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苍茫,寒鸦粒粒。
两人穿出葑门,策着马,沿着城外大道缓行了三五里,转入了山道之中。一路上,这女子只不断使着小主意,欲想脱身。牛万生自是不许,这番山重峻岭处,稍稍显得有些谨慎。山道蜿蜒,两人复行半里时候,忽然隐隐闻见幽山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女子听见有人要来,顿时打起了精神,双目一斜,似想耍出个甚么花样。
直到那马蹄声近,牛万生这才捋起拂尘置于臂上,聚目远眺去。这一道灰茫茫的山道上,风影微动,远处是一白髯老者策马疾驰而来。老者身着龙纹黑袍,背上背着两柄刀鞘,从那马背上起伏的身影瞧来,他身形稍显得有些消瘦,只待老者策马相近时,牛万生不禁瞥眼与那老者对视了片刻,那老者目光锐利,虽在马背上颠簸,却气息匀称,十分的清朗与干练,却是个不俗的练家子。牛万生当即会目,一鞭拍在了女子所乘的马匹之上,欲催快行。
女子一边受了催促,却一边使劲的拽住了马缰,几乎将这匹马儿勒停了下来。当她见着来者是一位背着刀的老者时,不禁双目一俏,心中便生出些想法来。只待那老者马飞近时,女子忽然双目一闪,从袖中甩出了一柄短刃,直向迎面而来的老者面上突刺而去。老者闻见这一声破风响,当即一声闷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刀、挥刀、入鞘,恰入一眨眼间便连贯而去,只闻见“叮”的一声,便将女子所射出的那柄短刃嗑飞了去,而后随即一勒马,将牛万生与女子拦在了道中。
“阁下欲作何为?”
牛万生双目微眯,拂尘一扬,倒显得十分恭谦的拱手问道。
“想我一垂老朽,与尔等萍水相逢,尚无因果,不知这位小道与姑娘,何以要出手伤我?”老者聚目,一扬手,闷声一言,声音虽小,却是十分的铿锵有力。
这非有一身浑厚的内力而不能至。
牛万生只道是遇着个高手,心里又系着祭阳谷之事,携着这祭阳谷女子,若与人争执,只怕诸多不便。这女子古怪精灵,若是不慎让她逃走,只怕难得再擒住,牛万生这才收起了面上的那番凶邪,双目一弯,露齿一笑,拱手悦色,显得十分讨好道:“小女徒弟入世不久,甚怪贫道管教不严,还望前辈莫要作怪,只是日后我定对她好生教化,我这便待小徒弟给前辈道歉,还望前辈雅量,不与她一般见识。”
“嗯...”
老者听罢,微微顿首。见到这道人倒是十分的有礼,便也不与他们多作争执,这才徐徐策马,自顾缓缓而去。只待与这女子临面之时,却见得这女子神色怪异,一边向自己挤弄着眼睛,一边张口似说些甚么,却未说出声来,其手指似乎还在指点着甚么。老者先是疑惑了片刻,又想起这女子飞刀之事,却落下心来,便倒是小丫头不受师父教导,天性调皮,而后便也不再管了,自顾策马而去。
女子一番暗示,却不受老者理睬,见到老者欲扬长而去时,不禁心中生起了怨气了来。一嘟嘴时,嘴中“哼”了一声,却在马背上回头猛地一掌,竟用上了几分内力,带着一股掌风,直向刚刚并肩而过的老者拍去。老者早有所觉,一回头拂袖,真气如涌,瞬时便将女子那股掌风扇飞了去。这道掌风被扇飞落到道旁的枯木上,顿时腐蚀,冒起一股靑烟,而这女子也因消耗内力所致身中的阴山尸毒促进,不由一番晕厥。
“你给我老实点!!”
