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的家在地湾村馒头山脚下。房子四面盖得严严实实,靠山的一面是东边,有猪圈、鸡圈和拴骡子的柱子、石槽。还有一个窑洞,窑洞冬暖夏凉,是放蔬菜、土豆的好地方。
北边是标准的“三正两耳”:三间堂屋,一间耳房是厨房,一间是父母的新婚房,叫“尕房”。从小,母亲就教育于世,男孩子不要轻易跑进别人家的尕房。长大点儿,于世明白了尕房是妇女的专用房,避开老人睡觉、坐月子、哺乳的地方,算是比较私密了。
堂屋里平时只有爷爷一个人睡,或者来岁数大的男性亲戚也被安排在堂屋里睡。等到于世上小学了才和哥哥一起陪着爷爷睡堂屋了。
西边是大门和一堵墙,西南墙角有两间草房子和一个花园,再过去就是邻居家的院墙。
园子里有一棵杏树,高大威猛,有五六十年的树龄,每年的六七月份树上挂满了黄澄澄的杏子。于世家的杏仁是苦的,听父亲说,苦杏仁的杏肉更好吃。于世深以为然,邻居家的杏子看着大,也经常看到他们砸着吃杏仁,但杏肉没有自家的好吃。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被馒头山挡得死死的,于世只能站在门口看着对面远处山上的光热。直到九、十点钟太阳才能越过馒头山,照在院子里,一直照到下午太阳落山。
听父亲讲,他小时候,奶奶身子骨弱,天天喊冷。在父亲七岁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去世前,唯一的要求就是爷爷给她一定要找一处向阳的坟地。听说,当时家里没钱,奶奶去世后,就没再去找阴阳先生选址,葬在了叫“华莹坡”的山坳里,也就是原来的于家的祖坟,那里背阴,光线暗,一到冬天,山上的雪一层又一层迟迟不化。
等家里光景慢慢好转后,爷爷为了实现奶奶去世前的愿望,重新着手选址。现在,奶奶的坟地就迁在一个叫“扇子坡”的地方,这里是山南,阳光充足。选址的时候,阴阳先生告诉爷爷,说这块坟地风水好,像一面铺开的大扇子,又或是一把古时候皇帝坐的椅子,后边的长梁山像椅子靠背,两旁的山丘像椅子的两个扶手,一眼望去毫无遮拦,远处的柏油路像黑丝带。而且这块地原来就好长庄稼,土质良好。爷爷从一开始也决定,几代人都不能随便搬坟地,他去世后也要葬在这里。
所谓阴阳先生,就是懂些风水、阴阳八卦、五行命理的一类人,在窑东县主要是为人们盖新房、修坟地选址,还有就是超度亡灵,推算祸福吉凶、生老病死等等。阴阳先生吃百家饭,特别是一些老人去世后,他们要连续敲敲打打两三天。不知为何,于世从小听不惯阴阳先生敲打锣鼓、木鱼和念唱的声音,感觉瘆得慌。
再说于世家的邻居,有上院和下院两户。下院是爷爷的长兄、也就是于世的大爷家。两家关系挺好的,于世经常去耍,进进出出就像自己家。上院的男主人叫万丁荣,上有两个70岁的老人,下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残疾的妹妹。
留给于世深刻印象的是,万家的大门经常紧闭,一年有几次,门口还要横着撒上一道白石灰,门框上挂个筛子。“撒石灰、挂筛子是祭门,你和哥哥就不要去串门了。”母亲总会这样告诫于世。随着于世慢慢长大,逐渐明白,撒石灰是预防疾病进门,挂筛子寓意“天罗地网”,是为了阻挡妖魔鬼怪。有了这两样东西,虽然主人没有明确说不欢迎串门的人,但大家都约定一样自觉绕开了走。
“那贴上两张具有正义感的门神不是更好吗?”于世每次想起来总会这样问自己。
有一次于世去万家玩,一到院子里就闻到浓浓的中药味。跨过高高的门槛踏进屋子,里边黑咕隆咚,零星的炉火映照着用报纸糊起来的黑乎乎的顶棚,一闪一闪,像动物的眼睛。炉子上的砂罐里,黑色中药水冒着热气。炕上躺着万丁荣的妹妹,扑闪着大眼睛,看见于世进屋了赶忙热情地吆喝他坐在炕沿边聊天,急切地打问着村上发生的一些新鲜事儿。
于世看着万丁荣的妹妹眼巴巴瞅着自己,有点不忍心退出来。于世在想,可能很少看见其他人进来吧,更不要说聊天了。于世坐在炕沿边上,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确实闻不惯中药的味道,说家里让他去买东西,不敢坐久了,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
“他们把那个丫头熬成病人了。”等于世慢慢长大,母亲曾这样说,“本来那丫头好好地骑着自行车上中学了。有一天关节疼,应该是关节炎方面的病,结果他们不去及时看病。”
“为啥有病不看呢?”于世傻傻地问道。
母亲回答道:“就是啊,他们硬要讲迷信,一会说是坟上的问题,一会说是屋檐柱子下边埋了庙里的石头,引来了灾祸。一来二去结果耽搁了看病,丫头下不了炕了。天天吃一些激素药,丫头的脸肿的像包子。别人问起,他们还瞒着不说。时间长了,问的人也不问了。唉,迷信这东西哪能信呢?”
于世似懂非懂。后来,万丁荣的妹妹初中辍学了,两条腿彻底瘫痪了,只能坐在轮椅上,再后来嫁给了一个患小儿麻痹、胳膊永久残疾的男人,俩人生了一个可爱机灵的男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