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黑夜占据天空，池塘泛着灯光，藏青色的波纹中涌动着与平静不相符的气息。
霖喻群青的短发犹如大地深渊，希尔夫火红的长裙映着眸中烈焰。一个内敛，一个张扬；一个循规蹈矩中带着沉稳，一和玩世不恭里蓄着热情。
相同的是，他们双双为四级上能力者。
分班考试的最强二人在此，蓝凌何对希尔夫，晴洌阻霖喻。
蓝凌何与晴洌是目前的第一名，九战连胜。不过晴洌一面打得痛快，一面又赢得憋屈。
因为蓝凌何有个毛病。她总会在该用出决胜一击的时候手下留情，然后晓之以情地让对手充分意识到再战下去会多惨，只得不甘心地掏出设备，乖乖按下“认输”。除了和阑的那一局，基本都遵守同个模式。
晴洌担心蓝凌何依旧老毛病不改，试图用先打后劝、软硬并施的模式对付希尔夫，于是隔着几米，扯开嗓子对蓝凌何叫道。
“何！霖喻交给我，希尔夫归你了！千万不准留情！”
三级中的晴洌面前是四级上的霖喻，但她从心底并不太担心自己。一是因为她了解霖喻的行事，从来都是见好就收，试图“文绉绉”地取胜。二是因为霖喻的“控重力”善于压制却不精攻击，是个绝佳的辅助但单独作战时总发挥不出水准。霖喻曾被两个普通科学生会成员夹击，竟搞得左支右绌，捉襟见肘。这也是为什么霖喻能力值在文峪排名第五，可战力只是将将第十。
晴洌更担心蓝凌何，想着再提醒一下容易手软的她。
不料一句话成功在一开局便惹恼沾火就着的希尔夫。
“留情？”
希尔夫先是一愣，随即怒道：“好你个蓝凌何，大言不惭也要有限度吧！仗着自己是意念控物便觉得能碾压众人了？当我们这些身经百战的物质控制者都是废物吗？”
蓝凌何心中委屈：不是我说的啊……
希尔夫唇边挂着冷笑，缓缓抬起右手，一小丛火苗悄然升起，如细小的粒子从白皙的手心涌出。手中焰忽红忽黄，还有一时变为炫白。
看到这一幕，蓝凌何表情凝重。
这不是寻常之火。火焰的颜色随温度改变，红色大致三百度，白色则意味着上千度，这是熔化塑料和熔化玻璃的区别。关键是，火焰的温度看似是希尔夫随心控制的。
微风掠过，火苗孕育，希尔夫眸中艳红一攒。她手指收回，把火焰攥入掌心，继而抬起胳膊，在半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一声清响后，小火苗分成千百个火种，嗖嗖地逃出她的指缝，化身成为数以百计的火星散布周身。火光连天，弥漫的火点潜伏着，亟待希尔夫一声令下便腾跃而起。
希尔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蓝凌何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胸口像有鼓点咚咚作响。
希尔夫的魄力没得说，与暮川汐几乎不相上下。
电的攻击凌厉霸道，电流如闪电，收放自如，但需要极大的损耗以破空传递。火焰则亦可循序渐进、亦可暴怒勃发，一旦燃烧，波及周围，便火借风势而一发不可收拾，实为逆天暴物之灾。
希尔夫真的不是学生会成员吗？
太奇怪了。
希尔夫的眼神热烈而晶亮，红颊上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火红的发丝在火光掩映下涣上一抹残忍的绚丽。
她抬眼勾了一眼蓝凌何，似乎是问：你准备好了吗？
蓝凌何立即作出反应。
她左手划过半空，池塘中的水应她的召唤开始剧烈涌动，一个巨大的喷泉就此形成，旁边流着散乱的水柱，逸出池塘的水柱眼看着向火星扑去。
“你们把场地选在水塘旁边，天真到认为用这个就能克制我？”
希尔夫话音一落，火星被齐齐点燃。
一簇簇火焰呼啸着逼近蓝凌何，带着唏嘘的扰动声在她耳畔窜来窜去。水柱也后脚到来，哗得迎面扑上去，火苗顿时十不足三。
蓝凌何一喜，至少这个火可以被熄灭。