牛万生见到女子惹事,不由一声怒哼,一扬拂尘,重重的拍在了女子的背上,那女子一番摇摇欲坠,几乎倒下了马。
“阁下之小徒弟,似乎不受教化呀?”老者扬眉,有些恼怒,喝斥道。
“是是是..小徒生性顽劣,只待日后多加管教。”牛万生作了一番笑脸,谄媚道。
老者听罢,不以为然,反而策马向前渐渐行进了来,见到老者似乎有异动,牛万生心中顿时防备了起来,直到那老者与他四目相对,临面之时,他仍是眯着眼,拱手悦色。
场面一度紧张之时,女子却忽然开口哼道:“师父,你平日里不是都说自己武功盖世,若拜入你门下,便可纵横天下,无人可敌么?怎么今日却被这一糟老头给唬住了?”。
老者一侧头,见到那马前女子此时竟“咯咯”笑了起来,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一边叉着腰,显得十分得意。
“哦?纵横天下,无人可敌?”老者不屑一笑,挑眉问道。
“呐..我师父说的。”女子笑毕,高傲的仰着脸。
“是么?”老者眉目一转,正与牛万生四目相对,两人对视了半刻,牛万生终是忍不住性子,面色亦变得沉淀起来,显得十分不耐烦道:“前辈与我等初见,何以如此咄咄相逼?我自行我阳关道,前辈若无相关,我等这便去了。”。
“怎么?片刻前,你这女徒弟还对我飞刀使毒,现在却急着走?”老者嘿嘿一笑,捋了捋白须,莞尔道:“我昆仑老刀,苦修一甲子,武功修为虽算不得江湖一流,倒是踏山践雪数十年,也未逢到过甚么敌手。今日恰得相逢,料想阁下自敢称天下第一,我老刀,便想请阁下赐教一二,不知可否?”。
“你...你是昆仑老刀叶三峰?”牛万生听见这道名号,不禁瞠目一怔。
女子看到眼前一幕,又听罢叶三峰这一言,双目一溜,顿时兴起。虽未听闻过甚么“昆仑老刀”的名号,却道是一言中的,恰是说到了眼前老者的心里去,女子不禁一阵唏嘘,暗自道:“原来这老头背着刀,一骑独乘,却并不是个甚么侠客,方才示意要他相救之时,却是不理不睬,这番不过是随口使了几句挑拨讥讽,竟有如此上心。”。
“师父!使得神功来,教这老头好看。”女子又一句得意喊道。
“你住嘴!”牛万生猛然一喝,一番怒气,拂尘便要扇向身旁女子时,却被叶三峰抽刀挡下,两人马背上过了三招,牛万生从马背上翻身一跃,翩然落地。
“叶三峰!你自是天下刀王,但也休想在我牛万生面前讨甚么便宜,只道是你莫管这些闲事,否则我便是敌不过你,亦要教你玉石俱焚。”牛万生一番震怒,一扬拂尘,双目外凸道。
“唔,我道是哪个?原是阴山老道牛万生?怎么,这阴山上的棺材,还掀得不够,又要到江南来耍耍?”叶三峰一番讥笑,坐于马背上,向牛万生徐徐逼近,正是一副盛气凌人之势。
恍然间,牛万生“呀”的一声怪笑,只见他口鼻歪斜,双目如虹,一运功来,顿时浑身黑烟四起,一股腐糜之气,将他脚下、身旁的一些草木,尽然腐蚀。女子见状,知道两人便要斗法,不禁策马奔了半丈,随即伏在一旁观窃。
风草动,刀光起。
昆仑老刀眼中闪过一道凌厉,背上长刀出鞘,人已如影而至,一刀凛凛,刀气纵横。牛万生似毫不示弱,他这一身阴山毒功施展起来,拂尘如千丝万缕道金针一般,化作粒粒黑雾向叶三峰迅飞而去。
“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叶三峰偏头一笑,他这一阵刀气将牛万生的毒缕扬飞了去,那道道黑针扎在四周的枯木之上,顿时枝桠尽断,浓烟四起。
一阵斗法三十回合,那牛万生似已使出了浑身解数,毒功愈使愈烈,额上亦冒出冷汗数粒。叶三峰见到,不过兀自一笑道:“如何?牛老道,我这里还未使得上力气,你便要撑不住了,只怕是将你这一身尸毒快使尽了罢?”。
牛万生一阵恼羞成怒,双目如血,攻势渐猛,而此时叶三峰不过是不屑一笑,他先前这一番刀光,不过是一试牛万生之功底,叶三峰心中自是十分的明了,眼前这道人,虽说其用毒阴辣之功,在江湖上是十分的有名气,甚是武林各派,皆有所忌惮,不过其内功修为却至少差自己三十年,他这一番毒功使在自己面前倒却无那般可惧。
所谓阴山毒功者,全凭提炼毒瘴,加以内功修为,以达结合之效,方可使之一招一式,皆有无穷威力。这倒不是说阴山毒功有着可开山劈石、排山倒海一般的内功力道,而是它有着一般内功未所能及的沾上则死、染中则亡的邪毒之功效。
