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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开。”
一片混乱之中突然响起了清冷的声音,那昏沉沉的牢头有些红了眼的转头就骂
“哪个不长眼的腌臜货坏老子的好事情?”
那牢头松了手,秋棠只抓住这机会拢起已经撕扯的不成样子的亵衣,抱着自己战战兢兢的缩在墙角,秋棠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般,眼泪淌过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从下巴滴落。
她微微抬头望向说话那人,是个温润沉静的中年男子,唇间留着两撇胡须站立在这牢房之中却如松柏一般挺拔。他穿着件绣福纹的黑色广袖圆领衫,外头还罩着一件深蓝披风,淡淡的看着秋棠。
“你怎么进来的?你他妈……”
郎君微微抬手伸出了一面小令牌,上面刻着烫金的三个正楷大字
“武德司。”
中年郎君淡淡低头只道
“滚出去。”
“您,您是……武德司衙门的,小人多有得罪,小人不是,不是小人,是这腌臜货勾引的小人,是她……”那牢头忙不迭的磕着头,
“哈?”那郎君突然歪着头冷笑了一声,却对这荒唐话语未置可否,只微微摇头方才继续重复道
“滚出去。”
“是是是。”那牢头连滚带爬的出了牢门。
郎君收好令牌,微微提了提前襟蹲在了秋棠面前,郎君身上有着淡淡的松香味儿,发髻梳得十分整齐。他看着满眼警惕的秋棠低了头从广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想要帮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渍,可秋棠只往后躲得更狠。
郎君笑了一声只说:“我若早成婚,现今只怕也有个比你小不了几岁的女儿了。”郎君话说的温柔,可动作仍旧如常也不顾秋棠的反对硬要给她擦拭着脸上血迹。
他轻轻将秋棠的乱发捋到耳后,淡淡的说道
“我来救你。”
“你是谁?”
“我姓裴。”他长了一双修长的手,拂过秋棠此刻干净的脸颊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耐心的说道
“别哭了,我来救你。”
“你,你为什么……”
裴玉山从身上解开子母扣脱下披风,一把将秋棠圈进怀里抵在她耳侧轻声说道
“今日送你家姑娘负屃的八大王赵端贤,他管我叫声舅舅。你要知道,无论是官家还是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八大王,所以如今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杀了你死无对证,查无实证干净利落何必再费心思救你出去。但是我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活的机会。”
说罢裴玉山松开了她,只微微帮她掖了掖脖颈上的缝隙,随后便是笑容如常的看向她。仿佛刚刚威胁说要杀了秋棠的那个人,与他毫无干系。
“你,舅舅?可八大王他的母家明明姓元,你……”
“嘘!”
姓裴,连八大王都要喊他一声舅舅。那便只有一个人了,当年元娘娘拼死保下的肃王府长史裴谞的儿子,裴玉山。
云寅宫变后,皇权更替,先帝曾在一日杀尽太宗旧臣及其家眷,太宗之子肃王乃至其旧臣皆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为的不过是一场财产争夺罢了。
本朝太祖皇帝曾是齐朝的兵马大元帅,在前朝的皇帝御驾亲征被戎国俘虏后带兵起事,血战五月坚守住了东京城,援军驰援后一路反攻至茫山诛杀戎国大将阿律那先,将西戎彻底逼退至戮狼关外,后改朝换代。
先帝乃是太祖皇帝之子,曾经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可却被自己的亲叔叔趁太祖皇帝病危夺权。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就成了被囚禁在宗人府整整十年的阶下囚。
云寅宫变后,那些曾经拥立太宗皇帝的人自然成了先帝他最痛恨的人,更不要说肃王,先帝的亲叔叔太宗皇帝唯一的儿子,昭然天下的准太子。
又怎么可能活?
肃王的属臣,又怎么可能活?
可偏偏裴玉山成了例外,死里逃生的云寅遗孤中唯一个不用改名换姓且正大光明的站在东京城里的人,就是裴玉山。
秋棠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松了口气,微微笑了出来,她知道……自己能活了。
裴玉山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歪了头笑看着她道
“裴玉山,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中间两个字,玉山,是我的名字。”
裴玉山不再多话只沉静的待在原地等她开口,良久秋棠才言
“我不曾吐露过一个字,还请你救救我。”
裴玉山只是笑了笑良久才说了句
“你这小丫头倒是挺能忍,十指连心啊!武德司里的察子都不一定挨得住,你当个侍女可惜了。”
“你来了,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裴玉山听了这话微微抬起了头,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的盯着秋棠,他望着面前这个怯生生却又对着自己怀着无限希望的娘子粲然一笑
“当然,我说了是来救你的。”
秋棠望着他温润的面容,还未明白话中的意思,裴玉山却一把抱起她往外头走去。
“你叫什么?”
