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茶树湾镇的学生们安静极了。
任谁都能看出这几天许夫子的情绪不太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儿呢?
大概就是,很突然,很惊讶,很害怕,很沉重,很无奈。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人都害怕许夫子的怒火一个倾斜浇到自己的头上来。
总这样好来来回回也不是个办法。
一众人私下反复的讨论。
有人号召大家好好做功课的,有人建议送些梅兰竹菊的,有人打算请孙夫子劝慰一下的……许是正经久了,各种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想法全部被毛孩们捯饬了出来。
可无论再好的想法,最终也还是像老鼠开会欲送铃铛给猫似的——只敢想不敢行动。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小公子近几天也安静到诡异——上课不在夫子面前作妖,下课也不与旁人说笑。如果说以前活泼调皮、家境殷实的他如那绽开的红花一样鲜艳夺目,那么现在就像一棵铁树沉默倔强。
思前想后毛孩们决定找一位代表去探探许夫子的情况。这帮孩子大多都很崇拜江弘文,所以大家对他充满信心和期待。只是江小公子素来和许夫子脾气不对盘,也不知他会不会应下……
江弘文皱着眉头听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点起鸡皮疙瘩。
搞了半天,他才明白这些人的真实目的。
出人意料的是,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其实他一直因为那天的事忐忑不安,心有愧疚,还有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幼小的心灵也受到了强烈的摧残他都没事为什么夫子偏偏郁郁寡欢。
难道是因为自己脸皮比较厚抵挡进攻了?
他偷偷摸摸自己那张温润俊朗的脸,咦,也不算是多厚嘛。
那肯定就是夫子的原因了。
这么想,心里的负罪感一下子就降低了好多。
嗯,那好像……更难办了?
谁人不知道我江弘文风流翩翩美少年,到处找事不会闲,干啥好像都不行,气人反而第一名……
这要是让他去扁人怼人他都行,关心别人等于要他小命啊。
“我太难了”这句感叹陪着他回家,吃饭,洗漱。
直到入睡的前一刻,他才接受了这个不能推掉的麻烦事掉落自己头上的事实。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
江南四月朝暮雨,愁兼杨柳一丝丝。
他穿戴好蓑衣斗笠在马上坐稳,接过小厮递来的纸伞,正欲策马扬鞭,看了看迷蒙的天色,又将扬蹄的马喝止,让小厮再给他拿把伞过来,方才离去。
泥泞路难行,江弘文到学堂的时候,许夫子已经端坐在了桌案旁,还是那袭干净的烟青色衣袍,只是因为淋雨的缘故颜色变得比以往都湿。
愧疚再一次涌上江弘文的心头。
本来许夫子是不用狼狈的淋雨的,都是因为他拿走了夫子的伞…
正值春夏交替之际,寒气入身更易感风寒…
于是,今日听学的时候江小少爷再次灵魂出窍…
朝来寒雨晚来风,许瑾纯一出学堂,便有湿冷的风长驱直入灌进衣领。她打了个寒颤,向小屋子走去。
背负着众人寄予厚望的“深情”凝视,江弘文浑身僵硬地拿着伞追着徐瑾纯跑了出去。
空山烟雨朦胧,他手里的纸伞晕染了丹青。
顾不上鞋底的厚泥和衣袍下摆溅上的点点泥浆,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向许瑾纯奔去。
风把细细的雨丝吹弯吹折,擦过许瑾纯的面颊,斜入身后紧随的江弘文的伞下。
眼看他跑到了夫子的跟前,不料没看清脚下,忽的踩到一个填满泥水的小坑里。
泥水浸入他的鞋子,也飞溅到许瑾纯的袍子上,那被雨浸润的青蓝色粗布上落下点点痕迹。
江弘文:…
此刻我的内心只有否认三连: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看到!别骂我…
江弘文将手里撑着的那把油纸伞不动神色地往许夫子头上挪了挪,在夫子的身后亦步亦趋。
这不合常理的骤然的动作使她惊讶不已,许瑾纯转过身,艰难地睁大眼睛,就知道又是他!
冷冷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那把崭新的伞,懒得再与他废话,她转身又踏入密密的雨幕中。
江弘文想再次追上前,但又想到自己弄脏了许夫子的衣袍,再加上那只浸了水的靴子让他难受极了。
想他堂堂一个大少爷,什么时候把靴子弄湿了还不能立即换掉,不能忍!
可这也怪不得许夫子,都怪自己没长眼睛。
江弘文憋屈地深一脚浅一脚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