然而野草都吹又生，更不必说火苗。水将其扑灭片刻，转眼间火光再起，甚至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蓝凌何没料到火起如此之快，她再次集中精神到二十米之外的水塘，调水来浇。
可是——
本应凌空飞掠而至的水源却丝毫不见踪影。
试了一次、两次、三次、再一次，什么都没有到来。
蓝凌何明明感觉到池塘水柱涌动，可就是不见踪迹，焦急和密布的热量逼下她额角的汗水。她放声喝道：“水……我需要水。来水啊，快来扑灭！”
依旧什么都没有。
希尔夫的声音恹恹的：“别白费力气了，用你的精神力感受一下，你的水在冒头后不到两秒就被我蒸发干净了。”
若不是看蓝凌何是个初学者，她根本不屑于解释。
蓝凌何被炙烤地浑身大汗淋漓，擦掉汗珠，举目望去。
湖畔蒸汽弥天，哪有水柱的影子？
她心里登时一慌。
暮川汐、莳羽怜和希尔夫等物质控制者，他们迈入高阶便有了从“控物”到“造物”的升华。相较而言，意念控物看似无所不能，却因为能力涵盖的范围过于广大，只能控制现有之物。而“意念造物”是目前意念控物第一阶的蓝凌何连想都不敢想的至高境界。
很明显，希尔夫创造的火焰目前不在蓝凌何的“可控之物”行列内。
怎么办？
身边燥热的空气就快要燎到她的身子。衣服贴身的一面全部被汗水浸湿，而朝外的表面不少地方沾上火星，变得斑斑驳驳。火焰从四面逼近，蓝凌何能躲避的范围越来越少。
希尔夫褐色的瞳孔燃烧着日冕般的绚丽，她不疾不徐地道：“蓝凌何，要认输吗？多等一会儿我可收不住手了。”
“不。”
蓝凌何下意识坚决道，不去看那张火光中焕发危险美感的面孔。
不是没有办法！
漫天水汽氤氲，这就是蓝凌何的生路。
加速水蒸气的液化，造出一定体积的水压制火焰，不提扑灭，至少将火势控制在能让她找到容身之处的范围内。事不宜迟，初步估算过火围的面积，她右手举过头，在相应的半空划了一个圈。
“压缩！”
效果立竿见影，蒸腾的雾气从某一个截面迅速下压，出现一个明显的断层。紧接着上层的水汽迅速融入下方液滴，随着空气密度增大，液滴瞬间变大，并愈发密集。
“雨，快来！”
密密麻麻的雨滴子早就在半空成型，在蓝凌何右手猛地下放的同时，水滴受到她五指的引导“哗啦啦”地浇下来，触在火焰上发出连续的刺啦声。
虽然水量无法扑灭火焰，可上方的空气压缩持续进行，不断回收水汽、造雨，故此雨没有停息，和火焰形成一个精妙的平衡。
火焰不再近身，蓝凌何总算舒了口气，开始考虑接下来要如何用风抑制火势。她抬眼观瞧希尔夫的表情，可不看则已，一看她的心便兀地一沉。
希尔夫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带出几分慵懒，几分从容，似乎蓝凌何的举动只是无谓的挣扎，激不起她心中的一丝波澜。
火和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希尔夫没有继续出手，双手背后地观雨。
雨滴的密度逐渐降低，液滴也缓缓变小，中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再也压不住火，火焰越燃越旺。又是几分钟过去，雨滴打在火焰的蒸发声变得断断续续，微不可闻。
最终，再没有雨滴落下，唯有火光熊熊挂起干热的呼呼风声。
希尔夫撇过头，淡淡评价：“杯水车薪。”
蓝凌何滞在原地，瞳孔都在发热。
不管她如何散发意念试图压缩水汽，可半空没有任何变化。
上有漂浮的漫天水雾，下有炽热的烈焰灼烧，中间是身无一物的她。
为什么无效！
蓝凌何疯狂尝试。
希尔夫看腻了她强作镇定的表情，轻飘飘地摆摆手，召来她的注意力。
“别试了。你的容器余量已不足五位数，无法支持‘意念控物’。这个能力本身是强大，但利弊相伴，它的输出同样可观。你战斗经验太少，在实战中只凭借能力本身等级高就试图横扫一片，很容易自取灭亡。”
蓝凌何怔怔地看着希尔夫，问出个傻问题：“你是说……我现在是……？”
希尔夫哂笑：“你习惯的‘其他’。”
蓝凌何处于火海中央却如冷水浇头。
