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过去了,夏明月没有来找我。
一直到第六天的晚自习,当夏明月和班主任汤老板一起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眼前突然窒息成一片漆黑:
夏明月是来要回她的照片吗?
居然还郑重其事地叫上汤老板?
“金秋,那天你怎么不辞而别?”夏明月精灵般站在我面前。
“我……我……”
“金秋,还有四天就国庆节了,小品排好了吗?”汤士杰满脸笑容:“听明月说,小品写的不错,有可能拿个一等奖啊。”
呵,夏明月不是来要照片的,我的心一下子掉回肚里,继而又涌起一阵惊喜:啊!夏明月果然默认了我对她的感情……她读懂了影集里的空白!那是我一颗滚烫的心哪!
“金秋,二十七号下午,各班节目在礼堂彩排,你让汤老师安排一下时间。”夏明月轻声对我说。
“金秋,这次晚会,市里、局里领导都要来,很重视的,千万不能砸锅!”汤士杰拍拍我。
我点点头,差一点被汤老板感动的热泪横流。现在我才明白,夏明月为什么要先看我的小品剧本了,众所周知的原因,那一时期,保持社会稳定是全党、全国的大局,尤其是对学生,各地官员们总是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那次演出市长真的来了,后来这位父母官被送进了监狱,不是政治原因,而是经济原因)。
我四下看看,已经有同学在注意了。
我站起身:“明月,我们到外面说,别影响别人。”
走廊里很静,只有我和夏明月两个人,我搓着手:“明月,彩排……觉得还是不去的好……”
夏明月笑了:“你自己决定吧,是不是想保持演出效果?”
我摇摇头,鼓足勇气:“明月,那个小品……别人怎样看都不重要,只要你喜欢,我就很高兴……”
“为什么?”
“我……我说过,这是送你的第一份礼物……只要你喜欢,别人怎样看,我不在乎……”
夏明月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忽然异常真挚地道:“金秋,怎么对你说呢,我觉得,如今这时代,人生的未来,很可能不是按你当初的选择发展,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小品很有灵气,发展下去,也许……不要只考虑哪一个人喜不喜欢,我真的希望这个小品能在你人生当中起到一点什么作用。我也说不清,只是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认真去做对吗?好,我走了,请你转告黄斯文,二十七号下午彩排,别忘了啊。”
夏明月走了,我目送她梦惑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思索着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我极力想从中剥离出某种暗示,但却一时理不清楚。“金秋,我觉得我们是不是真练一下?”沐子明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别到时候真的砸了!”
“让我想想,哦,你去告诉那只臭蚊子,二十七号彩排。”
我望着夜空里闪烁的星星,忽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很遥远,也很飘渺……
7
沐子明对演好这个小品投入了极大热情,一再鼓动我参加二十七号的彩排。我知道沐子明迫切希望借助这个小品提高自己在同学中的份量,确切地说,是提高在田晓梅心中的份量,但我还是拒绝了,我的理由很充分:任何一个文艺作品能否成功,关键在于首次亮相的轰动效应,尤其是小品,如果我们过早暴露,那所有的包袱都将失去它的突然性、可塑性,从而变的毫无份量。
我说这话没有其它任何原因,我记住了夏明月的忠告:人做任何事情都应该认真。
我准备认真一回。
我仔细考虑了这部小品必须搞好的几条理由:
第一:夏明月对这个小品寄予希望,我不能让她失望。
第二:我需要借助这个小品提高我的含金量,至少在夏明月父母眼里,我应该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形象。
第三:人争一口气,黄斯文这小子自以为是,我必须通过这个小品,从灵魂深处击败黄斯文。
第四:沐子明竭力想通过这个小品的演出来获得田晓梅的好感,做为好朋友,我应当帮烂木头这个忙。
正是基于上述理由,星期天,我约了沐子明到洹园去对台词。
台词出自我手,我当然不用多费心思,难得的是,沐子明这小子台词背的比我还熟,看来他为获美人芳心,真的是倾情投入。
少了背台词的负担,我们一下子轻松起来,惬意地看着洹园的风景。
洹园湖面上飘散着十多只小船,碧波荡漾的湖光水色里,小船上的情侣们优闲地享受着幸福时刻,阵阵细如柳丝的秋风,隐隐送来一两声呢喃的轻笑,我和沐子明看的发呆。
“金秋,啥时候划船的人里才会有我们哪?”沐子明深情地说。
我笑了:“他妈的!咱们现在就可以租船!”
