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的外公是生产队长。人民公社时期,各村实行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编制,大队长不用下地劳动,每天却同样能挣一个满工分,当时社员编出顺口溜讽刺道:“队长,队长,吃饱了一躺,分没少挣,福没少享。”
当时外公是方圆几里的名人,不仅因为生产队长,更重要的是外公果断的办事能力和倔强的脾气。
“死活不去医院,不吃药,躺在家里任凭黄豆大的汗珠子滚落下来,也不准儿女为他浪费一分钱。”母亲说,外公的病逝也和他的倔强有关,直到最后一次,痛得永远昏睡过去,外公也没咽下一片药。
母亲家里条件好点,相比父亲少了许多饿肚子的日子。母亲是外公最疼爱的女儿,也许这和母亲从小就将上学的机会留给兄妹,大大小小的家务活儿揽到身上有关吧。母亲兄妹九个,只有她从未踏进学校半步。母亲告诉他这些时,没有一丝伤感:“如果我去上学,肯定比你舅舅们强多了……”
于世相信母亲的话。母亲未上过学,说话办事却继承了外公的脾性,家里家外总是打理得顺顺当当。
有一次,父亲去母亲的村上照相。父亲的憨厚得到了外公的赞许。交谈中,外公直接告诉父亲,如果对他家女儿没意见,就回去和家人商量来提亲,聘礼随心拿点就行。母亲对父亲也早有所了解,那几天村里女孩们谈论最多的便是身背相机走家串户的这个年轻人。
家境贫寒的父亲一路奔到家,将这一喜讯告诉了爷爷。就这样,父亲拿着东拼西凑的二百元聘礼,用一台“大铁牛55”将母亲迎娶回家了。说到“大铁牛”,其实就是天津拖拉机制造厂制造的铁牛55型号的胶轮拖拉机,红色的车身,白色的车棚,后面拉着绿色的拖车。
母亲告诉于世,当时在她们村未嫁的女子里,她算最风光了,别人家女娃都是男方用驴车接亲,只有她出嫁时坐着生产队的拖拉机。
“这台拖拉机是生产队唯一的一台。本来也轮不到我私人用。主要是因为我当时是小组长,掌握着记工分的权力,”父亲有点自豪地笑着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开拖拉机的是我们于家人,上坟都在一起,好说话。”
“这也算是个机缘,要不你爹穷的只能找架子车来娶亲了。”母亲笑着说。这是实话,后来父亲陪着母亲去娘家,都是赶着架子车。车上装着带给舅舅们的馍馍。有一次于世坐在车子上裹着被子睡着了。骡子拉着车子在山路上慢悠悠走着,忽然路中间一个石块支起车轮子,车子立马向一侧倾斜,幸好父亲眼疾手快摁住了车厢帮子,吓得母亲尖叫,睡在车厢里的于世被吵醒时,惊险的一幕已过了,只剩下母亲小声地埋怨着父亲。
于世记得,开“大铁牛55”的是远房堂哥于世雄,平时穿着干净,模样周正,看上去不比乡政府那些吃公家饭的人混得差。有一次,于世无意中听到一个关于他的趣事。
地湾村有一户人家,男的叫王富贵,个子矮小,平时看上去有点邋遢,特别是像没有胯一样,穿裤子总是提不起来,裤边在脚跟处那儿磨损地又脏又破,线头像芨芨草的毛根一样茂盛;女人叫梁桂花,却长得精神,平时打扮干净利落,而且是村上的妇联主任。于生和于世兄弟俩就是她接生的。
有一次这个梁桂花到乡上开会,乡上的领导看她打扮地利利索索,言语直率,而且像男人一样一口接着一口抽烟,就好奇地问她,男人是哪个,干什么?
“我男人是于世雄,开‘大铁牛’的。”梁桂花毫不迟疑地答道。这一幕恰好被村上去办事的人看到了,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当时村上人只有极少数指责梁桂花不给自家男人清洗一下,光知道自己穿着光鲜。但农民是质朴的,最瞧不起身边的懒汉,大多数人一边倒地指责王富贵:自己懒得像要饭的,不知道拾掇拾掇,没有条件买新衣服,最起码应该刮干净胡子,洗干净衣着,整天里像光棍汉一样蹲在门墩子边抽烟、晒太阳,不像话。
说来也奇怪,于世从小就经常看见王富贵要么蹲在他家门口抽旱烟、晒太阳,要么牵着骡子背着犁铧,穿着一双好像永远大一号的布鞋,“啪嗒啪嗒”一路走来。但让于世更感到奇怪的是,就是这一对儿看着怎么也不搭的两口子,却从没听到过闹离婚、分居等传言,而且他们的二女一儿都是大学毕业。后来他们一大家子人搬到了县城,生活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