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的蓝凌何麻烦上身。
她刚要上楼去拿自己的东西,正撞见老板娘下楼。
老板娘见她先是打了个哆嗦,左右端详,觉得这姑娘瞧着倒也面善,不像是会大肆闹事之人。于是她畏畏缩缩地道:“姑娘,哪怕你是能力者,也不能对我家的店面说砸就砸吧。这个损失……”
蓝凌何有些过意不去,正为难时,突然灵光一闪。
银玉不是打算给自己赔偿金来着?
“您等一下。”蓝凌何和她一错身便奔到二层,果不其然,一厚摞钞票正安稳地躺在桌脚。蓝凌何本来有心让老板娘估个损失费,然后照价赔偿。可又不想耽误时间,干脆大大方方把这比不义之财全交了出去。
老板娘把纸包一拆开,匆匆一窥,瞬间就傻眼了:“这是给我的赔偿?”
看她满脸震惊,蓝凌何解读不出她究竟是嫌少还是嫌多,于是点了点头:“那这事儿就算清了?”
老板娘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连声道:“好好,那您走好!”
她说着亲自送蓝凌何走出大门,还不忘来了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她的殷勤之至,让蓝凌何觉得自己被她兴高采烈地赶出去了。
老板娘也不继续营业,把门一关,一副狂喜的神情夺眶而出。
“五十万,五十万啊……”
蓝凌何依稀听到她着魔一样重复这个数字,又想起会长用额度对现金二比一兑换率给了她一万的路费,她的表情愈发不自然。蓝凌何使劲忍耐、再使劲,终于控制住自己没把钞票一个定位转移放回自己的包里。
她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一边走一边在嘴里碎碎念。
“一百万,一百万额度啊……”
而比起额度更关键的是——
“没能看到会长那张被坑的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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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北方大陆的中心之城,垣府公寓。
“妈妈,我回来了。”
家门打开,蓝凌何一眼望见母亲的面容,至亲重逢让她蓦地想哭。
她与第三宇宙的母亲面向如出一辙。
那是个精致而骄傲的女人。脸孔保养得好,五十岁的年龄乍一看不到四十。她眼角的皱纹被厚厚的一层粉盖上,玫红的嘴唇画得精细。黑色直发梳在脑后,扎成光亮的圆形发髻。
蓝凌何不能久别重逢地扑上去,于是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微笑。
妈妈却并没有放下手头的东西,快速瞥一眼她,见女儿与一年前没什么变化,于是随口说:“你不是说昨天晚上回来的吗,迟了这么久也没说一声。”
蓝凌何尴尬地摸摸头。
“遇到些突发事件,没能搭上昨晚的列车,只得早上赶来。我其实有和你联系,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人应……”
她有些惭愧,因为昨日能量消耗巨大,她不敢持续使用转移,故此休整一晚才上路。
“离家这么久,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不过也好,昨天有企业暑会,反正没人在家。”母亲扫了一眼手表,“今天是北方学院初选考试的第二天,邻居家的阿律已经去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哦好。”
蓝凌何乖巧地跟去,她也想见识一下学院海选究竟是什么场面。
北方地区共有五个城市设立考场,她所在的中心之城是最大的考点。初试会场就在城中的最高学府:首立大学。
主路辅路一起堵得水泄不通,车子被迫停出老远。蓝凌何一路穿过人山人海,被嘈杂的人群闹得呼吸不顺,憋得俏脸发红。
校门外堆满了各地到来的参试者,从大门到主厅三四百米的距离更是无数急切父母的领地。从七八岁到二十几岁年龄不等的被测试者组成一条人流,缓缓穿过走廊,等待在主厅会场。
初选考试的形式很简单,因为是海选,甚至不需要报名。不分年龄与出身,所有备选人的测试仅有两项:容器大小和力量输出。不管是前几年的文峪、恃迦,还是两校合并后的北方学院,分考场的选拔体制没有任何改变。
此等规模的测试将会举办七天,每天三场,而近十万人中能通过初选的通常不到两千,第二轮理论考试再筛出一千,最终面试决定最终入校六百余人的名单。
主会场共有三层,底层能容纳几千人,上两层坐席逐层递减。蓝凌何进入时,底层基本座无虚席。
几千人静坐等待,他们的表情有的暗自鼓劲、有的愁眉苦脸,有年幼的还抻着脖子去看门外站着的父母,也有接近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一语不发,脸上凝固一层严肃,这是他们进入学院最后机会。
瞧着一群群比自己还年长不少的面孔,蓝凌何心中不知该作何滋味。母亲想让她在离校后再去拼命抓住回归的机会,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待到二十岁左右的橙发少年就坐场地的最后一个席位,从主席台两侧走出一男一女两位教师,都是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很是干练。
“同学们,感谢你们来到北方学院的初选,这位是宇霏老师,我叫商日,我们负责本次初选。”
男教师朗声道,低低的交谈之声随着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现在是海选第二天第一场,在场共有三千六百人。我想流程大家都知道了。首先是容器大小的测试。请你们拿出座椅右侧隔层中的面板,面板的核心是一块相当于二级容器的能源体,把双手放在所示位置,如此形成并联回路进行量测,之后面板旁的四位数显示屏会用数字表明你们各自的容器大小。个位数为一级,两位数为二级,以此类推,你们就会知道自己的级别。”商日稍稍一顿,继续道,“有一点要注意,这个过程不要输出自己的能量,否则会让数值降低。”
“进入下一轮需满足两个条件,能力值达到三十五,并且名次在前百分之八。待所有人测试完毕后会给出本次的评分标准和能力分布情况。好了,大家就照做吧!”
