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宁国公府遭了殃,这些天整个京都都是灰蒙蒙的,天上空总是黑云压着,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倒像是有感应一样儿……话说也是这宁国公夫妇命薄,生了这么个克族克人的妖物”
“谁说不是,都快过去个把月了,这天还这样………听说那宁国公府的小姐刚出生的时候,也是满城风雨,电闪雷鸣的,还跑出状似毕方鸟的妖物,可不是人心惶惶……”
“唉,也是可怜……养了那么多年,遭罪啊!”底下的人哀叹一声胜过一声,好像身经此厄事的是他们自个儿一样。
京都极富盛名的酒楼里,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这些口角当来做下酒菜最是闲适的,酒客们一人一句说得起劲。
边桌上的楚长缨却是暗自握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嵌进去,仿佛不觉得疼儿一样。
她模样生的细腻,头上戴着一蓑斗笠,长长的白纱只是被清风顽皮尔尔掀起边角,也挡不住那绝世风华。
轻微弄出些动作,许多人都注意了过来。
瞧见要侍候着的人,面色不虞,边上的妮子很懂事的驱散了周围探头探脑看戏的人,“姑娘,你可是身子骨儿不舒服……”
这妮子问得小心翼翼,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这位儿是上头惦记着,怎么也不能出差错的,平日里也是在别院养着。
面上的薄纱总不离身,旁人从未见过她的面儿,脾性也不太好的。
说是主子爷捡回来的也不为过,但偏生主子爷上心的很,总是派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妮子心里头虽是畏惧。
但也替主子爷不值,她家爷儿是西楚鼎鼎有名的临阳褚长君,何愁被这等不知来历的女子迷住了眼。
楚长缨如何不知这妮子心中所想,只是心中苦楚,若不是被人所害,她如何落得这般地步儿,就连宁国公府也一同遭殃。
抓着酒杯的手陡然一松,心中更加痛恨,面上勾了冷笑儿,朝地上一摔,拿出身后的长剑,直直的对着那妮子,“去,把你们爷儿叫来,说是我有话同他说。”
那妮子是个识眼色,早在楚长缨出剑的那一刻就直直的跪了下去,一副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现下是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楚长缨发了好一通脾气,手中的酒更是一杯接着一杯,看客们有心,但也知是顶顶有名儿的身份,不好招惹,但也没闹得出多大动静。
她愤恨得倒是希望自己替他们受了这份罪过,如今只能躲在这儿窝囊,许是太用力手中的杯盏应声而碎,碎玻璃片儿扎进去了,血冒出来才晓得疼。
楚长缨冷笑,取下发髻间的一株钗子狠狠掷去,稳稳地扎在柱子上,那遮挡的帷幕后才缓缓走出一人。
一身墨紫色锦袍,腰上配合狭长的玉佩,走起路来却是安安稳稳,半点声响都没有,面上是极为平淡的,伸手取了钗子。
他似乎略有迟顿,还是度了几步,把钗子交到楚长缨手上,“性子急躁,不好。”
轻飘飘的几句,好像踩在棉花里,楚长缨却没有心思去管他这些,微微瞌目,面上隐约有些泪痕,“宁府……怎样?”
“不好,无一人生还。”她的手轻颤,心下多多少少却已经猜出了大概,现下听了更加悲痛,一个恍惚,便要倒下。
而男子只是稍微皱眉,手疾眼快的取了珠帘,将她身形一拉,楚长缨才不至于跌伤,却已是强弩之弓,一个不稳跌在了地上。
她神情恍惚,只觉眼前浮现出许多往事,“你不该如此的。”。
男子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转身下楼,“你若欲报仇,也当振作些。”
楚长缨闭了目,躺在男子怀里安安静静的,将自己脸上的泪痕,用斗笠垂落的薄纱擦了擦,也算是狼狈至极。
一众妮子跪在阁台下面,一抬头便是,主子爷抱着这一位出门的画面,赶到的翁平郡主只觉一双银牙都要咬碎了。
翁平直直挡在男子面前,精致细腻的小脸上怒意纵横,她是天子表亲,何人不尊她几分?