“得了吧!两个大男人,糟踏了这大好美景!我是说,啥时候咱也能和心爱的姑娘一块儿?”
我一下子想到了夏明月。
是呵,我有和夏明月一起来这里划船的机会吗?如果真有那一天,到时候,我一定把小船停在那排垂柳的第三棵树下,那里,柳荫浓密处,丝丝柳枝几乎垂到清亮的水面,一对情人能乘着小船停在缕缕柳丝中,那简直就是一幅诗意盎然的水粉画,到那时,我和夏明月将安静地隐在垂柳中,相互倾听对方的心跳
“喂,金秋,我告诉你,蚊子这家伙和吉萍可真的不一般了,”沐子明悠悠地说:“我已侦察到了新的情况。”
“有什么发现?”
“记得上次蚊子让大家来这儿吗?那天我们一共租了三条船,蚊子和吉萍一条,喂,黄斯文一开始可是想让田晓梅上他的贼船的,田晓梅没去,对了,那天你说让我看看文竹,是不是就指田晓梅?”
“聪明,猜着了!”
“嘿嘿,看看文竹?”沐子明摇摇头:“你小子真有创意,班里两大美人儿,吉萍是朵水仙,田晓梅也真象极了一棵文竹,清秀、文弱、美丽,还有一点点忧郁。”
“后来呢?”
“后来,田晓梅和李原则一条,我……我和张翠萍一条,真他妈丧气!那会儿我连划船的力气都没有……”
我哈哈大笑:“你为什么不让田晓梅坐你的船?”
“我来得及说吗?我还没张嘴,她抬腿就走人!”
“那你只好当张翠萍的护花使者了!”我想象着沐子明当时的样子,直发笑。
“护个屁花!狗尾巴花!笑!你还笑!”沐子明捶了我一拳,又正色道:
一开始,大家都在一起划,后来就散开了。我看蚊子和吉萍往西边划,想跟过去,张翠萍不让,非要往桥洞里钻,后来,蚊子的小船就不见了,你猜,我后来在哪儿发现了他们?”
“别卖关子,说!”
“当时我发现吉萍脸红红的,凭直觉,我发誓,那是女人沉醉在巨大幸福之中时才有的脸色。吉萍依在船头,浑身好象软绵绵的。”
“快说他们在哪儿了?”我浑身一荡,一下子想起和田晓梅在机场那个绚丽的梦。
“就在那边第三棵垂柳下。我发誓,黄斯文这小子一定不老实,至少,他一定吻过吉萍,说不定还有别的动作。”
第三棵垂柳下!那不正是我幻想要和夏明月呆的地方吗?他妈的!臭蚊子居然也看中那地方,而且捷足先登了!我胡思乱想,立刻对那棵刚刚还充满诗情画意的垂柳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仿佛那片水面沾上了无法荡涤的污浊。
“金秋,我现在都后怕,如果田晓梅和蚊子一条船,那……田晓梅柔弱的性格,只怕吃了亏也得忍着……”沐子明揪出一蓬乱草,使劲握着。
我又想起机场和田晓梅那个绮丽的梦,还将她两片薄薄的嘴唇……
“这只臭蚊子!还他妈真想左拥右抱,弄个绝代双娇了!”
我冷冷一笑:“黄斯文还没有这个本事,田晓梅不是爱虚荣的女孩子:”
沫子明叹口气:“金秋,说实在的,我知道田晓梅对你很有意思,要是你也……哥们争不过你,立马放弃,另觅芳草,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你对她若际若离,倒底什么意思?顺便说一句,我偷看了你的课堂笔记,那上面的小插图,都是田晓梅给你画的吧?”
我吃了一惊,沐子明这小子不够朋友!竟敢偷看我的东西,幸好,夏明月的照片我放在了日记本里。唔,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锁好照片,决不能让沐子明发现!
