碶会长觉得自己还是懂得些怜香惜玉的。
他那如同狗爪子般的手把墨菲的手猛地掰开,二话不说,把红色长剑揽到自己的手中。他随后用留恋到极致的目光,看向那穿在腰带上宛如火树银花的剑鞘,用力咽下口水,猛地撇过头,告诉自己:男人要懂得抵抗诱惑!
他这才断绝了解开二皇女腰带的邪恶念头。
“超分子转变”能扭转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所以为给她些补偿,碶会长不惜力量大出血地复原了烈明全的银剑,继而悄悄地塞到墨菲的手中,又乖巧地把她的五指放回原处。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用时不到五秒。会长眼瞅着一群异大陆之人不要命似的向他冲来,静心地眨了眨眼睛,随后照猫画虎地模仿墨菲舞剑的英姿,提胳膊奋力一抡。
红光洋溢,如烈火劈空。异大陆领头见此吓得脚步齐齐顿住,不少都被后继之人“嗵”地扑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沙子。
然而会长祭出的一剑委实冷清,哪里有剑气如长虹,一击定胜负的霸道?不过是掀起的小凉风“呼呼”地扑扇着他的黑衣。
会长的脸登时就黑了。
合着自己费尽心思抢来的,就是一摆设?
不过他的脑筋转得极快。他压根不懂剑,毫无剑意,何来剑气?
既然没有,那就日后练呗!
被他唬住的兵将纷纷回过滋味,横眉怒视、凶神恶煞地冲来,转眼到了会长近前。会长此刻十成力之剩下两成,这可是他用来在关键时刻保命的。被百余先锋包围,会长登时吓得浑身炸毛,旋即撂下不省人事的皇女,提着战利品,撒腿就往北方的阵营中撤。
翰金总算是把握了主动权,一个劲儿地用“金属控制”从他手里把剑往回拉扯。会长拼命用“无效化”裹着自己,若是稍有不注意,宝剑物归原主,妥妥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会长脚步捣得快如马达,飘扬的黑衣与火焰般的长剑留下黑红交织的长影。他背后是齐奔的万人大军,叫骂喧得天际云破,脚步震地大地乱颤,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事后,每当有人谈起此战,都免不了绘声绘色地描述会长如何在五秒内,拉仇恨拉得足以刮起毁天灭地的飓风。
墨菲被异大陆的生物系能力者补足了生命力,这才缓缓转醒。她第一时间感到剑柄还在手中,旋即松了口气。可目光略过身旁一众欲言又止的愁苦脸,继而落在自己的手中的银剑上,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险又晕过去。
蓬头垢面的菲比娜把墨菲搀起,二人犹如难姐难妹,一个气得发抖短发颤抖、一个气得浑身叮当响。她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冲在最前的翰金,天知道她们多想给这光头一通灌顶暴击!
翰金只觉背后阵阵恶寒,他一马当先地冲入了北方之人的队伍中,在乱斗中慢慢找回了战斗的自信。不过他很快就首当其冲地体验了何为电击,这水到渠成之事,自不必细说。
乱战开始!
虽然北方的总人数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但有碶会长舞剑坐镇——
胜利,只会属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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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凌何把所有人送回学院后,终于回到审议团的白塔之下。
放眼望去,地面的对战依旧激烈,双方大致势均力敌。她仰头看向半空,半空四人还在,空间壁却变得如此单薄。
原本少说有三层的壁垒现在只剩薄薄一层,如通透的蝉翼,甚至有几处已然出现缺口。不过裂口皆转瞬即逝,在杰弗帝三人察觉前便被雪集补全。
蓝凌何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瞅准一道新生的裂缝,便使用空间平移钻入其中。
刚一进入,蓝凌何便吃了一惊。
空间从外看向内看,透明如无物,让外界的人们可以随时观测内部的状况。而置身其中却恍然隔世。
这是自成一方的藏蓝色领域。四周空旷,寂静无声,如广袤无际的夜空。此处没有重力,分不清上下左右,虚空便能踏步。
半空不时划过一道道流星般的光痕,溢着丝丝缕缕的白光,那便是时有时无、一闪即逝的空间罅隙。
蓝凌何之前看向四人时,他们始终没有动作,似在对峙,就像堪堪战为平手的双方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可她现在抵达四人周围,瞬间发觉异样。
杰弗帝三人在一旁悠闲地说着话,只当雪集不存在。而雪集安安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没有一点动作。蓝凌何把气息压到最低,悄悄移到他们下方,这才得以看见雪集的面孔。
雪集的表情依旧平静,宁如艳阳下晴好的冰岭。可他的眼睛是闭上的,眉心轻皱,脸色极差。本就晶莹的肤色没有半点血色,似乎就算上手捏去,也挤不出丝毫鲜红。好在他没有伤,全身素白如雪,不带一丝杂色。
蓝凌何闪身便到了雪集旁边,把对面谈笑风生的三人吓了一跳。
“你还好吗?”她侧脸问。
雪集没有回答。
蓝凌何皱眉,声音略大道:“雪集,抱歉,我来晚了。”
他依旧毫无反应。
杰弗帝飞身来到二人近前,灿金流光的战袍、腰间如纯金打造的熠熠长剑。英眸如星斗、浓眉似墨云,瞳孔隐隐焕发尊贵的紫气。他的眼神高傲而目空一切,四海不过是囊中之物,人命为烧不尽的野草,唯有强者与日月齐辉。
他瞥过蓝凌何发白的面色,轩昂的刚声中带着讥诮。
“别叫了,他根本听不见。”
蓝凌何猛地抬头,眼神锐利:“你什么意思?”
