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丁程宇突然对我说:
“人和人之间,真的很难互相理解么。”
我想了想,说:
“也许吧。”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理解我爸,也不理解我妈。”也不懂叶梅。
想了想我又说:
“他们也不理解我。”
丁程宇:
“如果大家都能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如果说不出来,写出来就好了。只要有人看见,就一定会有人理解的。”
“也许有的话是不能说的。”
“为什么?”
“因为说出来的话,很有可能会被误解。又或者。”
我想了一会,说:
“也许大家都有不能说的话吧,这个就叫秘密,对吧?”
丁程宇若有所思。
最后他说:
“可如果连真心话都不说,又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的理解?”
我没答话。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对了,你别忘记周五前把提纲给廖老师啊。”
最后还是丁程宇开口。
我说:
“提纲?什么提纲?”
丁程宇说:
“当然是你的作文提纲。”
这家伙,我感觉快变成廖老师的小眼睛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丁程宇就在分岔路口和我告别了。
“叶航,明天见。”
“明天见。”我说。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点了。平日里一般都是关灯没人,安静的很。今天刚开门,就发现里面说话的声音很杂乱。而且满屋子都飘着呛人的二手烟。玄关处有好几双黑皮鞋,我听见二楼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是我爸。
“你们怎么回事?这点事都办不好?”
“老板,我…”
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时,小王小李闭嘴了。
我站在楼梯口,有点不知所措。
“行了,你们先过去吧,我一会再来。”
小王小李看向了我这边的方向,我走上二楼让了个道,他们就急匆匆下去了。
我爸“啧”了一声,然后猛地吸了口烟,迷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爸突然厉声道:
“你今天是不是又逃课了?”
我在九中这一年多,逃课没有五十回,也有三十回了,我爸从前从来不问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我只好说:
“是的。”
“干嘛去了?”
“上网去了。”我瞎掰。
“上网,上网。”
我爸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说道:
“我看你现在也是翻了天了。你现在给我上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爸突然站起来,揪着我的衣领,我闻到了他手上的,比空气中要浓得多的烟味。我爸说:
“你现在上去收东西,明天我要王进开车送你去省城,启华那边我已经讲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回原来的班上。”
我惊讶道:
“我不去!”
我爸说:
“你不去,要待在这里到什么时候?我看你在这里根本就是一团稀泥,越搞越滥皮。”
“我说了我不去,你别动我!”
我挣脱了我爸的手,喊了一句。
我爸说:
“你有出息了是吧?跟我喊?叶航,你过来,坐下。”
我爸用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坐在沙发上。
我爸: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给我收拾东西,回启华,要么我现在找人给你搞签证,下个月你给我直接出国,你自己选。”
我说: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待在石潭县!”
我爸又点了根烟,看着我,没说话。
沉默中,我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在他吐出烟雾的那一刹那,我实在受不了了,站了起来,背着书包就上到了三楼我的房间,关门,上锁,坐在地上。
我爸没说什么了,但我感觉他不像是开玩笑。我感到很不理解,很委屈,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无法反驳我爸。他说的没错,这一年来,我确实越来越糟糕,书没读书,学没上学。但其实,我已经准备,看完周五的那场流星后,就要改变这一切。但我怎么说呢,我爸会相信吗?
我突然想到那天在天台上,丁程宇对我说的话。
“也许只要你勇敢点说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在原地坐了大概十分钟,咬咬牙,决定告诉我爸我的想法。
结果一开门,正好碰着对面房间叶梅出来了,我们俩突然这么面对面撞上了,都有点楞住了,最后她不再和我对视,退了两步,又把门关上了。
我走出房门,下到二楼,我爸却出去了。
只留下满屋子的二手烟。
我看了看茶几上,有一只手表,就是我那只当给了马姐的RADO。
我机械般的取下了卡西欧,戴上了RADO,想了想,又还是把RADO取下,戴回了卡西欧。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早,前一天晚上我不仅把当天的作业都写完了,还把廖老师交待的作文提纲也写了。虽然不怎么满意,但好歹有了点雏形。
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对面叶梅房间里也有动静,我正要下楼,听见了房门开的声音。
“叶航。”
突然有个声音叫我。
我回头,发现是叶梅。
我吞吞吐吐地说了声:
“怎么了?”
叶梅说:
“爸是不是要你回启华?”
我说:
“是的。”
叶梅面无表情,说:
“回去吧。”
我疑惑道:
“为什么?”
“爸是为你好,为我们好。”
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随便敷衍地“哦”了一声,就下楼了。
到了学校,我还在想着见到我爸该怎么表决心,上课又没怎么听进去。
下课后,丁程宇坐在我后面,用笔戳了一下我的后背,问我:
“你和家里说了么?明晚十二点,去云脊山上看流星。”
我说:
“看呗,我爸妈多半还是不在家。对了,杨旭,金阳去不去?”
那边金阳趴在桌子上睡觉,都快打呼噜了,杨旭则翘着二郎腿,正写着些什么东西,我过去看,他说他正在补上星期的作业。
我把金阳弄醒了,顺便把昨天在钢厂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当然,没有说于颖她妈和李光头有一腿那事。
“什么??”
杨旭说:
“就这样?”
我说:
“就这样。”
金阳:
“什么啊!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俩可以破一个惊天大案。”
我说:
“破个屁啊,昨天还差点被陈飞严绍逮着,而且我和丁程宇拿着两根钢管,于颖都以为我们是流氓。”
“他都跟陈飞混了,还好意思说你俩流氓?”杨旭不满道。
我说: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陈飞,怎么说呢。”
丁程宇说:
“陈飞也不是流氓。”
杨旭惊讶道:
“不是吧?昨天到底怎么了,丁程宇,你忘记你被陈飞揍过了吗?”
我和丁程宇耸了耸肩,杨旭虽然一头问号,也只能自己去疑惑了。
昨天,我和丁程宇知道了太多人的秘密,陈飞的,徐珂的,于颖的,以及于颖妈妈和李光头的,这些我们无意知晓的事情,就让它们好好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待着吧。我和丁程宇都决定,不把这些说出去。
中午放学后,我拿着作文提纲去办公室找廖老师,结果他一整个中午都在焦急地打电话,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找不到空隙进去汇报我昨晚的学习成果,只好暂时放弃了。
下午放学后,廖老师却先把我拉住了。
我以为他要问我作文的事情,刚准备把提纲拿出来并且和他说一下我本学期宏伟的学习计划时,他却一副很焦灼很急躁的模样。等办公室的老师都走得差不多时,廖老师问我:
“叶航,你前天晚上,是不是碰见了一个戴眼镜的很瘦的男人?”
我回想了一下,说:
“是的,他说他是个记者。”
“好,他问你什么了吗?”
“是问了些…”
廖老师说:
“是问的丁程宇的问题,对吧?”
我一惊,点了点头。
廖老师:
“丁程宇是我的学生,我知道他的情况。然后呢,然后白伟还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
“我没说什么啊,他要我说说丁程宇是个怎样的人,我没理他。然后他噼里啪啦和我说了一堆,但我都没仔细听,就走了。”
“再之后呢?”
“之后?我不知道,我回家了。”
廖老师突然认真地看着我,搞得我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你再回忆一下,那之后你还有看见白伟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廖老师站了起来,往我这走了两步,我条件反射地也退了两步。
最后他却说:
“算了,没事了。叶航,你回去吧。”
我一头问号,说:
“廖老师,那个比赛…”
廖老师的手机响了,他急躁地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