沐子明把话说的如此明白,我无法再含糊其词,但我又决不能告诉他我心里装着的是夏明月。
我思前想后,决定再绕一个圈子。我把一块小石子使劲扔到水里,然后郑重地看着沐子明:“木头,我知道你爱田晓梅,你第一次看见她就爱上她了对吧?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这种爱是不是达到了……刻骨铭心的程度,但毕竟是爱了……”
“屁话!绕这么大圈子干嘛?”沐子明又揪起一蓬乱草搓着。
这一瞬,我忽然想起夏明月对我说过的话,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既能安慰沫子明,又不至于伤害田晓梅的办法:
“木头,这么说吧,人生的未来,很可能并不是按你当初的选择发展……男女之间的感情也一样……”
“这话听着很有哲理,但你还是在绕圈圈!”
我一笑:“那就明确说吧,你,我,田晓梅,再加上郭维娟
“停!金秋,那个郭维娟,你不是根本就没意思吗?怎么又提起她!
“她毕竟是我父亲中意的儿媳妇。当然,这与我目前关系并不大,因为……我到现在也没见过她,这也正是我对你说的人生未来,很可能并不按你当初选择发展的关键。我承认田晓梅对我有意,但郭维娟的存在,现在还是事实,也许,有一天我会接受田晓梅的感情,但那必须在我处理清和郭维娟的关系之后,我觉得,爱,应当是一朵完美无缺的鲜花,不能有半点残缺:所以,我对田晓梅不际不离就是这个意思!”
“你小子,不觉得这样太自私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凭什么让人家田晓梅不上不下的等你?你是什么人物?****?”沐子明生气地大叫。
“事实上,我这样对你有好处,咱们关系不错,是真正的铁哥们,当然,爱情永远都是自私的,根本不存在转让。这样,我给你三年时间追田晓梅,咱俩都在一条起跑线上。”
“你有这么伟大?你也承认爱情都是自私的!”沐子明惊异地睁大眼睛:“我就是……嗨!你把我当傻子耍?田晓梅心里有你,你根本已经不战而胜了,装什么高姿态!”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的!怎么样?”沐子明象一只斗鸡。
我叹口气:“木头。其实感情这玩艺儿,芥茉调凉菜,各人有所爱。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咱俩都是剃头挑子这句话吗?”
“记得又怎样?金秋……你……你……你该不是和郭维娟办那事儿了吧?解不脱了?”沐子明一拍脑袋,一幅仿佛如梦方醒的样子:“哈哈!你不是说没见过她吗?都是骗人?”
“随你怎样想吧,我要到市里买东西,不说了!”
“你先老实交待!倒底是不是?”沐子明堵住我,眼睛里烧着一团希望之火。
我郑重地看着沫子明:“木头,如果我说没有这事儿,你信吗?但我相信田晓梅一定信!”
沫子明神色暗淡下来,怔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怪叫道:“我信!我他妈的也绝对相信!但,如果不是这样,你说剃头挑子又是啥意思?另有所爱?会是谁?吉萍?不可能!小王芳?这是长相可以的,但从没见你们有过接触啊!唔?该不是那个大妞吧?”
我的心剧烈一跳,烂木头这小子聪明绝顶,居然能想到夏明月。
我强按心神,故做镇定:“大妞?哪个大妞?”
“护士班那个!”
“开什么玩笑!也许我看上的是张翠萍呢!”
“张……翠萍?哈哈哈哈……你说是张翠萍?”沐子明笑的弯腰跺脚:“我……我……的妈呀……张……哎哟……我再笑就……昏过去了……我……昏了……”
我推了他一把:“笑什么笑!吃了鸽子屁不是?我告诉你;丑女也爱,美女也爱,是为真正的乱爱!这都不懂:我要去市里了,一起去?”