测试者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上手,期待自己攒了一年的人品来次大爆发。还有人略慢动手,想先瞧旁边之人的结果。
十秒过去,大多人已知晓分数。
有的懊丧,有的忐忑,有的差强人意,有的喜形于色。
蓝凌何身旁,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女生在看到结果时心花怒放,那是“0043”,当之无愧二级中的水准。这个成绩按照常理足够进入三千余人的前一百。
小女生的表情极为骄傲,鼻尖上扬,像朵挺翘的喇叭花,脸上的细小雀斑显得青春洋溢。她干坐不住,急于想和别人分享,第一眼便看到蓝凌何。
蓝凌何右手搭在脸颊旁,垂眼静视,似在沉思。
小女生颇为不解。只是读个数而已,显然不需要思考。
可是其他方向的人都有同伴窃窃私语,她插不进话,不得已又转回来,侧身和蓝凌何搭话。
“你知道吗?我居然有四十三耶!”
蓝凌何并不知道大众的水平,但看小女生兴奋如此,估摸着对她而言是不得了的分数,于是应道:“哦,那算是不错的分数了吧?”
小女生一咂嘴,当即自卖自夸地道:“这还用问吗!你是第一次测试呀?告诉你吧,我不出意外能进前一百呢!我是头回来,哪怕这次落选,下次再来,说不行就成啦!”
蓝凌何笑道:“那真是恭喜。”
女生不满地撇了撇嘴。她原本期待看到对方流露出羡慕甚至嫉妒的神情,可那些应有的表情一概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出于礼貌的恭维。
“喂,那你怎么样?”她反问道。
对方要不就是和自己差不多所以反应平平,要不就是数值太低,过于失落而没有交谈的兴致。她的目光拐了弯地向往蓝凌何周边的屏幕上看,可蓝凌何的用手挡着分数,她瞅得眼睛发酸也没看清。
蓝凌何犹豫片刻,缓缓挪开手掌。
小女生目光登时转过去。
一个十分圆滑的“0003”映入眼帘。
“噗。”
她立马笑了。
能力只有三?
响当当的普通人呀!
她暗想要是自己测出这种结果该是何等落魄,但目光扫过蓝凌何的面孔,却见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认定蓝凌何是有苦说不出,于是出口安慰道:“没关系,明年再来呗!看你年龄不是最大的,也还是有机会的呢。”
蓝凌何没有回音,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女生还想再说几句赚取优越感,正巧宇霏老师的声音响起。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进行完测试,我们来看统计结果。”
她走到主席台中央,身后的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海选第二天第一场,参与人数3600。”
轻按控制按钮,第二行字出现:“第一项选拔:容器大小;本次测试平均数:72.1”。
全场霎时哗然。
“七十多!”
“怎么可能啊!”
“二、二二级上!?”
“仪器坏了吧,还是我们旁边都是天才啊!”
“天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好不容易测出五十三,居然没到平均数?”
两个教师也是有些发愣。
平均数的正常范围为三到十,这个数字高得太过离谱。
全场几千号人和开了锅似的,商日赶忙道:“请大家安静,我们先把后面的数据看完,如果是系统错误一看便知。接下来是排名前百分之八的分数线。”
屏幕又显示出一行数字。
商日朗声:“分数大于二十九的同学,恭喜你们通过第一关!”
