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过去了,苏媚没有来电话。
刘青山每天都回自己的住处,他不想呆在宾馆里让颖儿和丰雅丽看见自己经常发呆的样子。白天手上有工作忙显得还算正常,到了晚上,大把的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电视没意思,书也看不进去,偶尔站在阳台上抽支烟,就有很多事情扑凑着朝脑子里袭来。
他想起那天自己面带愠色地离开,苏媚既没有挽留也没有劝慰。这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开始一段时间,刘青山是不习惯,不习惯过孤单的生活;后来是心慌,心想和苏媚是不是就这么断了,有些不甘心;再后来,有些习以为常了,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时间,也知道晚上该干点什么了。他想,苏媚大概是另有所属了,从一开始就是,她根本就没有投入感情。而且,刘青山已经猜到了,那人去了美国。一开始他还以为,苏媚表面上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是很用心,至少在她周围,刘青山没有看到一位可疑的男人。她的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别的男人的痕迹。而且,苏媚连家里的钥匙也给他配了一副,他可以随时进出。如果真有别人,她是不可能这么坦然,而且做得天衣无缝。
就因为这些,刘青山一度认为,苏媚是爱他的。可现在,他明白了,一切的疑点在于她那次去美国。刘青山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一点,到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原来他不过是她人生里的一个过客而已,在她所爱的人去美国后,由他陪伴在她身边。
想明白了这些,刘青山又觉得自己可笑。自己一个小职员,还是在她的帮助下,现在才刚刚有点小成绩了,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可笑!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苏媚的钱是哪儿来的?年纪轻轻就住豪宅开豪车,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被那位在美国的假洋鬼子包养了。假洋鬼子一直不出现,显然是拿了一笔钱打发了她,想甩了她。而苏媚呢,只不过是拿他刘青山做个备胎,心里还在等着那假洋鬼子收回成命呢!
想明白了这些,刘青山心里倒坦然了,原来自己和莫怀礼一样在做黄粱美梦呢!看来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莫怀礼做了冤大头,而自己竟做了小白脸!
好在还有工作可以分散自己的精力不去想这些。刘青山现在每隔两天就要去工地上看一看,王大成说得没错,看着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长大一样,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他决定以后就住宾馆了,宾馆里还有人管饭,有人可以聊天,回到家里冷冷清清,像个活死人墓一样可怕。
颖儿和丰雅丽也几乎每天住宾馆,只是周末回去。这是刘青山最近才注意到的。丰雅丽还是单身,在外面租着房子,不回去可以理解,可颖儿怎么晚上也不回去就奇怪了,何况她自己有车,来往很方便。
一天,刘青山突然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莫怀礼自杀了!
莫怀礼是在一个周末自杀的。那天,他请那位女生去自己宿舍,他给她做饭吃,两人还喝了酒,酒后两人就睡在一起,再也没有醒来。后来法医从剩余的酒中检测出了大剂量的安眠药。莫怀礼长年有失眠症,每次去医院,医生给他开十片安眠药,他却并没有吃,攒在一个小瓶子里,没想到这回派上了用场。他确信那位女生不会跟他结婚,而且最近常和副主任眉来眼去。副主任家里有老婆,那位女生大概以为他也会像莫怀礼一样为她而离婚。莫怀礼平时见到她,她也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而且尽量避免跟莫怀礼独处一室。这天莫怀礼假装一副轻松的样子,要和那位女生谈谈。那位女生说:“就在这儿说吧!”两人就站在楼道里,身旁不时有同事走过。莫怀礼说:“下班去我那儿吧,把该说的话说一说,我们之间做一个了结。”那位女生以为从此以后就可以摆脱他的纠缠,想莫怀礼一向老实忠厚,断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答应了。
莫怀礼离婚后,学校给他安排了一间宿舍。两人就在宿舍里边吃边聊,莫怀礼却绝口不提他们现在的情况,而是从头到尾把他们交往的历史回顾了一遍。女生吃惊于他的记忆力,想他一定是在乎自己才会把这些点滴的事都记在心上,不禁一阵感动,陪着莫怀里喝了好多酒。那瓶红酒是莫怀礼早就准备好的,虽然他一开始就毫无声息地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但一直没有喝,直到那位女生端起了杯子,他才喝。女生喝了几杯,说头晕,以为不胜酒力,说上床躺会儿就好,莫怀礼也跟着去了,躺在她身边。一躺,就再也没有醒来。
追悼会上来的人不多,甚是冷清。学校也只是派了几个代表来,陶楠没有出现。莫怀礼的亲人都不在身边,几个朋友凑钱给他买了块墓地,把他跟那位女生葬在了一起,也算是了却了莫怀礼生前的遗愿。
在殡仪馆的告别仪式上,刘青山意外地看到李哲也来了,就过去打招呼。李哲一脸伤感,道:“太傻了,这世道,有谁还会为情自杀?”