她刚刚还盘算好了接下来的战术——
借助此地的飞石出其不意地攻击希尔夫，继而偷袭霖喻。若是不敌，她不惜造出天降乱石的局面和他们同归于尽，最后剩下能完美防御的晴洌作为胜者。
可是……
希尔夫说的没错。
自己把大前提考虑错了。
烈焰冒得几米高，把蓝凌何夹在中央不到两平米的圆圈中。
那双蓝色的眸子望过四周，没有任何一方可避之处。
一旁霖喻不断招架着晴洌的攻击，此时瞥见蓝凌何被困火围之中，霖喻说出一言，让晴洌心中陡寒。
“希尔夫，别忘了他让我告诉你的话——杀了蓝凌何。”
字字清晰，在场三人听得真切。
晴洌看霖喻的眼神顿时变了，就像见到一个全新的人。她颤抖着嘴唇问：“你、说什么？”
霖喻半眯起眼睛，火光在他的镜片上翻腾跳跃。
“有人想要蓝凌何死一次。”
晴洌瞪圆眼睛，灼热的气流让喉咙干涩，她的声音极其嘶哑。
“霖喻，难道你不是文峪之人？你莫非是恃迦的奸细，所以要抹杀意念控物！”
十年前，北方学院分为恃迦和文峪，自那之后，两校互视为劲敌。文峪出现“意念控物”此等稀世奇才，恃迦用下作手段不是没有可能。
霖喻皱眉，心道：晴洌想得太歪。
希尔夫的脸孔却倏忽冰冷。
晴洌一拳挥向霖喻的眉心，出手快准狠，如揍叛徒般没有丝毫留情。霖喻闪得敏捷，猛撤几步站定道：“你别误会，要她命是有原因的。”
晴洌大吼：“你说啊！要不是被恃迦收买，为何要把事情做绝啊！”
希尔夫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霖喻表情凝重，把会长云淡风轻的话重复一遍。
“死一次，才知道怎么活哦，不是吗？”
“你这个——”
晴洌想骂他混蛋。
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因为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像是不明事理的滥杀之人。
晴洌死死咬牙，拳头攥地咯吱响，她没有任何办法，强硬中含着央求道。
“是我们输了，我认输！行不行！请你放了她！”
她是将尊严视为性命的武道家，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认输。
霖喻没有作声。
然而正当晴洌要取出通讯设备按下认输，霖喻一个近身到她的身前，并没有攻击，只抬起右手轻轻搭在晴洌肩上。
下一刻，大地咆哮，晴洌被他那看似没有用力的手掌紧压在地面，根本动弹不得。
“霖喻，你这个控制重力的人！放开我啊！我都认输了！”
霖喻一声不吭，力度不减反增，似是铁了心不让她有丝毫机会摸出设备。
晴洌试图扭动如同被打了石膏的关节，可无论怎么挣扎，动作幅度小得如同原地打摆子。
另一边，希尔夫冷绝的声音穿透火海，幽幽传入蓝凌何耳中。
“蓝凌何，能力者的生涯有几个里程碑：第一战、第一胜、第一次死、第一次进阶。你从无足轻重一跃成为千人焦点，尝一次死亡的滋味，或许是你此刻最需要的。”
一朵烈焰随她的话跃出，肆无忌惮地咬上蓝凌何洁白的手臂，蚀下一道嫣红的伤痕。
她躲了，但没躲开。
她正正地凝视着希尔夫杀机外露的眼神。
希尔夫眸中的烈火更盛几分，火光相连，烈焰由红色慢慢变为黄橙。
“既然有会长作保，我又有何惧？”
说到“会长”二字，希尔夫胸中抽痛。悲从中来，心头仿佛被一刀一刀割过，她眉宇间的复杂只能用火焰掩饰。
“蓝凌何，其实晴洌歪打正着，她说对了。我并不是你的伙伴，更多了一个理由——”
心中落寞化作一抹残忍的烟火，升空，最终爆发。
“杀了你。”
晴洌动弹不得，扯嗓子撕心大喊：“不，不要啊！”
霖喻垂下眼帘，肩膀和大臂一起颤抖。
火焰若巨浪一齐卷向蓝凌何！
中央的白色火焰在攀空的过程中逐渐成为明黄，橙红的焰火灼上苍穹，一片火焰天际。
黑烟与水雾混在一起，模糊如无天无地的混沌。
晴洌的目光转向湖畔旁树丛中的探测器。
为什么？蓝凌何已经不行了，它却没有丝毫反应。
……就像是，故意看着她死亡。
.