这个正常的数字让大多人松了口气,笃定那异常的平均数是系统错误。
“接下来揭晓前十名。”
商日每此点击,荧幕上便多一行粗体字。
一阵阵欢呼声随着他的宣布而爆发。
“第十名,座位号56,容器大小0059。”
“哇,我居然进前十了!”
“第九名,座位号902,容器大小0063。”
“耶!是我是我!”
……
“第三名,座位号345,容器大小0098。”
“我第五次来海选……终于过了!”
“第二名,座位号3600,容器大小0209。”
商日的手顿了顿,他极有深意地望向那最后进门的橙发少年,目光中的兴奋呼呼地冒出。
“不会吧,海选能碰到三级下的能力者,我们真是幸运啊!”
“难怪他最后到场,真有压轴的感觉呢。”
“你们听说过吗?好像二百以上可以直接跳过二轮考试,据说在学院中都有资格参加学生会呢!我真是太太羡慕了!”
“嘘,别说了,马上要宣布第一了。”
“你看我激动的,第二都是三级了,那第一不得——”
然而,随着第一行字的浮现,所有人都用惊愕不已的目光望向屏幕。
“第一名,座位号2899,容器大小0003。”
“哈?”
“这……”
“逗谁呢?”
场内测试者纷纷开始嘀咕,几千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嗡嗡嗡地几乎把屋顶撑破。
宇霏老师面露尴尬,背着双手在主席台上走来走去。她相信系统的测量,毕竟这套选拔设备已经投用二十年。可这次的系统错误显而易见。
然而那测出“0043”的小女生扭过头,皱了皱鼻子,神情古怪地望向蓝凌何。
“座位号2899不就是你吗?”
明明是个可笑的错误,可她偏偏觉得哪里不对,左想右想不得其解。
另一个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是商日教师。他在反复前进后退名次数据后,认定系统无误,不由得想到比系统谬误机率更小的可能——
容器大小超出四位数。
故“0003”只是零头。
也就是说……
商日干咽下了几下,舌根发僵。
我的苍天啊,台下藏着个五级能力者?
难道是学生会副主席来民间私访,无聊到手痒就来海选现场找乐子?
不不,没这么无聊的人。
莫非真的是个初始五级的新人?
那、那那这可是——
商日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断片。
五级能力者早已脱离了常人的范畴,不是时而出现的天才,而是万中无一的人杰。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是当作系统谬误处理,对这位大人不公平;若是公开自己的猜测,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商日教师正踯躅不定,就在这时,一个女声传来。
“2899是我,我觉得我的数据可能有问题,想重新测试一次。”
说话的是蓝凌何。她一时不慎造成此局面,解铃还须系铃人。
商日眼前一亮,忙道:“这位同学,那请你上台,我们让所有人见证你的数字!”
他脑子也随之转过弯来:对啊,重要的不是自己想出策略,而是这位大人想隐瞒还是张扬。
一边往台上走,蓝凌何不停地嗔怪自己。
大意了。
这要被发现,不仅惹来麻烦,而且她来海选现场凑热闹,说出去不仅丢人丢到家……还肯定被会长臭骂一顿。
蓝凌何眯起眼睛,思考道:测试仪器构造简单,若我施加适当的力量,测得的数值理论上能够自由控制。并联的是二级能量体,我要输出的能量应该是……
“同学,多谢你。”商日恭敬地递上一块新的面板,“请重新测试。”
蓝凌何点头,双手不慌不忙地放在触摸点之上。
两秒后,数字显示而出。
“0027”
众人都松了口气,他们纷纷慨叹台上的少女从第一跌落为名落孙山的不幸之人。
但蓝凌何座位旁的小女生还是感觉不对。她一直在盯着蓝凌何的侧脸,分明窥见蓝凌何在瞧到新数据后,表情并不沮丧,甚至还有些她完全捉摸不透的小开心。
商日面有可惜地道:“二十七正好不够标准,抱歉啊同学,明年再来试试吧。”
蓝凌何欣然道:“好,再会。”
她自觉地走下主席台,听着喋喋不休的小声嘀咕,不好意思地一路尬笑着。
成绩不够之人纷纷离场,晋级者来到第二层。
蓝凌何随人流往外走,步子轻快一极。
女教师维持秩序,商日却悄无声息地走到主席台的电脑边。
他的能力被称作“高速演算”,是适合于数学和计算机的“演算科”能力。此刻,他眼神凝视着一行行数字,双手如飞地在键盘上翻覆,进入程序后台将显示设定加以更改,原本的四位数输出被开到七位极限。他不忘锁定了主屏幕,只留下控制台的屏幕显示更新后的数据。
就在点击输出的刹那,他颤抖了。
因为“72.1”的平均数没有变化,那不是系统错误。
手起手落,人名与原本的数据依序显示,唯有到了第一名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绝不敢相信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第一名,座位号2899,容器大小0230003。”
商日险些坐在地上。
啊啊啊!