刘青山劝道:“这叫同归于尽。你也不必为他难过,以老莫的性格,活着更难受,他这是绝望了。”
“倒是纯粹!”李哲喃喃道。
刘青山叹口气,道:“没想到你能来,平时那么忙,老莫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李哲道:“现在不忙了。”
“怎么了?”刘青山问。
李哲直摇头,道:“我几个重要的作者里面一下子去了两个,暂时手上没有什么书可以出。别看老莫平时话不多,写作可是高产,这两年为我们写了不少书。另外还有一个……”
“也走了?”刘青山想到一个词叫祸不单行。
“那倒不是!”李哲纠正道,“他原来是个教师,闲暇之际写点书,可前不久,因为家里变故,房子被强拆了,又因为做了钉子户,工作也丢了,要忙于生计,没时间也没心思写了。”
刘青山安慰道:“这样你也正好可以休息休息了!”
李哲却道:“再休息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哪至于?”
“当然至于,跟你说实话吧,现在书特别不好卖,你看看现在的人,一有空不是玩手机就是打游戏,再不就是看电视,有几个看书的?绝大部分人一年也读不了几本书。”
刘青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你说的还真是,我就好多年没买过书了,精神荒芜得长了草,回头你给我推荐几本,我买你们的书。”
正说着,哀乐响起,追悼仪式开始了,两人停止了说话,脸绷得紧紧的,向大厅中间的遗体走去。
莫怀礼死了,刘青山和周海之间的联系也骤然少了许多。
又是一个周末,丰雅丽早早地回家了。刘青山却不知道该何处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末变成了一件特别可怕的事,大把的时间不知该怎么消磨。他正要下楼,却发现颖儿竟然还没走,就道:“早点回家休息吧。”颖儿道:“我倒是想走呢,刚才在楼下站了半天也没打着车。本来下班高峰车就不好打,再加上下雨,就更难了。”
刘青山往窗外一看,还果真下了雨,自己竟浑然不觉,就问颖儿:“你的车呢?”颖儿说:“今天限号。”刘青山哦了一声,就说:“看来你一时半会儿是打不着车了,这样吧,让陈子良送你一下。”就掏出手机给陈子良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颖儿道:“不用了,等会儿雨小了,我再下去试试,车你留着用。”
刘青山挂了手机,道:“也不知道这小子今天跑哪儿去了,一下午都没看到人。要不上我这边来坐坐,说不定一会雨就停了。”
颖儿就将自己的房门锁了,过来闲聊。刘青山这边的房间大,平时大家开会吃饭几乎都在这边的客厅里。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雨却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架势。陈子良的手机仍是打不通。颖儿说,要不干脆先吃了饭再说。刘青山觉得也是,反正干等着也没事干,回家还得自己做。于是就让餐厅送了两份套餐上来,另外又要了一瓶红酒。
颖儿道:“怎么今天想起喝酒了。”
她不知道刘青山这阵子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喝点酒才能睡着。
“周末了,放松放松,要不你也来一杯?”刘青山说。
颖儿笑了笑,没有反对,刘青山就给她倒了一杯。
刘青山跟颖儿碰了下杯,道:“这段时间,特别感谢你,我先敬你一杯!”
刘青山一饮而尽,颖儿晃了晃高脚杯,抿了一口,道:“这酒不错!”
刘青山看得痴迷,忽然觉得这红酒、高脚杯与颖儿简直就是绝配,自己这种牛饮的风格,只适合喝啤酒。
“你还记得吗?”刘青山道,“当初要不是你逼着我给你把车从机场开回来,我还学不会开车呢!”
颖儿喝了几口酒,粉嫩的脸颊泛出红来,道:“是吗?你不说我倒忘了,其实当时是你帮了我的忙。”
刘青山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也胆子够大,敢把车交给一个新手。”
颖儿看了刘青山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刘青山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如鹿撞,忙低头吃饭,却吃得索然寡味,抬头见颖儿几乎没动筷子,就问:“你怎么不吃?”颖儿说:“我不饿!”刘青山就把餐盘往旁边一推,端起酒说:“这饭确实难吃,咱们还是喝酒吧!”