数百公里外，坐落着北方的另一大学院：恃迦学院。
此刻正是恃迦宣布分班考试的结果之时。
会议厅内千余人全神贯注地听着这半年自己的成果。有人因为容器的增长而欣喜若狂，有人因为迟迟无法开发能力的下一阶而面有愁容。
宣讲名单的是一个身材丰腴的少女，前凸后翘，细腰盈盈，紫罗兰般如瀑的长发勾勒出完美身姿。她的容颜妩媚动人，柳叶弯眉，摄人心魄的紫眸，饱满红唇随着她的每次吐息一张一合，让人心悬亦心动。
只不过，撩人的柔媚全部被严肃所覆盖。她的神情庄重，眉不动，嘴不勾，唇没有弧度。她用标准的没有起伏的语气宣读，声音洪亮透彻，和想象中深藏闺中的美人大相径庭。
她便是恃迦的副会长之一。
可就在她宣读到一半之时，会议厅下的大地突然震动，所有学生齐齐身体一颤。
“发生什么了？”
“是地震！”
“还是有强敌来袭？”
他们下意识往外逃离，刚起身，却突然双腿酸软。两千人险些倒了一半，别说往外跑，根本就迈不出下一步，只得像攥住救命稻草一般扶住最近的桌椅。
几秒后，他们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地震。
比身体的无力更让人恐惧的，是力量容器在嗡嗡作响。被外力冲击，容器像是忍受不了高频共振而疯狂地悲鸣。这种感觉仿佛在无数颠簸中晕眩，意识被打散，顺着一丝丝裂开的容器狭缝缓缓流失。
惊恐瞬间从所有人的眼中流露而出。
“副会长！”
前排的学生会成员向台上的少女投来求助的目光。
“救命啊……”
胆小的女生哀呼，她觉得天旋地转，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
台上的副会长当然想出手解围，可她自己同样难逃容器的震荡。甚至说，正因为她比旁人高出一级，才对突如其来的波动感觉得更加真切。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恃迦中一栋单独的楼。
“到底发生什么了？”
心急火燎之际，她的脑中传来一个平静而缥缈的声音：“无碍，继续。”
随之，震荡奇迹般地缓缓衰减，恶感从脑中淡去，波动逐渐平息。
那声音也再没有出现，对这情况不加解释。
副会长松了口气，她第一个站稳，身姿笔直，窈窕娉婷。
“大家别担心，我刚刚收到会长的传话，危机解除。请放心。”
紫芒闪过眼眸，她的话有平心静气的奇效。就像炎热黏腻的屋子里突然吹起徐徐凉风，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学员们一个个瘫在座位上，腿还是软的，但心情甚是舒畅。
这便是“以电控脑”。在脑电波的干扰下，她在几秒内便不动声色地安抚了众人躁动不安的情绪。
“发生什么了？会长怎么说？”
坐在第一排的少年压低声音问道。他同为副会长，对方才的心神俱震之感耿耿于怀。
少女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不答。
她继续依照名单宣布结果，心中却再难以平静。
错不了，能造出如此动静的只有会长。而且，似乎他……
破天荒地生气了。
.
