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最早的记忆是三岁。那是家里有一头老黄牛,胖乎乎的身子,走路慢慢腾腾。每次母亲看见爷爷赶着老黄牛回家,就让于生领着于世,站在尕房门口,远远地看着老黄牛进圈。
于世记得清楚,有一次原本的两扇大门只开了一扇,爷爷赶着老黄牛回来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一扇门是掩着的,结果老黄牛一到家门口就兴奋地硬挤着往里钻。
只听得爷爷一句“哎吆吆,慢点,这畜生……”,门板瞬间被老黄牛肥胖的身子骨挤落了,“砰”一声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惊得老黄牛飞奔到院子,冲进了牛圈。
于世感觉老黄牛有点犟,明明进不来非要挤着进,而且看到它被门板落地的声音吓得惊慌奔跑的样子,有点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再看爷爷,气得蹲在堂屋台阶上抽闷烟。老黄牛在圈里反刍着,隔墙张望,悠然自得。老黄牛是家里的劳动力,即使犯了错,爷爷也舍不得打,最多骂两句,只是不停地告诫两个调皮的孙子:“看见牛了,要赶紧跑到屋里,听到没,听到没……”
幸好父亲是做木工活的,回到家很快就将门板安好了。
“爹,要不就在门外边搭个牛槽,白天牛不出去就可以拴在那儿,饮水喂料啥的方便。”母亲也感觉到了门板挤落确实有点危险,就向爷爷建议道。
第二天,父亲按照爷爷的指示,在大门东侧不远处钉了个木桩子,旁边地上放了一个石槽。听父亲讲,在东边放石槽也是有讲究的,正所谓紫气东来,是上位。本来是准备将石槽支起来,又怕于世兄弟俩或其他小娃娃爬上去不小心摔落下来,就索性放在了地上,石槽下边垫上石块,支撑得稳稳当当。
平时,黄牛被爷爷牵走时,母亲就将牛槽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太阳暖和的时候,于生兄弟俩就在牛槽内坐着玩耍,母亲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缝衣服、纳鞋底。
正如有人说的,以前在农村,一户人家,门口有槽,槽上有牛,家境自然是殷实的,过日子的底气也是足的。
那个时候,于世家算不上殷实,但日子慢慢好过了。
老黄牛挺有灵性,跟爷爷最亲,大清早一听到爷爷的脚步声,就要扯着牛绳、摇晃脑袋、踢着蹄子发出点声音,表明肚子饿了,想要吃料了。爷爷就会从牛棚里牵出黄牛,拴到门外的木桩上,再从草房子里扒一筛铡细的麦草倒进去,老黄牛欢快地吃起来。
只是后来,老黄牛被父亲给卖了,于世都没赶得上骑一次。家里又买回来一匹小骡儿,褐红色的毛,脾性温和,吃料不挑,一直伴着于世一起长大。牛槽却一直未曾改名,可能是因为“骡子槽”三个字叫起来不太顺口吧。
父亲很喜欢红骡儿,经常拽着缰绳拉到地埂子上吃草,吃饱了就套上笼头,拉上架子车给长梁子的地里上沙。窑东县是河西走廊贫困县,常年干旱,雨水少。于世家有二十多亩旱地,每年旱涝不保收,纯粹靠天吃饭。只有长梁子二亩多地,地势高,天然肥沃,父亲带着红骡儿,一车一车上沙,硬让一亩地变成了沙地。沙地主要用来种豆子和土豆,一茬豆子之后,将豆子的根全部翻进地里当肥料,第二年再种上土豆,长出的土豆又大又好吃。
于世最开心的莫过于“打窑儿”烧土豆。等到土豆成熟开挖的时候,父母老早起床,拿上铁锨,装上两袋子干草背到地里。所谓“打窑儿”就是在地埂下边的山坡上挖出来一个小窑洞,窑洞下边掏空,上边留一个出烟火的洞口,然后用拳头大小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垒起来,封住上边的洞口。接着就拿干草开始在下边的窑洞烧火,直到烧得上边的石头通红。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将拣好的土豆和通红的石头一道推进下边的窑洞,并盖上一层厚厚的土封住上下两个口,等待通红的石头慢慢烤熟土豆。
于世最爱吃窑儿里边的土豆,熟透了的土豆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吃起来更有味道。
地湾村的人们挖土豆一般不会单打独斗,都是两三家关系要好的联合起来互相帮忙。每次轮到于世家挖土豆,地里总是嫂子、婶婶、伯母等七八个妇女,和母亲一道边开心聊天边挖土豆。有时候说到一些私密的事情,嘻嘻哈哈一脸神秘,还随时提防着被小孩听到。每次到这个时候,于世就彻底解放了,跑到远处的山梁上抓蛐蛐、挖野菜,玩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