雪集此时闭着双眸,因为睁眼也看不见,还不如合目以避免“睁眼瞎”的恐慌。可他莫非连听力也……
杰弗帝才不会浪费口舌给她解释,他向着另一侧抬了抬下颌。红衣人飘忽而至,约三十上下,眉目细长,直笔阔口。他的表情跳脱而张扬,唇角挂着飞扬笑意,可深灰的眼底旋转着嘲弄。
“你就是名声显显的‘意念控物’吧。我名为洛特,乃陛下亲卫军的一员。我的能力是‘感官剥夺’,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逐一消失。”洛特的余光略过雪集那明媚却轻薄的身姿,笑道,“他啊,估计现在就剩些毫无作用的味觉,委实成了废人!”
蓝凌何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雪集为把这三人与地面万人隔绝,造出新的空间,并交叠了几重空间壁。置身此内与外界全无联系,且不懂空间之人根本看不出其边界,就算游荡半年也找不到出口。但与此同时,雪集不得不留在空间内部,囿于三对一的危局。
面前三位是异大陆的巨擘,岂会被乖乖困着?杰弗帝当即金剑出鞘,向雪集横七竖八地斩了几十剑。
雪集精通空间变换,实体的攻击伤不到他。杰弗帝继而试图用蛮力破壁,剑光流梭如星火连天,金光闪闪让外界之人大骇,以为九天落下陨石。
然而,忙活了许久,他的剑光如泥牛入海,似乎大干特干不过是在夜幕下放空炮。杰弗帝这年近半百之人累得眼角皱纹更深,细汗堆积在额前的沟沟坎坎之中。他觑着雪集始终云淡风轻的脸,窝得满肚子憋屈,索性站定不动,和景迦有聊没聊地闲谈起来。
虽然杰弗帝察觉不到自己的成就,但他实则把三层空间壁生生削去一层。
洛特也没闲着,“五感全失”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温水煮青蛙一般,让雪集逐渐感知不到外界。雪集只能凭借微弱如细风的能流判断空间壁的损坏,而且他所剩的力量并不多,修补速度远不及空间的崩坏。
此时空间壁垒的岌岌可危别人不知,蓝凌何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空间之稀疏仿佛薄得透光的黑玉盏,盏壁上一条一条地攀上裂纹,只要来个微不足道的外力,顿时全盘崩溃。
雪集像一颗在夜幕中孤单燃烧的星辰,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放尽最后一丝热度,能量耗尽后化作黑暗的残骸,被对面三个游走星际的猎人收割。
可他苍白的面容依旧平静,视之坦然,似遥远暗处中绝美而安静的投影。
蓝凌何的心似乎被冰封,一触即碎。
洛特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潇洒地摆了摆手,笑道:“别着急啊,我给你慢慢讲。”他对着另一青衣人勾了勾手,“这位是景迦,‘空间平移’的能力者,不知你在皇城有没有预见景幻,那是他的兄弟。”
景迦一闪身即跨出百米到了洛特身边,神情淡如晨雾,青衣仿佛一袭飘忽不定的薄烟,在这如夜的空间中若有若无。
洛特道:“说起你这同伴啊,他的空间真是奇之又奇。景迦好歹也是六级中上的能力者,可不仅看不透、还差点中计。景迦瞅见缝就想带我们钻出去,结果那是个空间的扭曲点,若不是有陛下在,此时我们就都拉成人肉面条了!”
