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台机器都是你装到一起的？”大骨继续问道。
“不是，前面装的更复杂，不归我装，我就负责最后这部分，都是外部件。”
咔哒，大牛扣上最后一个部件，组装完成，长条的台子开始移动，墙壁上打开一个小口，完成的机器恰好通过，进到别的房间里去了。
“这个跟车有点像吧，自己会走。”大牛高兴，自己越来越熟练了。
“嗯。”大骨看着大箱子消失在墙壁里，第一次认真的去想，这个工厂里都有什么。
“喂，你小子在这偷什么懒？还不快去干活！”
是谁把自己推搡出去，大骨没印象，他脚步沉重的去分小珠子，脚上露着脚趾的破鞋，拖得大骨越走越艰难。
分小珠子，大骨已经不需要刻意去注意什么了，只需要站在台子旁边，低着头，动着手……这工作，也用机器来做，是不是更好？大骨想着，为什么人来做？人会做得更好？
这一天，大骨干到很晚，浑身僵硬，身体像是钉在这里了。
听到声响，大骨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看，大牛吃惊的站在一边。
“我…我想，”大牛转过脸，不看大骨，“回家吧。”
“想吃鸡蛋吗？”大骨问他，缓缓挪动着两条腿。
“没。”
“想买什么？”
“没。”大牛用力摇头否认。
“赚钱要干嘛？”
“嘿嘿。”大牛呲牙咧嘴的笑，“学造车。”
“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车了？”
“你啊，你去学。”
大骨停住不动，真傻！傻是会传染的吗？我真傻！竟然忘了他说过要送我去什么学校，可是，那不是随口说说吗？他也真傻！
“等我学会装那种箱子再去学造车，不用着急。”大骨麻木的身体还是不能很好的活动，走得很慢，他用尽力气来保持平静，他讨厌眼泪。
“你没事吧？”大牛有点想笑，“机器人走得都比你好看。”
“是嘛。”大骨干脆慢慢挪。
“今年没看到，有一年我看到了，那个机器人像人一样，走得可漂亮了。”
“那没准就是人呢。”
“它没穿衣服。”
“然后呢？”
“肚子上有个空的圆形的洞。”大牛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
“哦。”大骨想，人和机器人有什么不一样呢？机器人也会感到疼痛吗？
大骨沉默不语的想着各种问题，很少会得到答案，但有一天，他得到了一个答案。无论他对工厂多么反感，身体还是惯性的走进去，站在台子前干活，而且，一天比一天干的晚，直到有一天，他独自在昏暗的灯光下，听见除了小球哐啷哐啷的声音之外，嘈杂的脚步声。大骨放下小球，挪着两条发僵的腿，朝声响走去。为什么这么自然而然的放下工作，去看到底有什么，就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刻似的，大骨对自己当时的行动，也很迷惑。
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大骨看着墙对面，灯光晃动，人们脚步匆匆，一个圆溜溜的男人满头大汗的冲过来，破口大骂：“都他妈的干什么吃的？这个时候就流出来，能他妈活几个月？费老子的事！”
“活几个月……”大骨捂住嘴巴，心脏剧烈的跳动，快要跳出来了。
活的东西，是人吗？大骨有点希望是人，人是可以从小箱子里生出来，又害怕是人，理由是什么，大骨不知道，具体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
大骨抬头，看到一个小小的通气口，脚步就迈了出去，爬了上去，并且钻了进去。等到人走远了，大骨从小口里挤出来，手抠着并不齐整的墙壁，像壁虎一样爬下来，朝里面走去。大骨走进去，贴着墙壁，站在黑暗里，没人注意到一个瘦瘦的男孩，身上缠着破毛线，柴火棍一样的手，骨节分明的捏着自己的脸，捂着嘴微微蜷着身体，站在一旁看着。
地面湿润，两个大箱子里的水流了出来，箱子里两个苍白的人，堆萎的缩成一团，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摆弄着机器，水还是流干了。
“弄出来我看看。”圆溜溜的男人无奈叹气。
两个比大骨高一点的人，身上滴着水，被拎了出来。
“嗯，看看有没有特殊订单吧。”圆溜溜的男人说完就离开了，这里的气味使他眉头皱的更深了。
箱子里的两个人还没有醒过来，被拎走送到里面，塞进一个门里。
大骨看着，一排又一排的大箱子，里面全都是人。他慢慢朝里挪动了一点，停在一个大箱子前面，看着里面水光波动，彩色的小球在水里上下浮动，很好看的画面，大骨却觉得眼睛很疼。自己也是这样生出来的吗？从箱子里，从小球变成人？
非常相像，但是不是。因为，他们，直接在箱子里，就长大成人了。大骨想，或许是因为，箱子变冷了，所以我才早早的出来了，会活不久？不过，箱子没有这么大，怎么才能长大？大骨缩成一团，和箱子里的人一样，后背靠在墙壁上，浑身冷透了。
“哎呀，这能活几个月？”
“怎么也能有三个月吧。”
“卖不出去，是不是就留这干活了？”
“大概吧。”
“那个谁不就是吗？”
“哦，他是。”
“你说什么人会要这种？”
“呵，病娇爱好者。”
“那是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
“你怎么知道的，快说说。”
“之前卖出去过一个。”
“还真有人买。”
“嗯。”
大骨蹲在地上，默默的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人吗？这就是人吗？他知道了工厂里有什么，却并没有因此少了疑惑。
“喂！”
忽然一声大喊，大骨从黑暗中向外看去，什么也看不到。
“啊，来了两个，又走了一个，今天事还真多。”
“不禁念叨啊。”
“他活了几个月了？”
“好像不到三个月。”
“啊啦，老板又要发火了。”
“他有什么好上火的？稳赚不赔的买卖。”
“死了也不赔？真的假的？”
“哼，这里面水深着呢。”
“你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就不要说了，赶紧干活，干完活好回家睡觉。”
“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