六位数!
不是五级……
居然六级能力者!
血液几乎沸腾,他怔怔地望着哄闹的人潮,眼神呆滞。他很想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找到那少女的背影,可他完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目光去敬仰她。
她真的是四方学院最顶层的能力者吗?
莫非是东南西某个学院的会长?
方才的想法不胫而走地窜回来:难道是学生会长来民间私访,无聊到手痒就来海选现场找乐子?
他赶忙打住。
“二十三万,我究竟是遇到了一个什么人啊……”
他强作镇定地把设置调回原本的状态,可加速的心跳久久难以平静。
“老师,你能查查2899号第一次测试是多少分吗?”
此话让惊魂未定的商日头皮发麻。他连忙转头,这才发现是坐在蓝凌何身旁的小女生。
商日心念急转,他装作可惜的样子,无奈地摆了摆手。
“我刚刚检查过了,第一次的数据有问题,估计是仪器坏了。二十七才是她的真实成绩。”
商日明白蓝凌何主动上台重新测试意味着不想暴露,自己能为她做的只有这样。
“哦,这样啊。”
小女生乖巧地点头,蹦蹦跶跶地便上二楼去了。
商日调整好心情,下一场选拔赛继续进行。
在会场外的一片草坪上,爱尔莎正坐在木质秋千上,
阳光通过碧叶,斑驳的光点在她的裙上嬉戏,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于她与大自然妙不可言的共舞之中。
她无聊地荡来荡去,慵懒地望着天。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说,商日猜对了,真的有会长大驾光临海选会场。
“蓝凌何你还是,你还算有脑子。解决方法不错,这样一来完全不需要我出手了。否则要对三千人多人动手也真是麻烦。”
天光云影在她的眸中徘徊,爱尔莎喃喃道。
“但这之后——蓝凌何,你该如何面对你的母亲呢?”
与此同时,蓝凌何妈妈的手机一响,一条信息赫然出现。
“妈妈,恕我一开始便没有相告实情。进入能力者的世界,有些事便成为秘密。我依旧是学院的人,而我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转机。和您离别的时间已经到了,谢谢你为我想的一切。愿万事安好。”
她来不及锁紧眉头,却见一个个字眼一晃而逝,浮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唯美的面孔。
蓝凌何不悲不喜,凝望天空。
金色霞光抚摸她的面颊,黑色阴影托举她的身躯。大地一片生机,广袤的草原旁是沧茫深海。不知是她的瞳孔映出晴空蔚蓝,还是苍穹为呼应她的眸色而万里无云。
不知道为什么寥寥几行字竟让妇人有这种既视感,影像中蓝凌何的神情清晰可见。
她那么美,似在孤独中等待,又在坚强中成长。
她安安静静、与世无争,却是因为无人能与之相争。
她心里装着能力者的格局,眸光不在任何人身上驻留,而是将天下纳于胸中。
就在妇人即将沉浸于这一景象时,画面一虚,她被拉回现实。
两侧的人流密集,路人和她擦身而过,妇人险些把手机摔了。
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
市井之声喧闹而起,那举世无双的面庞已如梦般似真似幻,渐渐模糊不清。她再看到的只是手机屏幕上蓝凌何不告而别的只言片语。
妇人的表情落寞,她随着人潮独自往回走,难言究竟是欣喜还是失落。
“傻孩子,不是我对你要求太高,是你绝不会自卑自贱。你后天的优秀和先天的才能并不相符,而你的自尊需要有维持下去的理由。所以我让你挤入那个世界,看你挣扎,让你经历覆辙。妈妈当然不忍,可我更不想看到你失去引以为豪的自我……”
她不住地想着。
这些话,她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不过一转念的功夫,她又放下许多。
算了,这么些肉麻的话,本来也不会说。
说起来,没来得及问问女儿有没有男朋友。隔壁的小伙子不错,长得一般,不过以前是“经营类”的能力者,做生意那叫一个得心应手。等她毕业,俩人可以撮合撮合……
在首立大学的钟楼顶层,蓝凌何的眼神追寻着夹杂在人流中的母亲,很久很久。
她不知道亲情对于能力者而言变得有多轻薄,但她不会忘记。
她本想说一句“抱歉”,但手指落下,打出的却是“变强”。于是她将变强的心寄托在文字中,改成“谢谢”。
视线模糊,泪水在眼角腻着,心中的酸涩无人能说。
“妈妈,我到六级下了。”
泪落无声。
“愿你为我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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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凌晨,四方大陆中央,审议团高塔。
迈入屋内,雪集一眼便看到夜色下的倩影。
粉发的柔和温暖了夜空,月光皎洁,抚摸在她的面颊上,似爱亦敬。
“你终于来了。蓝凌何已回到学院,按照约定,我护她三天。”
爱尔莎道,目光仍在星空。
雪集应道:“辛苦你了,没造成太多困扰吧?”
