
陆淙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时沉默,有些尴尬,楚长缨想到了方才之事,缓缓起身,“阳广寒这事,牵连你了。”
陆淙瞥了瞥她,“此后再议,现下有件事需你同我一路。”
“好。”楚长缨答得乖顺,陆淙走出门时,才回头多看了她一眼,瞧在她身上素白的衣裳,语气里有几分嫌弃,“换身衣衫,再去。”
“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