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门口有一条水渠,是引大入秦工程带来的实惠。在通水前的半年时间,政府租用几十台推土机免费为村民整理土地,将原本的沙地全部推干净变成了土地,并挖通了沟渠。
第一次通水的场景于世记得很清楚。当时母亲带着他和领儿,跟着村上的男女老少到单牛村去看热闹。渡槽上人山人海,大家喜形于色,毕竟大家都没想到,这样干旱的地方竟然能够引来河水。于世站在四五米深的渡槽边,有点恐高。绿色的水急促地流淌,洞口幽深,里边漆黑,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回荡。
隧道出口不远处,有一个亭子,上边立着一块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八个大字苍劲有力。
有了渡槽,随之而来的安全也引起了家长们的担心。于世听说,单牛沟有俩娃儿在渡槽边玩水时被冲走了。学校里老师们一再强调,不准去渡槽耍,但于世知道,身边的同学周末还是会偷偷约着去看水,幸好大家没出啥大事。
按照庄稼的生长周期,每年浇水两次,“冬水”在腊月初,“苗水”在六月中旬。第一年浇水免费,第二年开始收钱。虽然浇水是自愿的,但农民都很清楚,被水浸透的土地,如果不连着浇水,来年就没法种地,苗子也会枯死。
地湾村以前不是沙地就是旱地,除了雨水,从没有浇过任何水。人们为了能够浇透自家的地,都用心平整着土地,从埂子到地面,一有缺口、小坑,就不遗余力尽快去堵住填平。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每次浇水的时候,主人像看着自家的娃娃一样,穿着雨靴、拿着铁锨来回在埂子上巡逻,操心着水面,看那儿有大的漩涡,就说明有漏洞,得赶紧铲上土堵住,要不水就走了过场,不会渗到地底下,甚至地里的肥料也会被冲得一干二净。
有一次,王东生的妈妈拿着铁锨领着东生在自家的地浇水。这块地埂子两米多高,下边就是于世家的地。母亲和东生妈坐在埂子上一边操心着自家的地,一边聊天。于世带着铲铲,拿着筐筐,帮着东生在埂子上给兔子挖曲曲菜。
曲曲菜口感清淡,微苦,营养丰富,于世小时候经常挖来喂养兔子、鸡等,等他长大了才知道,注重保健的城里人一到春天也喜欢到野外采摘一些拿回家吃,而且还自认为是一道珍贵的野菜。于世有时在想,从食物的变迁看人们生活的变化,不失为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你快看,那里是不是漏了?”东生妈忽然指着她家的地中间跟母亲说。
“看那漩涡子,像是大坑,我们一起去堵。”母亲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拿上铁锨一起去。
“用不着,多大的事。你休息着,操心好两个娃,我去就行!”东生妈笑着说。
母亲笑了笑,看着东生妈利索地拿起铁锨穿着雨靴走向漩涡处,转身对着于世和东生说:“你俩注意点,不要滚下去掉到地里……”
刚说完,只听见远处一声“于世妈——”,母亲猛一转身,东生妈妈已经不见了。
“东生妈,东生妈……”母亲惊慌失措地提起铁锨跑到地边,看着漩涡连喊了几声,没听到任何回音。
“肯定掉坑里了——洞在埂子下边……”母亲转身跑到埂子边,一屁股坐下,顺着坡很快溜到下边自家的地里。母亲的判断没错,埂子下边确实有一个被水冲开的洞,混浊的水哗哗直流出来,流进了自家的地里。
母亲用脚和铁锨试探着往洞口一步一步挪,嘴里一遍遍喊着“东生妈、东生妈……”
到了洞口,水已经淹过了母亲的大腿。忍者水流的冲击,母亲用铁锨将洞口使劲挖了几下,水流更大更急了,母亲脚底下有点站不稳,赶紧将铁锨使劲插在泥土里,扶着铁锨把稳了稳身子。
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泥人从洞里冲了出来,母亲正盯着洞口,不小心被泥人一碰,差点摔倒。母亲一只手顺势抓住了泥人,一只手抓紧了铁锨,摇晃了一下。
“东生妈!”母亲声音有点嘶哑,紧张地架起满脸是泥土、生死不明的东生妈,拖着向地边挪过去。到了地边,母亲没来得及喘口气,赶忙将人平放在地上,用手抹了两把东生妈鼻子、眼睛上的泥土,捏开了嘴,用手指准备掏泥土,结果发现东生妈的嘴里倒是挺干净。
“还好,应该不要紧。”母亲送了一口气。这时,只听见东生妈的喉咙里“咕咚”一声,顺了一口气,呼吸顺畅了,慢慢睁开了眼睛。
“死了一次!”东生妈看着母亲,疲惫地说了第一句话。
“你没死,差点把我吓死了!”母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解脱了一样瞪了一眼东生妈说。
“呵呵,今天没有你我就……”
“好了不说了,先顺口气,动动手脚看疼不?”母亲打断了东生妈的话。
躺了一会儿,东生妈慢慢坐了起来,捋了捋头发上的泥水,脱了外套,拧了拧。
“帮我瞅着点人,我把裤子脱下来也拧一下,这样穿着太重了。”
“赶紧地,胸大屁股圆,一会有人看见我不管。”母亲笑着说。
“不是这胸这屁股,东生能生出来吗?”东生妈笑着说,“你还不一样。”
不一会了,东生妈的精气神回复了一大半,坐在路边和母亲边晒太阳边聊天。
“幸好你今天嘴严实,要是嘴里进泥了就麻烦了。”母亲说。
“我喊你一句的时候就淹到胸口了,赶紧闭上眼睛和嘴。洞里好像有啥东西拽我一样,身子被吸进去时已经没啥感觉了,这一口气差点憋死人。”东生妈恢复了以往大大咧咧地样子,“洞再长点,再过个几秒钟我就真的背过气了。”
“是啊,这些地都是几辈子人留下的旱地,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坑。”母亲心有余悸地说,“这是个教训,以后看见漏水也不能进去了,命重要……”
后来,东生爸妈提了一箱牛奶来答谢母亲,母亲硬是不要。
“一箱子牛奶和一条命比,算个啥,给娃娃喝!”东生妈有点不高兴了。也是,地湾村老人们经常说一句话,“宁要要饭娘,不要当官爹。”倒不是说爹对儿女不关心,而是对一个家庭来讲,缺了母亲,家肯定乱了。
于世想,母亲真的算是东生家的救命恩人了。但母亲不让于世再提这件事了,说假如那天掉下去的自己,乡里乡亲的,东生妈也一定会救人。于世不愿想“假如”,但有点明白“水火无情”这句话了,从此对水有了一些莫名的恐惧。
家门口也修通了小渠,一到浇地的时候,水就经过家门口。家里挖了水窖,父亲大多是在半夜两三点才拿着水泵和管子去抽水储满水窖。父亲说,窖里的水要干净,那个时候人们都睡着了,没人洗衣服洗菜,水是最干净的时候。
自从搬家又通水后,花园里五六棵果树长势更好了,吃着那些酸甜的水果,于世偶尔会想起馒头山脚下老宅子地里那棵杏子树,只可惜搬家后,它也逐渐干枯了,最终被父亲砍了做了几个凳子,剩下的枝干当当作柴火,也算是“寿终正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