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发现自己偶尔会出现幻觉，有时候仿佛听见苏媚在跟自己说话，细一听，原来是隔壁的颖儿和丰雅丽在聊天；有时候觉得手机响了，打开一看，任何消息都没有。更糟糕的情况是，晚上经常做恶梦，一个接一个，醒都醒不来。他有时候住宾馆，大多数时候住家里，常常半夜吓得一身汗腻地醒来，起身喝口水，静一静心，却再也睡不着，眼睁睁地等到天亮。
刘青山把做恶梦的事说给周海听，周海说他这是失恋综合症，肯定是被苏媚甩了，内心忐忑，乃至梦里惊魂。周海常常为自己这种绝妙理论陶醉，恨不得自己给自己鼓掌叫好，还常常意犹未尽地问莫怀里：“我说得对吧，老莫？”老莫仍是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也不置可否。刘青山虽然嘴上说：“狗屁理论。”心里却不得不佩服，周海果然是情场高手，理论实践两手抓，两手都硬。
刘青山和周海经常一起喝酒，有时是谈完公事，有时是从工地回来。周海早就发现刘青山最近嗜酒如命，常常喝得满嘴胡话。虽然多数时候刘青山是被那些承建商请吃请喝，周海还是担心刘青山万一酒喝多了说漏了嘴，就麻烦大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跟他喝，这样即使说错了什么话也无关紧要。又担心莫怀里最近因那个小女生的事想不开，开脆也叫上。三个人经常是海阔天空，东拉西扯，喝到半夜。
好在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不长。颖儿对他提出了劝告，说他自暴自弃，她一定是听周海说了什么。王大成也对他提出了警告，叫他不要因此耽误了工作，想必是陆健把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刘青山如梦方醒，就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借此转移注意力，尽量不去想和苏媚的事。
刘青山原以为，有了上回承建老干部活动中心的经验，这回承拉“枫林湾”项目也算有了经验，成竹在胸，所以这回他对很多细节也就不再亲自过问了。却不料稍一疏忽就出了问题：主体建筑的侧楼在刚浇筑后不久就裂开了一道口子。
刘青山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宾馆里开会，当即终止了会议。陈子良去机场接一个客户，车不在，情急之下只好让颖儿开车送他去工地。一路上又挨个打电话给相关人员，让他们火速赶往现场。
侧楼刚盖到一层，底下有两层地下室，准备将来做停车场用的。刘青山赶到时，其他的人还没有到。那个口子有两三指宽，水泥还没有干透。刘青山想钻到地下室里去看个究竟，被工人拦住，说下面危险。刘青山找了一顶头盔和一个手电，道：“我就下去看看，很快上来。”工人拦不住，颖儿自告奋勇地说：“我陪你去！”刘青山看了一眼她柔弱的身躯，道：“你去干什么？下面乱石一片，黑咕隆咚的，摔一跤可不得了！”颖儿道：“两个人好有个照应，你一个人下去，万一摔倒了，谁扶你？”刘青山终是不肯，颖儿执意要去，最后执拗不过，又找了顶头盔给颖儿戴上，同时叮嘱上面的工人：“附近的施工先停下来，这事先不要声张，我下去看看，马上上来，找到原因再说。”就带着颖儿高一脚低一脚地顺着地库的坡道下去了。
刚走到地下，眼前就漆黑一团。刘青山打开手电，照着路，顺着顶上的裂缝往里走。颖儿今天穿着高跟鞋，一不留神踩在一块石头上，脚一滑，吓得一声尖叫，好在没摔倒。刘青山伸手拉着她，让她仔细看路。颖儿只是嗯了一声，仍旧拿着手机不停给那道裂缝拍照，说拿回去研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裂缝并不长，大概也就五米左右就消失了。刘青山心里纳闷，看来不是设计的问题，也不是材料的问题，施工上的问题也可以排除，难道是……
他正琢磨着，颖儿道：“你听见没有，好像有滴水的声音！”刘青山屏息侧耳，似是而非，滴水声幽远而清脆。
两人循声找去，声音越来越近，但似乎总是隔着一道墙，这不像是浇筑混凝土时滴水的声音，倒像是……刘青山心里一惊，几年前他到南方出差，顺便去游览了一下附近的溶洞，洞顶潮湿，石笋、石钟就会滴下水来，滴水声清脆悦耳，很远都能听见。这地下，该不会有空洞吧？想到这里，刘青山额头渗出汗来。
颖儿见刘青山一副惶然的样子，一时瞪大发眼睛，道：“怎么了？”
刘青山一边安慰颖儿说没事，一边迅速地在脑子里判断：按说在盖楼之前，这下面也打了地基，事前也做过勘测，不会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发现不了。如果下面真是一个地下湖，听这声音并不远，这么长的时间，这栋楼早该整个掉到湖里了。那么小空洞有没有呢？这倒十分可能，北京的人口多，地下水位连年下降，在地底下形成无数的小空洞并不稀奇。前几天还看过一篇报导，说某城市，在繁华的马路中间，突然陷出一个大坑，好几辆轿车掉进去了。丰台那边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掉进了一辆大卡车。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地面沉降引起立柱下沉，继而导致顶部开裂。照此原理，这里也随时可能坍塌，无论如何，先带颖儿离开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青山朝颖儿笑了笑，以示鼓励，然后道：“颖儿，我们一口气走出去，要快！要稳！我已经知道原因了，先离开这里，回去再想办法。”
颖儿似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没有多问，点点头。刘青山拉着她就朝通道口走去。走着走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几乎是在跑了。颖儿走不快，死死拽住刘青山的手，结果还是足底一滑，崴了脚，一屁股摔在地上，花容失色，皱着眉头说脚疼。