而面前之人,眼下快要和她成亲,却是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别的女子,叫她如何不恼。
更何况这宁家才满门抄斩多久,眼前人就敢明目张胆的替人家焚香礼佛。
“褚阳君,我才是你要明媚正娶的妻子!”翁平愤愤不平,捏紧了手中娟帕。
宁家的事还没完,她跟在他身后,帮他跟皇后娘娘好说歹说,才将皇家威怒熄下,才多久,他就抱了个狐狸精回来。
且不说他之前还和宁府的妖女拉拉扯扯,囫囵不清。
翁平心里越发委屈,吼得也越发厉害。
边上的人儿却是冷冰冰的,面儿都不变一下,倒是怀里的楚长缨动了动,看清了挡在面前的人。
碧色襦裙,娉婷袅娜……楚长缨冷然一笑,手心也越发抓得紧起来,这位故人,她也是认识的。
感到怀里人儿的变化,陆淙抱得更紧了些,加快了脚步,从始至终都没看翁平一眼,眉眼低垂,似乎此外风花雪月与他无关。
翁平气哼一声,只得跺脚直骂,那人越行越远,翁平终究是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诉起来。
自幼,人皆偏爱她,她要什么皇帝也是立马给什么,如今怎的在一个风尘女子上栽跟头,翁平自然受不了这等委屈。
翁平郡主名声浩大,平安王府更是恩宠不断,这京城识得的人也多,又是风烟五津之地闹了这么一出,来来往往的酒客自然看到了这么一出戏。
只怕明日,京都又是一番风声鹤唳。
回到府苑后,陆淙将楚长缨放下,看着人儿将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才说,“这是偏院,不会有人打扰你。”
他生性冷淡,两人也无更多交集,出手救她本就意料之外,楚长缨抬头看着他,干裂的唇最终一直吐出几个字,“多谢。”
陆淙看着她,不知作何感想,本想转身就走,但走到门边,还是停下,“救你,本是无意之举,未想招惹诸多如此麻烦。”
说完,便是拂袖走出门去。
门下只剩楚长缨一个人孤零零的,她抬头望着屋檐,想哭,却发现眼角干涩得紧,最终只能空空的望着门口。
不知多久,才吹着冷风,脑袋昏昏沉沉的睡去,梦里是极为不安稳的。
她是随父征战多年的虎门将女,不想却对一个满面春风的柔弱太子勾去了心魂,哪知满心欢喜却只是天家设下的局。
满门抄斩的圣旨初下的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他要夺的不过是宁府的权,多么可笑的话本套路,却演到她的身上。
天下人都说她是毕方鸟转世,为祸世间,宁国公府的一脉却护她至真,大火在楚长缨的脑袋里烧得越来越大,她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熟悉至极的人倒下。
手里执着的剑混乱砍着,她杀红了眼,见着个人就砍,本该砍向敌人的剑,却是挥向了自家的人,门口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只是冷眼旁观着一切。
楚长缨头痛欲裂,想要停下却怎么也停不下,折腾许久,一睁眼却是冷冷清清的院落,才知自己梦魇了,抬手抹了抹,才发现出了一身的汗。
一切却又不清晰了,楚长缨只是记着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路骑马带着一路不愿投敌的亲兵,想逃到晋州临阳。
未想身后人却紧追不舍,乱箭攒心,最后只剩她一个。
马匹被射中腿肚子,她一个颠簸倒在地上,原以为就此陨身。
却未曾想遇上了这一位从边塞赶回来的褚阳君,她央着他救她。
本以为他答应很难,没想他即便见她浑身是血,身后追兵不断,还是将她藏了起来。
而他本该是恨她的。
思及至此,楚长缨冷然一笑,将别在靴子边上的短剑抽出来,狠狠的朝着自己手腕处就是一刀,如泉水喷涌般,血液灌流。
她又借着力,踉踉跄跄的摔了一个慈云珐琅彩瓷,一声脆响。
楚长缨才满意一笑,舔着干裂的唇,体力不支的倒下。
后续,只陆陆续续听到,丫鬟婢子们惊慌失措的大喊,惶急的唤着医女。
这位爷亲自带回来的姑娘,在她们这些不知情人眼里自然精贵,况且住的还是别苑这么精致的小屋。
这样一闹,天色已是快要隐隐约约范了白的时候,楚长缨才醒,一醒来已是一处新院子,她打量几下,果然看到那人靠着床沿看她。