我暂时渡过了沐子明怀疑的危机。
然而,当沐子明和我一起寸步不离转商店的的候,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想给夏明月买生日礼物,19年前的10月7日,上苍把夏明月赐给了我金某人,但沐子明跟屁虫似的跟着,这使我既恼火,又无话可说。
我们已经转了六家工艺品店,我一眼就相中了街口那家柜台里摆着的一只水晶小女孩儿,不知道这是哪位情圣设计的工艺,绝对把握住了少男少女的心理。
水晶小女孩儿斜带一顶小红帽,长长的黑发波浪般飘散下来,然后在发梢微微扬起一个小发卷。小女孩儿两只眼睛深邃、忧郁、又脉脉含情,似乎在等待,又象在期盼,腥红的嘴唇仿佛让人能听见她喁喁的细语,整个形象给人一种怜爱、温馨、雅致、清丽的感觉。
啊!这个小女孩简直就是专为夏明月设计的,我坚信她一定会喜欢,然而,我却不能当着沐子明的面去买她,我必须小心,我已经后悔今天和他谈的太多,这个精明的家伙,哦,这个让爱情之火烧的异常精灵剔透的家伙,现在已经变的目光犀利,而且特别敏感,他一定在千方百计寻找我另有所爱的证据,然后以此去打消田晓梅对我的情意。
我必须设法甩掉他!
我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木头,快十二点了,你先回学校,我想回家看看父亲。”
“我陪你回去,见见老人家不过份吧?”沐子明狡黠地笑着。
“不是这个意思,我父亲现在住姐姐家,你知道,家里的事儿,有时很难说……”
“要是这样,那好,自己去吧。”沫子明淡淡一笑。
“我钱不够,你得借点儿,孝敬老人嘛,总不能空手回去”
沐子明掏出五十元钱,点给我两张:“二十够了吧?我还想买点东西呢。”他脸上闪过一丝兴奋。
我心中一动。若无其事接过钱:“木头。说不定我回来给你带点好吃的!”我决定,先到别处吃点饭,非把他小子熬走不可。
一直到下午三点,我才又回到那家工艺品店,四下看看,沐子明无影无踪。
我买下了水晶小女孩,礼品小姐在包装盒上用红色彩带扎了一个精致的同心结,这份礼品一下子显得完美无缺。
我依然在柜台前踌躇着,这份礼物就只仅仅祝贺她的生日吗?我是不是借此机会对她说点什么?
“送给女朋友吧?你很有眼力,这个水晶小女孩她一定喜欢。能想象到,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充满淑女气质。”礼品小姐走过来,笑容很甜。
我在心里冷笑,这种讨好顾客的话,礼品小姐一定对不少人说过,但我不能不承认,她对夏明月的形容却很正确。
“可是,只送一只水晶娃娃,你不觉得还少点什么吗?比如,你不想对她说点什么祝福的话吗?”礼品小姐抚摸着漂亮的同心结,好象看穿了我的心思。
“那你有什么建议?”我提高了警惕,我知道,礼品小姐是想推销她的商品了。
“我想,你还需要一只表达情感的燕子。”礼品小姐从柜台下取出一张粉红色的心形信封:“这个合适吗?三毛钱,很便宜,也很实用。”
我立刻在心里接受了她的建议,粉红信封配上水晶女孩,真是绝妙的完美组合,尤其,那信封上印着一个带翅膀的小天使,任何一个女孩子收到这份礼物,不用看内容,就足以理解这种组合的含义。我想象着夏明月接到这份礼物时的神情:惊喜、羞怯、脉脉含情……
我毫不犹豫买下了那只信封,甚至对自己刚才怀疑礼品小姐的动机有些歉然。
我回到学校时,已是下午六点多了。
宿舍里空无一人,我将礼品小心地放到提包里,一眼看见沐子明床上有一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这小子,买什么好东西了?我打开袋子,哇!里面赫然是一个和我的礼品包装一模一样、扎着同心结的小方盒子,一张粉红信封。我突然大笑起来。
桌子上有张字条,是沫子明留给我的:
金秋,四清来了,他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来了有好酒:我和田晓梅在东北八大炖酒家等你。
四清来了!
我高兴地挥一下拳头这家伙,居然招呼都不打突然就来了:我的眼睛突然有点酸,想流泪。
沐子明这小子替我想的还算周到。
八大炖酒家离学校不算远,这是一家以做东北菜而红火的酒店,一段时间里,虽地处偏僻,却每晚都是车水马龙,食客如云,不过现在生意淡了许多。
我进了酒店,服务员把我领到雅间里,沫子明、田晓梅都在,却不见四清。
“四清去向老板请假,他说没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你了,所以没准备,回去安排一下。”沐子明用脚踢踢椅子,一面向我解释。
“他还是那个脾气,总是替别人想的多。”我坐下来:“晓梅,烂木头上回不是说他请客吗?这回就宰小子的!”