刘青山正待回身扶她，只听见前方轰隆隆一声，一股浓烈的尘土滚滚而来。情急之中，他忙将颖儿捂在胸口，同时说：“憋口气，别呼吸！”待尘烟过去，只见颖儿脸憋得通红，大口地喘气。刘青山捡起手电，回头一照，塌方已堵住了通道出口，顿时心都凉了。
刘青山看了看颖儿，眉头紧锁，脸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关切地问：“你怎么样？”颖儿咬了咬牙，道：“我没事！都怪我，害得你也没跑出去！”刘青山道：“别胡说，你要是不摔这一跤，咱俩现在就埋在那里了！”拿手电四下照了照，墙角有块较平坦的地方，打算扶颖儿过去。刚走出两步，颖儿就站立不住，喊疼，双手紧紧地掐住刘青山的胳膊。刘青山想了想，一把将她抱起，放到墙角坐下，看了看她的脚，脚踝处已经红肿，帮她揉了揉，颖儿疼得直掉眼泪，刘青山道：“你忍着点。”颖儿皱着眉头说：“你轻点。”
感觉颖儿的脚踝能活动了，刘青山松了口气，掏出手机想和地面联系，却没有信号，对颖儿道：“你在这里歇会儿，我过去看看。”刚转过身，颖儿一把拉住他，瞪着大眼问：“你去哪儿？我害怕！”刘青山道：“这里安全，我去出口看看，还能不能出去。”颖儿松了手，点了点头：“那你快点回来。”刘青山说：“好。”把手机的手电功能打开，放在颖儿的身边，照亮周围一小方天地，就往通道口小小翼翼地走去。通道口从地面到地下室是个孤形的斜坡，长度有十几米，已经被塌方堵得死死的，不知道地面上的情况怎么样，也联系不上。他没敢走太近，又四外转了转，找到楼梯，下到地下二层，果然在出口处有个大坑显露出来，已经被塌下来的石土填了一半，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怕颖儿等待太久，没敢耽搁，他赶紧回到了楼上。
颖儿已经站起来了，双手握拳，缩在墙角，惊恐万状地盯着地上的手机。刘青山走过去问：“怎么了？”颖儿指了指地上，侧着脸，似乎是不忍直视，道：“老鼠！”刘青山低头一看，一只硕大的老鼠正爬在手机边上四下窥探，不由好笑，拾起手机，一脚将老鼠踢飞了，道：“我现在看见它感觉挺亲切的。”颖儿松了一口气，道：“为什么？”刘青山道：“我刚才四处转了转，这地下室什么都没有，真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困久了，我们也只能拿它来填肚子了。”颖儿一脸厌恶的表情，道：“要吃你吃，我可不吃。”刘青山道：“不会吧，广东人吃老鼠太正常了，你在那边呆那么多年，没吃过？”颖儿连连摇头：“想想都恶心。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看见别人吃蛆，就是所谓的肉芽，拿勺子擓着吃，当时就差点吐了。”刘青山笑得有气无力，道：“你别说，现在给我一盘那东西，我也能吃下去。”
说到吃，刘青山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兜里摸索半天，掏出一颗糖来。他平时就有低血糖的毛病，每到饭点必须吃点东西，否则一旦发作，百爪挠心，浑身冷汗，严重的话还会晕倒。自从学会了开车，刘青山担心万一哪天一不小心低血糖发作就会引起车祸，就时常在兜里装几块糖，时间长了形成了习惯，昨天忘了买了，兜里只剩下一块。
刘青山将糖递给颖儿，颖儿道：“你吃吧，我不吃。”刘青山道：“女士优先。”颖儿笑道：“一人一半？”刘青山剥开了糖纸，不由分说就塞到颖儿的嘴里，道：“你吃吧，我比你胖，能扛。”
颖儿吸溜着咽了一口，两眼笑成了弯月，说：“甜！”忽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的包，忙让刘青山拿手电照着，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有唇膏，有保湿水，有手霜，还有几包餐巾纸，就是没有半点吃的，失望地把包扔到一边，道：“都怪我，平时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刘青山笑道：“要不你这么苗条呢！”
为了省电，刘青山关了手电，地下室里立即黑做一团，摘了头盔，和颖儿并排着靠墙坐着，四周没有任何声响，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刘青山听不到外面挖土的声音，心想坏了，莫不是外面也乱作一团，挖掘机暂时还无从下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看了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天应该黑了，夜间救援更是希望渺茫，只能等明天早上了。从早上开始，一天都没吃东西，加上地下室里阴冷潮湿，颖儿冻得牙齿格格作响。刘青山连忙脱下外套给她穿上，颖儿满眼幸福地看着他，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刘青山怀抱着双手，缩成一团，道：“只能等了。颖儿，你怕不怕？”颖儿摇了摇头：“不怕！”说得刘青山心里也有了底气，仿佛眼前的困难没什么大不了，迟早都会过去。颖儿显然不知道，这地下室不仅没吃没喝，就连个通风口都没有，所有的通风口在房子盖好之前都是堵死的，原本是为了防止掉进渣土造成堵塞，现在连外面的空气也进不来了。地下室里本身就空气稀薄，现在又限量供应，万一地底下哪个地方再泄漏点沼气出来，恐怕等不到救援的人挖开通道，他们两个就窒息而死了。
颖儿见刘青山不说话，道：“你也冷吧？”刘青山咬咬牙，道：“还好！”颖儿说：“要不你抱着我，这样我们两个都暖和些。”
刘青山瑟缩地伸出胳膊，揽住颖儿的肩膀。颖儿往这边挪了挪，很坦然地靠在刘青山肩上，道：“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