文峪湖畔。
晴洌的目光中只剩下熊熊烈火。
有霖喻在身旁施加巨大的引力粘滞她的行动，她连抬起胳膊都困难。但她不能就这样眼看蓝凌何死去，她冒着肌肉被生生撕裂的风险，突然发力。
发觉晴洌的不惜自身地强力挣扎，霖喻皱眉，按在她肩头的手再加几分力。晴洌被吸得更紧，方才好不容易能略微挪动的胳臂被压得完全陷在地中。
若是隔空控制重力，霖喻的可控范围为五倍到二十倍。若是直接接触，至多能达到百倍重力。也就是说，晴洌的一条胳膊此刻超过半吨重。
她怨笃地瞪视霖喻，他不得不避开她的目光，道：“别急，安静看着。”
安静看个鬼啊！
晴洌在心里大吼。
可她能做的，唯有望着火笼中朦朦胧胧的人影，感受滚烫的泪水一粒一粒掉下来。
泪水变得很重。
火焰吞噬了蓝凌何的发丝，衣物在燃烧。
被困在渺小的赤色囚牢中，蓝凌何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叫喊只会让晴洌更加焦急。她也没有博得同情的心思，她很清楚，求饶也来不及了。
她此刻异常冷静，就像身子并不属于她，任火苗左燎一下、右燎一下，在她美丽的躯体上留下一个个醒目得刺眼的牙印。
“不知道第零世界死后肉身还能重组的传闻是真是假。死后会如何，之前问问会长就好了，谁知道这个时刻来的太快……”
“算了，反正我还可以再看到这个世界，对吧？”
心像是裂开了一般，被火焰撕咬成碎片。她想把手放在心口摸摸还没有心跳，可已然感觉不到双手的存在。她勉强抬起眼皮，斜瞥向装通讯设备的口袋，看到的是那半边身子已经化为灰烬。
火焰攀上她的面庞，眼前乍放一朵美丽的白色火花。她感觉不到痛，却看到一滴泪蒸发而去。
她嗔怪自己。
“笨蛋，哭什么嘛。瞧你轻狂的，赢了几次便自以为无不可敌，这一次，终于领教到第零宇宙的残酷了吧？”
她试图自嘲地上扬嘴角，却做不到。
“第一战来自暮川汐，第一胜要感谢阑，至于第一次死，希尔夫啊，谢谢你愿意占据这个位置。”
焰色平添一抹血红，血色烧得天空变了颜色。
希尔夫嘴边的笑意早已消失。
霖喻不忍再看，闭上眼扭过头，他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过于残忍，可会长的指示让他不敢违逆。
蓝凌何的眸终于暗下去。
“我应该死一次，这是我欠她的……”
“消除我和这世界的最后一层隔阂，或许就在生死间的——”
“通道之内。”
蓝凌何仿佛看到一道金光一闪即逝，接下来，便沉入死寂。
“噗！”
火团燃尽，一切蒸发在炙热的空气之中，腾卷升空。
淡淡的雾气笼罩着一点点熄灭的火海，湖水凝成的云雾此刻逐渐液化，化作淅淅沥沥的雨滴洋洋洒洒。
希尔夫凝视火焰中心燃烧过的地方。
蓝凌何不在了，可她没有一丁点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成就感。她甚至觉得，死去的蓝凌何更为潇洒。
我难道做错了吗？
我很烦，她很冤；我无奈，她逞强。
是什么让我们演变成了你死我活的关系呢？
希尔夫的心情突然很差，比之前还要低落很多。就像一个人看到了唯一有些兴趣的东西，开心地把玩一下，一上手就把它弄坏了，然后意识到那东西的不可取代，于是陷入更大的失落。
身上的重力束缚已解除，晴洌强撑着起身跪倒在地上。
“何……霖喻、希尔夫！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声音在无垠的怅然中离去，远方的清风带来一丝陌生的冰冷气息。
晴洌不禁痛哭失声。
蓝凌何死了，我看着她葬身火海。
她在火焰中唤了我的名字吗？
她是不是挣扎到了最后一刻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出手相救？
她怨我吗？
她后悔和我做搭档吗？
我们明明只认识了不到两天，可是……我已经把她当作挚友了啊！