景迦听此言,横目瞪了一眼洛特,想说什么却终究不占理,还是咽回去了。
洛特继续对蓝凌何笑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的‘五感全失’可不是暂时的,只要我还活着,他就又瞎又聋,皮肤麻木得如木头,嗅不到气味,马上连味觉都失灵了。诶呀,这辈子就毁喽!”
蓝凌何听之,举手蓦地一劈,一股如同暗夜长虹般的气浪瞬间打向洛特的前心。
可洛特红衣飘飘,热烈似火,脸上没半点惧意,躲也不躲。
气劲接触到洛特身前,仿佛浪头撞上堤坝,“噗”地一撤,倏而便消去了。
蓝凌何微微蹙眉,眸中寒芒涌动,尖锐的湛蓝缓缓释放到半空。
下一刻,罡风骤起,气浪跌出。
杰弗帝等人只听头顶传来裂石穿云的尖啸之声,随之数十个梭状的气弹迎头坠下。劲风裹挟着气弹嘶响,疾速的摩擦几乎燃起火星。
“嘭!嘭!嘭!……”
爆破声连绵不绝,风浪铺天盖地,把蓝凌何的长发卷得四散飘扬。
可余波散尽,三人依旧从容不迫地悬在半空,就像看一场梦幻泡影,一睁眼一闭眼,一了百了。
蓝凌何神情凝重,目光顿时落在杰弗帝的身上。
杰弗帝的能力,燃望和银玉已经对他们详细说明,其名为“单向征缴。”
身为七级能力者的杰弗帝,可以“征用”任何皇室直系的能力,至多同时使用七个能力。他取用别人的能量不需付出任何代价,而被征者在短时间内会降阶,需月余甚至一年才能回转。
“单向征缴”有两个限制:其一,被征用者必须为皇室直系,不管是形式上的还是血脉相传。其二,杰弗帝将不属于自己的能力纳入己身,贮存与攻击时需消耗的精神力为原主人的一倍。比如他想打出六级上的全力一击,便需支付七级下的力量。这对财大气粗的七级能力者而言并非大问题,不过正因如此,杰弗帝征用的能力总和不得超过七级下。换言之,至多三个六级上;或两个六级上、一个六级中,搭配任意数量的五级。
来到四方大陆之前,杰弗帝在选用能力上着实费了一番苦心。整个皇室家族的能力供他选择,仅仅把名单列出来就让人眼花缭乱。但他从来都不会把目光落到五级,只是在十余个六级与几十五级上之间游走。
权衡过几个日夜,他选择了二皇女墨菲的“武装战甲”,这是怕死之人的必备之物;大祭司的“以命代力”,将生命力与能力二者相互转换;烈明全的“斩空之剑”,把力量化作剑气的远程攻击手段;以及十骑士斯加尔的“力量掠夺”,万一力量不足则就地取材。
这四者中,其三都是保命的手段。一方面因为杰弗帝惜命,另一方面只因他有杀招在手,根本不需要自己攻击。
杰弗帝把三人囊括到“武装战甲”庇护之中,无论是刀劈、剑斩、电击、雷轰、火燎、水浇、风卷、土崩、气刃,甚至是一部分精神控制,只要能观测到的攻击便会被自动防御,堪称完美的壁垒。不过它也有瑕疵,难以察觉的攻击便防不下,比如会长骗二皇女作死地拿着墨碑的残片左看右看。
不过蓝凌何现在并没有出奇招的资本。杰弗帝在一旁冷眼观瞧,嘴角勾着尖刻的讽笑:“欲伤本王?痴心妄想。”
景迦也附和地轻哼一声,眼角冒着灰雾般的淡漠。
洛特的神色依旧轻快,毫无紧张感,笑嘻嘻地道:“诶呀,你这暴脾气,我还没说完呢!”
蓝凌何狠狠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再思考,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出其不意地破除“武装战甲”。
但就在此时,她的身侧传来如此熟悉而久违的声音。
“蓝凌何,是你吗?”
杰弗帝三人皆是一愣。
不仅是好奇雪集如何察觉到她的到来,另一方面——
在雪集刚刚失去视觉之时,洛特便乍着胆子开始用话撩他,试图让他心神动荡而难以维系空间。
洛特把六百年前造物主身死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突出其在冰棺中暗无天日、浑浑噩噩、生死不明的经历,描述得剖肝泣血,连他自己都觉得惨不忍闻。
但雪集始终一言不发。
景迦过去没少被洛特用嘴炮轰,于是故意给他添堵,淡淡道:“你这嘴皮子也不过如此。”
洛特不服,变本加厉地把雪集的前未婚妻从天上一路损到地下室。
可他说得口干舌燥,数次故意停下给雪集还嘴的机会,可等到的都是沉默,至多是嘴唇轻颤的欲言又止。
洛特又不甘心地用话挑拨了半天,直到确认雪集完全失去听力,这才悻悻然地哼了一声:“对牛弹琴。”
连杰弗帝都觉得稀奇,问道:“洛特,你的‘五感全失’莫非还能让对方变成哑巴?”
