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会做一些木匠活儿,村上人都喊他于木匠。父亲的童年,正逢中国历史上三年大饥荒。
父亲告诉于世的许多,都和千方百计寻食物有关。
父亲说,他小时候,地湾村周边山上灌木丛密集,经常能看见山鸡、兔子甚至野猪等出没。有一次,父亲和同伴一起放夹子,原本想夹住偷吃庄稼的野猪,谁曾想夹到一只狼崽。经历着严重饥饿的他们因腹中空荡荡的感觉心慌神乱已久,没多想就偷偷地背着家人分享了狼肉。
“其实只是尝了一点点,味道不记得了,好像带点咸,又好像没啥味。那顿吃得大家心惊胆战,怕老狼闻着味儿来寻仇……”说这些时父亲光亮的额头上皱纹一动一动,瘦长的身影在夕阳余晖里拖得长长的。
父亲说,当奶奶得知一切时气得躺倒在炕上不吃不喝整整两天。
“我造啥孽了,你吃那肉干嘛呀?那些畜牲闻着味道来咬你可咋个做啊?”奶奶抹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数落着父亲。
听父亲说,奶奶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
有一年冬天的傍晚,天麻麻黑,奶奶七岁的大哥在窑洞口耍。一只狼偷偷溜了进来,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大哥的袄子,使劲往外拉扯。奶奶的母亲正在做饭,父亲拉着风箱烧火,听到儿子撕心裂肺惊恐的哭喊声,跑出来看到狼扯拽着儿子的衣服已经到了大门口。奶奶的父亲随手拿起立在门口的铁锨,嘴里喊着:“我宰了你这畜生……”,发疯似地追了上去,抡起铁锨吓唬狼,奶奶的母亲拿着擀面杖也哭喊着冲了过来。
狼看见两人都冲了上来,来势凶猛,才松开嘴丢下孩子,吓得转身逃跑了。
“要不是当天父母都在,大哥肯定完了。”奶奶声音发颤地跟自己的儿子讲道,“也幸好大哥的袄子厚,狼只是扯出了里边的棉絮,没有伤到肚皮。”
父亲说,听地湾村的老人们口口相传,以前这里山上也有一些树,村子周围都是一人多高的蒿子、芨芨草等,也发生过狼咬人的事,不过咬的是脖子,一口毙命。到了父亲这一辈,很少看见狼进村了,但狼吃人的故事依然鲜活。
饥饿始终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儿时的父亲常常硬撑着连喝苦菜汤,按照父亲的话就是“喝的肚皮泛着绿光,好几次饿昏过去。”虽然最终熬过了那段日子,但肠胃也落下了深深的病根。
现在当别人拿沙枣面、玉米面尝鲜时,父亲总苦笑着说他已经无怨无悔的将自己健康的肠胃留给了“让野生植物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那个年代。
有一段时期,老实稳重的父亲被推选当了小组长,专门去监督、记录社员的工分。于世现在还记得父亲讲过的一些故事,譬如肚子吃不饱,有些人就说“人民公社好,粗茶淡饭吃不饱”,有些人说“锅里光汤,吃了心慌,做活没劲,吃饭嚷仗”,还有一些人说:“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甚至父亲还清晰地记着计算工分的口诀,如“按件记工”“死分活评”“死分死记”等,时代的痕迹已深深烙在了父亲的心中。
父亲也在最饥饿的时候乘机学会了一门在当时看来比较洋气的手艺——照相。那款海鸥牌相机是当时生产队唯一的先进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