颖儿又喝了一口,道:“我发现你最近情绪不对,跟女朋友闹别扭了?”
刘青山无奈地笑了笑,道:“分手了!”
颖儿没有惊讶,很平静地说:“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儿,说分说就分手?”
刘青山叹口气,道:“一言难尽,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吧。”
颖儿笑道:“你都是国家局级干部了,还信命?”
刘青山纠正道:“副局级。我还真信,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能做天大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慢慢发现,你能做的事就那么丁点大。”他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掐着小指头比划着。
颖儿对事业大小没兴趣,只问:“这和命有关系?”
刘青山一时愣住,想了想,道:“命里注定你和谁在一起就是谁,不能强求。”
颖儿道:“那赵月呢?不是命里给你安排的?你不还是人为给拆散了?”
提起赵月,刘青山一脸的无奈,道:“我们在一起活得太累,天天吵架,就没有过过消停的日子。”
颖儿道:“你们还有精力打架,说明还是在乎对方的,我们连架都懒得吵。”
刘青山愣了愣,问道:“你们?你和周海?”
颖儿眼睛有些湿润,一口把杯里的酒都喝完了,借以掩饰,道:“还能有谁?”
刘青山有些吃惊,之前从未听周海说过他们的事,原以为他们过得很好,至少表面上比大家都好,忍不住问道:“你们能有什么问题?”
颖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我知道,周海要面子,不会在你们面前说我们的问题。事实上,从我们结婚当年我发现他在外面乱来开始,我们就一直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当时我就想跟他离婚,他赌咒发誓说改,直到今天他也没有改,他以为他现在做得隐秘我就不知道了,其实男人要想瞒过女人很难。我知道他这辈子也改不了花心的毛病,也不想听他那些虚情假意的承诺。我常想,他说他爱我也许是真的,在外面再怎么乱来也不会动感情也是真的,但这样的爱我宁可不要!今天这个,明天那个,这叫爱吗?我现在对他的事问都懒得问了,倒也清静。我可以为他丢掉自己的工作,但他休想再要我一丝一毫的感情!”
说完,又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眼里噙着晶莹的泪水。刘青山走了过去,轻轻拍了她一下,仓白无力地说:“你想开点,其实他还是很在乎你的。”
颖儿站起身来,眼泪就扑簌着往下掉,转身一头扑进了刘青山的怀里。
刘青山僵在那里,分明听见了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声。他想推开她,手伸出去,却将她搂得更紧了。
颖儿借着他胸前的衣服,把眼泪擦干了,抬起头,朝他笑了笑。刘青山感觉浑身一阵酥麻,俯身去亲她那两片温润的嘴唇。
正在这时,听见身后有推门的声音,刘青山忙转过身,一个身影闪过,门又关上了。他忙推开颖儿,走到门口往外一瞧,楼道里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颖儿道:“可能是风信子,回来拿东西。”
“你也听见了?”刘青山坐到沙发上,这时完全冷静下来了。他脑子里闪现出两个人影,一个是周海,一个是苏媚。
“对不起!”他对颖儿说。
颖儿怔怔地看着他,道:“为什么?”
刘青山没有说话,他自己也说不清。
“因为她?”
刘青山道:“我和周海是朋友。”
颖儿道:“如果你们不是朋友呢?”
“没有如果!如果我早几年认识你,我会为自己感到庆幸。可是,造化弄人,你认识了周海,我认识了苏媚。”
颖儿勉强笑了笑,嘴里念道:“苏媚!我明白了,还是因为苏媚!”
刘青山道:“可能吧,我也说不清,我们先冷静冷静再说!”
窗外雷声大作,雨越下越大。颖儿收起自己的挎包,回了自己的房间。
刘青山怔怔地站在房间里,心想,丰雅丽这么晚回来做什么?会不会是陈子良回来了?他掏出手机正要打,却见陈子良敲门进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青山问道:“你今天跑哪儿去了?”
陈子良支支吾吾,说:“哥,我改天再跟你说吧。”
刘青山也懒得再问了,道:“走吧,送我回家。”
刘青山不知道,刚才不小心闯进来又马上出去的人,既不是丰雅丽,也不是陈子良,而是苏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