洛特的确见过一些人在丧失听觉后自觉地闭嘴,把哑巴属性主动往身上扣。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用这种解释安慰自己白费的口舌,道:“八成是。”
可现在雪集开口了,三人的脸面都黑了黑,兀地感到没面子。
雪集说得极其生涩,说完还不禁皱了皱眉,就像不确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更不知是用什么语气说出的。
蓝凌何大喜,赶忙道:“是我啊!”
雪集抬起下颌,左右侧头,稍等片刻,仿佛是泄气了,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蓝凌何的心痛得发颤,就像流过微弱而刺痛的电流。她赶忙来到雪集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让他知道有自己在,他不再是一个人。
雪集失去了触觉,手上仿佛被一层铁甲罩着。但他隐约感到胳膊被抬起,肌肉微微牵动。他仿佛沐到久违的阳光,心中沉重的长夜散去,眉宇舒展,面上的清寒徐徐化开。他满心的欢喜压不住,化作如温和的嗓音,轻柔地淌过她的耳畔。
“来了就好。”
蓝凌何蓦地想哭。
杰弗帝见到雪集雷打不动的面上浮现浅笑,只是因为蓝凌何不是很及时地感到,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洛特的口水仗毫无成效——
原来雪集早就移情别恋了。
雪集的眼睫轻颤了一下,他多想能看到她的样子,知道她此时是否安好。可他看不到、听不见,仿佛浸泡在麻木的死海之中,连她发间清淡的香气都嗅不到。
他垂下头,神色有些黯淡,启唇道:“抱歉。”
蓝凌何眼圈略微发红,用力攥了攥他的手,似乎在问:为什么要道歉?
雪集不语。
洛特笑嘻嘻地替他回答:“他完全成了废人一个,等这倒霉的空间坍塌,你在我们面前不过是被碾压的份,他当然要道歉啊!”
蓝凌何顿时瞪眼,猛地回手一扇,又是一袭刚猛的气劲直扑洛特的面门。洛特被吓了一跳,哪怕有“武装战甲”护身,可看着破空的气浪往头上斩,心跳速度不由自主地飙到二百。
雪集停顿许久,做个了近身的手势。蓝凌何连忙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听他压低声音道:“我坚持不了多久,至多五分钟。你听好,等下趁机逃出去。这个空间与以往不同,并不是直接消失,而会以我为中心坍缩成一个微型黑洞。你要在黑洞形成的瞬间造出一方小空间把三人困住,一网打尽。”
蓝凌何先是一喜,可惊喜一闪而逝,很快成为狐疑。
此计听之可行,而且她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可略加细想,其中有个根本性问题。
为什么会出现黑洞?
普通的空间壁碎裂是高能状态的消失,如同亚稳态的扭曲复原回基态。而模拟空间的坍塌有所不同,因其伴有时间轴的变动,其中之人会因空间坍塌而无一得活。可黑洞是能量极高的不稳定态,其形成的机理与创造空间大相径庭,不可能由普通的空间演变而出。而人工造出黑洞至少需要八级能力者,现在的雪集不可能做到。
那么问题突破口就在于——
黑洞会以雪集为中心。
犹记今年年初,蓝凌何和晴洌双人挑战希尔夫与霖喻。蓝凌何被火焰焚烧殆尽,希尔夫被反噬而亡。希尔夫燃烧的烈焰皆蕴含其力量,根据会长的分析,蓝凌何的容器如同力量的黑洞,在岌岌可危的边缘时,便顺着火焰把希尔夫的能量一卷而空。
如果将彼“黑洞”与这“空间的黑洞”类比,答案变得明朗。
此“黑洞”乃雪集的空乏的力量容器所致。
这就意味着,空间坍缩即是雪集的力竭之时,他准备将自己化作武器,把三个异大陆的至强者吞没其中。
那么,雪集会落得什么下场?