“蓝凌何那边并没有,但是——”
爱尔莎撇过头,缓缓道:“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雪集不久前也听过相同的话,于是采用一样的回答:“哪个秘密?”
爱尔莎一噎,她没心情开玩笑,便正色道:“我见到那个人了,‘混沌之力’的持有者。”
一听此言,雪集柔和的表情登时凝固。
碧眸轻颤,心头猛地撞出一股悲意。
“银玉……我当他已经加入异大陆了。”
爱尔莎道:“是的,他是大祭司的养子。”
雪集仰着头,目光在漫天星尘中游走。爱尔莎隐隐能看到他眸中的反光,仿佛往事如同一个个星尘,被他一一忆起。
“你是,如何……遇到,他的?”
雪集很慢很慢地问。就像努力告诉自己“别去过问”,可终究是忍不住,于是脑子和嘴巴打架,每吐两字就要挣扎一次。
爱尔莎扁了扁嘴。雪集难得露出如此纠结的一面,看着还挺新奇。
她知道雪集对银玉上心,便把自己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
银玉如何一念之差血洗孤岛,之后负荆请罪,要求皇室派遣一人可以压制他的力量。后来银玉不满意傀儡师的作为,决计表明自己对皇室的“绝不认同”,继而作为叛道之人在祭殿中度过余生。
银玉又如何被皇室利用,被派遣到四方大陆当作人肉炸弹。然后蓝凌何与他偶遇,又发生了一系列变故,直到最后银玉称“通道管理者是他的师父”,这才真相大白。
雪集听完后便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爱尔莎也不打扰他,趴伏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一会儿看看星空,一会儿瞅瞅雪集,一会儿又有银玉的身影从脑中冒出来。
雪集沉默良久,心中蓦地升起一个他自认为十分稀奇的想法。
他先是觉得这念头“真是荒唐”,将其打消,然而它不仅没有被扑灭,反而迎风窜起,在百感交集中占据主导,把心中的悲意渐渐排挤开。
雪集的余光瞥到爱尔莎百无聊赖的神情,带着心事她依旧轻快可人,金色的瞳孔绮丽若白日焰火,活力四射的面孔安静时显得精巧绝伦。
再想起一向清心平气、温文尔雅的银玉,他的徒弟和自己一样,终归是闷了些。
雪集面向爱尔莎,问道:“能力互补之人对他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嗯。”爱尔莎应了声。
“或许比你想得更重要。”雪集道。
“哦。”
雪集嘴角极其难得地微微弯了弯,柔声道,话音如小夜曲,在静谧的空气中与星空协奏。
“我今晚也算忙中得暇,我给你讲些故事,如何?”
爱尔莎微怔,旋即来了精神,惊喜地睁大眼睛。
雪集给我讲故事?
她下意识扭头看夜空。
明月皎皎,星斗忽闪。
原来没有小行星呼啸而来……
当真稀奇,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她喜上眉梢地悄悄往雪集身边挪了挪,面孔微红,颇像只静静匍匐在月宫中的白兔,不过被着一身春色的外衣。
爱尔莎一脸乖巧道:“好。”
雪集道:“这故事有些长,你若是困了,便睡吧。”
爱尔莎眼睛更亮,金色的眸子比北极星都耀眼三分。
困?
睡过去的人是傻子!
这故事越长越好,说一夜才好呢。
她笑盈盈地凑上去:“没事,你说吧。”
雪集的嗓音很静,像沧海,似秋月,仿佛流淌的时光之河。
“说来,那是将近百年前的事。”
“当时的我困在通道中,已有五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