叶三峰双目一眯,笑得自然。才过几招,他便已然知晓,如牛万生这般毒功,自然是上不了大的层次,其武功根本,立于内功修为之上。若是内功比牛万生差的,自然是要受牛万生的毒功相残,可谓惨不忍睹。但若是内功超越牛万生时,牛万生这一道阴山毒功,打斗中却显得不那么奏效。正是敌弱我并、敌强并我之势。而牛万生多年来在江湖上留下的骇人听闻的名声,死伤的更多便是那些内功修为浅薄的各派人士,所留下的幕幕惨状,再经由众人一番相传,才会让世人觉得,阴山老道此人可怖。
当然,这只是对叶三峰而言。相较于一般门派弟子或大弟子,只怕是还未能达到牛万生这般修为。
此时,叶三峰似亦没有许多兴致再与牛万生相斗下去,见得牛万生一番发癫发狂的模样,叶三峰亦不过是摇首一笑。功力渐起,他挽着一柄晃晃的长刀飞升至半空,眉目里射出一道青光,其衣飘飘,如蝶翩然而落,缓而静。叶三峰发须颤颤,悠然一刀,与其身共化作一道绚丽的虹光,直向那牛万生飞驰而去,即使在这朴素的冬日里,一片彩蝶掀过,更衬出这一刀灿烂夺目。
牛万生拂袖,一番运功抵挡,倒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全身毛发乍起,猛然使出一招“万蝠护身”,只见阵阵黑雾瞬时围绕他身旁纷飞而起,化作粒粒黑点,卷起一股黑雾屏障,护在了牛万生四周。
这招黑与彩的较量,终是在叶三峰的收刀声中了结。
一道彩光突至,瞬时便将牛万生这招“万蝠护身”击破,万道黑影残,消散殆尽。而昆仑老刀这一刀,寒凛凛的刺透了牛万生的右臂,牛万生面目狰狞,一阵催心的痛楚传来,使得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拂尘。叶三峰不过兀自一笑,将长刀抽出,入了刀鞘。
叶三峰并未要了牛万生的性命,眼见着牛万生肩膀上滴落的浑浊的血,他不禁挑眉一叹。想是牛万生半生修炼,醉心练毒,如今练得个人魔鬼样,连这浑身之血,都已失了色,变得黄白相间,早已不同寻常。
“小道儿,修炼不易,你走吧,吾今日便是舍你个教训。”
叶三峰翻手一挽,将刀鞘背在了身上,翻身上马。牛万生受了这一刀之创,眼见得昆仑老刀不杀他,便即慌忙窜逃,连一旁遗落的马匹都顾不上去牵。只待逃出三五步时,牛万生忽然返头,朝着半丈前的那位女子猛地喝道:“小姑娘,你所中之阴山尸毒,除我之外,世上无人可解,你若想活命,便到今日苏州相逢之处来寻我,信与不信,你自掂量。”
道完,牛万生扶着右臂,窜入了一片林间,遂慌忙消失在这山道之中。
女子本是伏在一旁,此时见到牛万生走远,不禁小心翼翼的牵马出来,一举目时,看到叶三峰正坐于马背之上,神情严肃的望着自己,女子忽觉不妙,只暗道:“莫非刚从阴山老道手中逃出,又要落入这甚么昆仑老刀之手?”,一番徘徊,见到叶三峰只策马驻步,并无甚么动静时,女子不禁一翻上马,“驾”了一声,慌忙策马要走,却被叶三峰飞身而至,一把扣住了她的肩骨,直将她从马背上掀翻落地。
“哎哎哎...我说你这个老头,害臊不害臊,本着一身修为,竟要欺负我这么一个小姑娘。”
女子从马背上跌落,顿时爬起身来,瞪眼怒道。
“小姑娘,似你这般十六七岁的年纪,却修得一身邪毒之功,倒也不像个甚么善人?你与那牛万生,是何关系?他为何在你身上种下尸毒?”昆仑老刀一边抚须,一边肃然道。
“这你管的着嘛?”女子轻挑的哼了一声。
“想那阴山老道,痴迷练毒,若不是为了甚么珍奇毒物,岂能纠缠于你?”叶三峰轻笑问道。
“我怎么晓得他为何要纠缠于我?我说老头儿,你若不杀我呢,我便要走了,本姑娘身中尸毒,性命要紧的很哩,懒得跟你在此扯那些这些。”女子轻挑眉,嘟嘴怨声道完,见到叶三峰不言语,这便复翻上马背,策马欲行。
“小姑娘,欲往何处去?”叶三峰回头问道。
女子并未作答,一声爆喝,策马将行,又被昆仑老刀旋身追上,而后被昆仑老刀一把挟住,将她置于马鞍之上,封住了女子的穴道。
“臭老头,快放开本姑娘。”女子大声呼道:“你想带本姑娘去哪?”。
“苏州!”
叶三峰一声沉喝,马蹄一扬。两人同骑,任凭得这女子一番挣扎喊叫,叶三峰自顾策马前行,直往苏州城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