“秋棠。”
裴玉山微微低头看着这小丫头跟只猫一般窝在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生出两分怜惜之情。
“要我杀了他吗?”
秋棠抬起头看着他并不说话,裴玉山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只笑问
“不忍心?人都这么善良,可怎么好啊……”他微微感叹了一句便就不再开口,只裴玉山抱着她从这牢房里光明正大的走了出去,牢中亦有官员出来阻拦可却未见裴玉山有半分迟疑。
“这位官人,您可不能带罪人走啊!这是许相爷手下张统领交代的,必要严加看管的。”
裴玉山并不理睬,只是趁着黑夜下的几分月色将秋棠抱上了马车才撩了帘子走了下来,望着马车外的一众官员,淡淡说了句
“你们,哪个为首?”
一着官服的立刻走了出来只说
“小人管事,还望官人给个交代,莫要让小人们难做。”
裴玉山微微点了点头,抬起左手缓缓捋直右手的广袖后,突然猛地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打的为首之人一个踉跄。
裴玉山脸上却仍旧是那份从容,他不紧不慢的抚平衣袖,方才骂道
“何思慧就是这么御下的吗?你们刑部是天家的刑部,还是他许谓家的刑部?纵容许谓家奴滥用私刑,纵容本部狱卒奸淫掳掠,你们是官还是匪啊?再有,我武德司行事何时轮到你等置喙了?想要交代?这!就是我给的交代。”
“官人息怒,是小人御下不严,是小人……只是小人,也开罪不起许相爷啊!”
裴玉山微微弯了弯身子轻声说道
“今日你就当我没来过,说她得了疫病也好得了天花也好找个理由扔去独牢里再找个体量相似的关在里头不准人进去。记住,谁来都不准放人进去,露了馅儿你看看许谓能不能够放过你。此次春闱前,事情给我按住了,春闱之后与你们刑部毫无干系,明白了吗?”
“官人,这……我只怕瞒不住这么久啊!”
裴玉山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微微在他面前展开只道
“这就是供状,签字画押一应俱全,撑不住了就给他们。只是关在独牢里的人,谁来都不准见。若你挡不住,那可真是没有一点活路了。”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裴玉山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武德司奉官家之命行事,你们到底是为官家办差还是为他许相公办差,想清楚。还有让你手下的人都记住了,想活命就都把嘴给我闭严实咯!一个字,多说一个字……”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们从未见过官爷,小人们也不知这关在独牢里的罪人是为何染了时疫,只是从此刻起刑部监牢为防止疫情扩散便许出不许进了。”
裴玉山微微点头转身就要上马车,可刚抬了脚却又转头,还未说话那人便就凑上前来,忙问:“官人还有什么吩咐?”
裴玉山微微抬了抬头,若无其事的说着:“那个牢头,杀了吧!”
“啊?啊!小人,遵,遵命。”
“做干净些,不要给你我惹麻烦,听清了吗?”裴玉山微微笑着看着他,那人连忙跪了下来忙不迭的应声。
裴玉山微微抬手,指着那站在最后的年轻差官说道:“你,过来。”
那年轻人木愣愣的走了过来,被管事的一把按下脖子跪了下来,裴玉山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道
“叫什么?”
“吴为。”
裴玉山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这名字还是笑这人。
只微微低下身子将他扶了起来,道:“明日来趟武德司衙门,别担心只是嘱咐你几句话,说不定再给你找件好差事。”
那年轻人始终低着头,脸上还留着哭过的痕迹,裴玉山微微笑了笑便往马车里去了。
车里的秋棠缩在角落里,已然成了惊弓之鸟一般,见了是裴玉山眼中却仍旧是戒备与不安。
还不待他开口,突然听见马车外一声:“对不起姑娘,是我无能。”
裴玉山微微叹了口气,撩了袍子将腿搭在车板上很轻声的说了句
“无能就是最大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