蓝凌何想至此处,深深地望了一眼他。可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唯有如冰雕般晶莹的皮肤上,洋溢着浅浅的笑意。
她有一刹那的感觉。
雪集在用这笑容掩饰什么。
胸口顿时喧闹,心中焦躁不安,蓝凌何想问,雪集却听不到。急中生智之下,她回身扑在雪集的身上,右手伸到他的后背,在他背上打出几道轻柔的风刃,写出一个字。
你。
雪集一愣,觉得身上微沉,后背穿来异样感。
洛特见蓝凌何如此热情而干脆地抱了上去,挑了挑眉毛,眉梢连着眼角一同微微抽搐。
好嘛,这也太不分场合了吧?
而且你抱你开心,但他可感觉不到啊。
蓝凌何搂得更紧,随即左手故技重施地又划出二字,力气加重。
如、何?
雪集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眼前看不见,但他大概能猜出蓝凌何的姿势,更是对她的身高十分熟悉。他俯下身,正好凑到她的耳畔,吐息微凉,字音轻缓。
“抱歉,我说过会和你们一起活下去,估计要食言了。”
字字清晰,如点点针尖戳入她的心窝。蓝凌何登时抬眼,肩头微抖,似乎有寒到极致的冰凌从她的脊背刮过,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她刚忙右手再起,三次起落,划出三字。
入、通、道?
她盯着他的脸孔,紧紧咬着嘴唇,血液信马由缰地在体内乱撞,心跳忽快忽慢,完全失了速。
雪集唇边的浅笑终于支持不住,嘴角恢复到平缓的弧度。他尽量把声音压低、放淡,似乎秋雨与冬风在雪峰上划出浅浅的沟壑,努力不留下任何让她伤心的痕迹。
“对不起。”
怦!
蓝凌何的心似乎就那么在胸口轰然炸开,化作千万碎片扎在眼底。
只要有四级的力量便能入通道,这对于七级能力者而言,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不及千分之一的一丁点啊!
可他,就连这些微少许都不剩……
蓝凌何手腕一紧,很想再划出几字,问个究竟。
但问了又如何,答案,她明明就知道。
她的手不停地颤抖,连同小臂的肌肉一起痉挛。颤到胳膊又酸又麻,几乎听到关节的碰撞。她的力气终于泄了,软软地搭在他的后背上,五指轻轻扣出他脊背的轮廓。
雪集为人骄傲,可他的傲气却是一人抗下万人重担的自信。但这种自信终归有着犯傻的不自量力,所以他做到了常人不敢想的,却恃强而虐自己——
这次,逞强到死。
雪集感到她停下了动作,能猜到她此时的表情该是何等落寞。他深深吸气,吸入透明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气流。全身像被坚冰裹着,是麻木的,一直讷然到心头。
这大概是自己最后的几分钟了。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他一刻不停地扩散力量用于修补空间壁的裂口。他能感到自己所剩无几,可这不会让他减缓释放力量的速度。
他像慷慨到极致的富人,把自己的财富随手散去,不管身价缩水到什么程度,依旧眉头不皱、毫不吝啬地撒啊撒、散啊散……
因为只有耗尽所有力量,才能把空乏的容器化作真实的黑洞。
此黑洞的威力之大,三人会瞬间被吸入其中。杰弗帝纵使把所有防身手段一股脑地丢出,也撑不过一时半刻,更没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最终身陨道消,精神力随之瓦解。
三人会与他一同——
再无转世。
那样,地球就太平了吧……
时间的流逝很慢,不停息地数着生命的倒计时。
雪集的表情平静如水,在时光的长河中留下灿烂而绝美的影。
他觉得自己活得够长了。
早就忘记惜命。
假如没有她,他现在定会笑到最后一刻。
可是……
她还在吗?
雪集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在黑暗中浸润着,自己和周围的界限早已模糊。
五感全失,或许这对不擅长告别的他而言,反而比较轻松吧。
只希望自己离开后……
她,会活下去。
会幸福。
想到此处,他的唇轻轻上扬。那是被极致的苦涩与释怀碰撞出的弧度,宛如夜色中至亮的星斗落下,在凡间化作一片缥缈绝美的极光。
然而就在这是,他又感到后背有了字。并不是容易辨别的正体字,而是被泪水与情怀粘滞的,仿佛哭诉绝唱的笔迹。比之前出现的速度快,力量大得惊人,把白衣打得哗啦啦作响。撞得他不自觉地微微俯下身,向前挪动,似乎碰到什么。
他凝神静气地辨着,她写的是——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雪集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他能从字中感受到她汹涌如涛的悲愤。
难道自己最后的决定,竟让她气得再不会宽恕他?
雪集顿时心慌,无边寂暗的世界被他的心跳打出急促的响声。他赶忙想开口对她说抱歉,趁着还有最后的两三分钟——
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用来道歉。
可话音并未道出。
他的唇张不开。
似乎……
被她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