但她走了……
泪落至地，晴洌猛地用手锤向大地，地面被生生锤出一个二十厘米深的凹陷。
“校园的监控是废物吗！”
晴洌一抬头，一抹艳色闯入眼帘，那是希尔夫腥红的长发。
“我绝对不会宽恕你，希尔夫。”晴洌颤颤巍巍地起身。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希尔夫轻蔑地转向晴洌，淡红色的唇微微一动，“葬送你，如同儿戏。”。
希尔夫的周身回荡一如火焰的霸气，武道家规避危险的本能让晴洌想要倒退，心中的执念却把她的双脚钉死在留有余温的土地上。
可希尔夫冷声说完便转回了身，明摆着置晴洌于不顾。
她只是说说而已，不可能再对晴洌动手。
且不说杀了晴洌这个三级能力者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晴洌死了进不去通道，下场就是人间蒸发个几年然后作为普通人现世，让学院白白损失一个人才。希尔夫和她没有丝毫前仇，她也非热爱杀戮爱得丧心病狂，故此根本犯不着。
对希尔夫来说，此时有个更大的疑惑堵在心头。
她明明碾压般地胜了，心情却没征兆地差到极点。
霖喻想方设法让她出手，可现在的他耷拉脑袋，邋遢地摆着胳膊，蔫成了一个人形玩偶。
霖喻，为什么呢？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会长到底是何用意？
希尔夫的身体蓦地剧烈一晃。
有什么腥辣无比的东西哽在喉咙，发声不得一口血喷出。
“噗！”
嫣然的衣褶上盛开大朵蔷薇，红上加红，让人惊心。
力气飞速流逝，她再也没有力气站着，瘫倒在眼疾手快冲上前的霖喻身上。霖喻扶住她，却感到她的身体纤薄无力，凉得扎手。
“希尔夫？希尔夫！回答我！”
霖喻一遍遍叫着，摇晃她的肩膀却又不敢太用力。
冷汗如同雨点子一样噼啪地滴下脸颊，希尔夫沙哑地想说什么，声音却比呼吸还弱。
“希尔夫，挺住啊！你怎么了？”霖喻更是着急。
他清楚希尔夫没有受到攻击，难道是能力暴走？
希尔夫上一刻还在想，自己的情况急转直下真是报应啊。但片刻后，她的脑子不清楚了。
眼前有烟雾升起，世界变得扭曲，万物的色彩杂糅到一处。耳旁层层不绝的霹雳之声轮响，激烈地要把心脏都吓停了。
希尔夫觉得好冷，透到骨子里的冰寒。
可她用不出火，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
“铃铃铃……”
探测器的警报声瞬间响起，急切得要催命一样，洞穿方圆百米。
警报声分为几种，这次响起的无疑是最高等级——
三个数值皆低于阈值，那是危及生命的警报。
“希尔夫，别睡！不许睡！”霖喻用近乎叫喊的声音低吼，可面前的人已咽下最后一丝喘息，瞳孔舒张，心跳消失。
霖喻的眸中流露恐惧，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尖锐的警报声他几乎听不到。
晴洌愣怔地定在原地，不知道这短短的两分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久，霖喻僵硬地把她放平在地上，自言自语吐出几个字。
“她……死了。”
警报安静。
“霖喻，你说什么？”晴洌当真没有听清楚，抱着一丝侥幸地问。
“希尔夫，被我害死了。”霖喻的瞳孔一片迷茫。
如果说蓝凌何的死亡是会长的刻意为之，那希尔夫的死，肯定归咎于自己啊。
我……
要不是我听从会长的指示和希尔夫搭档，要不是我们二人作战我却留希尔夫一个人面对蓝凌何，要不是我不敢杀人就把这个任务完全丢给她——
希尔夫怎么会死啊！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霖喻几乎要崩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