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骨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怎么睡着，怎么被送回地下的，茫然的在黑暗中瞪着眼睛。
大牛守在大骨身边，直到深夜已过，才悄悄回家，蜷在弟弟的床边，打了个盹。
大骨系紧身上的毛线条，身体自然而然的朝着工厂走去，醒了就去工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项，等到他走到工厂门口，冷冽的空气里，铁门摩擦的响声，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词，两个字“机器”，在他的脑袋里转来转去，机器和人有什么不同？机器人和人又有什么不同？
“傻站着干什么呢？”
大骨感到背后一阵热辣的疼痛，回头看了一眼，大牛爸爸的满脸胡须，坚硬的扭曲在一起。
“快点开工吧，大牛早都开干了。”大牛爸爸说着又拍了大骨的背一巴掌，实实在在的，打得大骨一个趔趄。
大骨没回话，沉默的朝前走，想着大牛爸爸的胡子，他冬天绝不会剃胡子，为了保暖，使得他看起来更脏了，大牛绝不会那样，大牛喜欢水，只要天不冷，路边洒水，他每天都会跑到水里，淋得湿透。
“这小子，没个精神，连话都不会说一句。”大牛爸爸自言自语的抱怨大骨。
大骨还在自己胡乱想着，大牛长大也绝对不会变成他爸爸那样，也不会像他妈妈那样，跟他弟弟也不一样，家人会是很像，还是很不像？
啊，一早上就这么多疑惑，大骨用力摇晃摇晃脑袋，把它们都甩开，去分小珠子。
等到晚上，大骨冷冷清清的在街上晃荡，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回到地下，像是厌恶那里的黑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使得他在街上逛来逛去。
大骨走进一家灰暗的小店，窄窄的门仅能让一个人通过，店里淡淡的橘色灯光，什么也没法照亮。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扫了一眼货架上的书。一本书的封面上，一辆红色的车，在太阳的余晖下，分外耀眼。他拿起来，走到收款台。
“三块。”收款的男人了无生气。
大骨递过去三个硬币。
“小孩，你是逗我呢吗？”
“没有。”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够吗？”
“不够吗？”男人玩笑的一笑，然后一拍桌子，“当然不够。”
大骨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男人仔细看看大骨的样子，像是怒气拍在桌子上消失不见了，人又了无生气的堆在桌子上。
“三十个才够。”
“三十个？”
“买不买？”
“不是三块嘛？”
“是三块啊，三十个硬币嘛。”
“一本书要三十个硬币。”大骨念叨了一句。
“这是二手的，新的比这贵多了。”
“哦。”大骨点点头，放下书，走了出去。
“哎？你买不买？用不用我给你留着啊？”
大骨没有听清他后来说的话，只是脑袋里哐啷哐啷的响着，分彩色小球的声音。
第二天，大骨睁开眼睛，系紧毛线条，从地下爬出来，看着灰蒙蒙的天，工厂让他一阵煎熬，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朝那走去，他不认识别的路，不知道可以往哪走。
“好早啊。”大骨看着工厂里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影，走到那个小门，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大骨站在那，一小束光亮，照亮一个身影，高高大大的，弓着腰，低着头，哐啷哐啷的分着那些彩色的小球，他的手很快，几分钟就一盒。
“你在干嘛？”大骨问他。
“哦，你来了，好早啊。”大牛弓着腰转过来看了一眼，手里不停的分着。
“为了多赚几个硬币吗？”大骨微低着头，声音也很低。
“我…我喜欢分这个，但是现在不干这个了，不然我一个月能赚十几个硬币。”大牛咧嘴笑笑。
“你现在在干嘛？”
“组装一种箱子，挺难的，我干的慢。”
“所以你是要跟我换吗？”大骨慢慢走过去。
“没有，我想你多赚点。”
“你一直在帮我干吗？”
“没有，没有。”大牛用力摇摇头，却感到没办法说清楚，终于停下手，“我去上工了。”
大骨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奋力工作的台子，想起涨工钱的喜悦，身体里生出一种深切的疼痛感，疼得他几乎要哭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平静的问大牛，“我能去看看吗？”
大牛搓搓手，有一点慌乱，“来吧，还没人来呢。”
大骨又偷偷看了一眼台子，应该是很早就来了，然后沉默的跟在大牛身后。
“我这个月能赚十一个。”大牛忽然高兴的跟大骨说。
“嗯，太好了。”
“等发工钱了，给你买鸡蛋吃。”
“嗯。”大骨闷声答应。
“到了，就是这种箱子。”大牛站在一个长条的台子旁边，几个大箱子摆在台子上，他开始把各种零件安置到确定的位置上，“这个还挺难的，我练了好久才能安明白，不过等我熟练了，就能赚更多了，比分那些小球还要赚。”
大骨脑袋晕晕的，脚底下的地面似乎踩不实，他伸手扶住墙面，极力忍住不去看那些大箱子，可脑袋里还是会浮现出它们的样子。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大骨摇摇头，“没事。”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台子上的大箱子，跟自己出生时候的那种箱子，很像，但是不一样，更大一点。
大牛一边装零件，一边担心大骨，“如果不舒服，就歇一天吧。”
“真的没事。”大骨缓缓的深呼吸两下，靠近台子，箱子的样子非常像，他问大牛，“人是怎么生出来的？”
大牛愣了一下，支吾了半天，没回答上来。
大骨又问：“跟狗不一样吗？”
“大概一样吧，不过肯定不完全一样。”
“嗯。”大骨看着箱子，手脚冰凉，恐惧感还没有褪去，突然又觉得，如果人都是从箱子里生出来，那自己只是没有家，确定无疑是个人，正常的人。大骨忽然想笑，这样…算是一种安慰吗？只是没有家而已？
“你知道这箱子干什么用的吗？”大骨有点紧张的问。
大牛摇头，“不知道，爸爸也不知道，这里没人认识这东西。”
“装好了送到哪？”
“你认识这是什么啊？”
“不认识。”
“这个台子能动，装好了它自己就转走了，我也不知道送到哪。”
“台子能动？”
“嗯。”大牛点点头，“你等一会，我装好这台，它自己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