见到她醒来,那人双手抱臂舒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全是冰渣子,“你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
楚长缨看了看隐隐约约作痛的伤口,自然知道他意指什么,只是她现在就是个溺水的人,只能紧紧的抱住眼前这根芦苇。
陆淙抬了抬眼,“我知道你心里盘算什么,只是你这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他又看了看眼前人的伤口,还渗着血丝。
“这般笃定我会救你。”陆淙执起眼前人的手,在她手腕处一捏,楚长缨便是冷汗连连,伤口处又冒出血丝来。
陆淙冷笑着甩开她的手腕,“你可知,你对我来说,是个麻烦。”
楚长缨虚晃了一下,才抓着自己的手紧稳了稳,靠在床榻上,“我只能赌一把。”
她别无他路。
“哼,你倒是敢赌……”,陆淙靠近楚长缨,却是握紧了她的脖子,手掌紧了紧。楚长缨苍白的脸色,便开始紫涨。
陆淙面色深沉才收了手,“你不该招惹我的。”
楚长缨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猛烈的咳嗽起来,好半晌,才苦涩的笑了笑,闭目却是往事连篇。
她和这位也是有源渊,宁家先前为她定亲的就是这位,西楚赫赫有名的褚阳君,先皇后的幺儿。
只是那时,她心心念念着如今执掌东宫的那位,甚至不惜以清白和那位在天下人面前做了偷情的一番假戏,才得以退婚。
她害他声名狼藉,去除杀人魔头,阴鸷冷漠等名头,还多了一顶……绿帽子。
他是恨她的,只是楚长缨没想到也是后来这位会阴差阳错的救了她。
陆淙面色不虞,浑身阴沉沉的,他背手于后,满面不善,却不知这排山倒海的怒意从何而来,他冷笑,“你这般,无非是想闹得更大,逼得翁平把婚书退了而已。”
楚长缨心下惶恐,手心里也捏了薄薄的一层汗水,“你又想坏我第二次姻缘!?”陆淙面色隐在烛光里,有几分森然。
她听得出这人阴阳怪调,面上也是呆滞,可以她知,此刻唯有留在他身边,才是报仇的好机会,“非也,我只想留在主上身边。”
楚长缨原本打定主意,让他和自己做个交易,他纳她为妾,她以楚家玄机报答助他夺得天下,然后皇后一干人等交由她处置。
现下却是犹豫起来,她知他对这位翁平郡主不上心,才敢这般算计。
倘若,他对这位翁平郡主有意,万万不能再打扰,先前她原本是打定主意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没想到还是天意弄人。
楚长缨还不确定,那人却是阴鸷的开口了,“我允了,不过…”
他上下打量着她,冷笑了一笑,“我要你低贱的求我。”
楚长缨片刻呆滞,隐在袖袍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是一片坦然,“你要我如何求?”
“罢,我嫌弃你……”,陆淙似乎漫不经心,远了她几分。
而一句话,却是刺得楚长缨心脏微微刺痛。先前她为嫁那人,确实声名狼藉,不过她和那人却是清清白白的。
不过,她也不想同陆淙去讨论这些,冷冷的,“你要我如何便如何。”
陆淙一笑,眼底的看轻更甚几分,“那跪地求我,如何?”他居高临下的嘲弄着衣衫褴褛的楚长缨,轻笑出声,“我可许你君夫人之位。”
楚长缨看了看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忍下,“好啊。”对她来说,正妻之位,现下是个最好的选择。
她俯身下去,以为此生丢脸的事情,做多了,也无所谓了,但还是生生的逼出了一丝眼泪。
她闭了目,胡乱的朝他脚边爬去,却见他面色沉沉,眼底狠厉,“不必了。”
才说完,逃也似的跑了出去,陆淙面色动作缓急,楚长缨却是松了一口气,一个人呆呆的倒在了床上。
她忍不住唾弃自己起来,她素来是个心气高的,又跟着父亲征战,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看不上,唯独看上了那人。
说唯有天之骄子才配的上她,却没曾想她现在却要给人做这种事儿。
也是,她楚长缨的骄傲早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