田晓梅笑笑:“这可是酒店,要很多钱的,你太狠了点吧?”
“哈!这可是头一回听你替烂木头说话!”我打个响指。
田晓梅忧郁地看我一眼,垂下头:“我只尊重事实。”
“好!那就尊重事实,木头,这钱还是我出。”
沐子明哈哈大笑:“这才是人话!四清谁的哥们?”
“我的,也是你的,晓梅不算,她是女孩子。”
我们耐心地等着四清。
沐子明转着茶杯:“金秋,趁四清没来,还是接着说说你们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当然在那家酒店干了。”我笑起来:“四清只做了一道菜,卤素鸡,就把眼镜老板彻底镇了!”
“四清……真的会厨师?”田晓梅好象不信。
“开始不会,他在郑州学的,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学会两年了,哈,那个混蛋乡长决不会想到,他的淫威,竟造就出一位优秀厨师!”
“别老是骂人,这样不好的……”田晓梅幽幽地看着我。
我哈哈一笑:“遵命!嘿嘿,那一回,眼镜老板算是碰上救星了。当时,四清让他再买几张桌子上烩面夜市,就是如今大街上到处都是的夜市,那时候,整个古城,酒店出夜市的还不多,可是老板担心赔本,不肯投资,只让把原来的桌子搬出去。
第二天,我和四清跑遍了古城的药材店买做烩面的调料,结果空手而回,古城的药料不行,味太淡。”
“好象你小子也学会了吧?不就是那几样嘛草果、豆寇、香叶、丁香……”沐子明撇撇嘴。
“哈!我怎么忘了这里坐着一位中医世家的传人?”
“别说,那几样玩艺儿,只要是中医,都会!”
“但是,每样的用量呢?”
“用量?这……就不知道了。”
“所以,你只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教训孩子般教训着沐子明:“药料的配方,那是关键的关键,后来四清提出到郑州去买大料,老板又担心花钱赔本,四清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说不干了,老板这才下了狠心。再后来,老板当然就眉开眼笑了,我们只用了半个月时间,酒店每天的纯利就达到了四、五元。老板怕四清搁挑子,专为我们租了房,每天供爷爷似地供着,也就在那段时间,四清才对我说了他的经历,哦,子明,四清现在是不是还留一脸的胡子?”
“是,咋一见他,我还当是个小老头呢。”沐子明笑起来。
“其实四清只比我大六岁,他儿子……今年该是一岁半了,可是四清……还没抱过孩子一次,甚至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沐子明不解。
“四清不能回家,公安局的人天天都在抓他。”
“什么事儿?”
“四清有个妹妹,被乡长的儿子骗了,她怀了孩子,乡长儿子又甩了她。四清去找那个混蛋,结果被他找了几个流氓打了一顿,四清用铁锹把一个家伙的脚打断了,公安局说是故意伤害”
“这该是正当防卫!”沐子明大叫道:“难道没有人主持公道?”
“公道?多少钱一斤?”我冷笑:“四清小舅子要是县长,保证有人主持公道!”
“他妈的!一个乡长就如此嚣张,这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吗?”
“是,天下当然是共产党的,而且,那个乡长本人就是共产党员!”
“讽刺!莫大的讽刺!难怪有位中央领导说:如果今天的共产党人丧失了为人民服务的本色,十年、二十年后,人民对执政党可能会重新做出选择!这话听的真是过瘾,可惜,这位最开明的领导也是有心无力。”沐子明大发感叹。
“四清也知道有理说不清,他跑了,这一走就是两年,那时候,四清的儿子还在娘肚子里。”
沐子明长长地叹气。
田晓梅一句话不说。
“后来,四清在郑州学会了做烩面,那一回,带他的那个师傅和流氓打架,四清拼命护着师傅,被捅了一刀,他师傅感激四清救命之恩,把熬烩面汤的配方传给了四清。但是,自从四清接手之后,那家酒店的烩面生意就渐渐淡了。”
“咳!肯定是他师傅留了一手!”沐子明感慨道。
我瞪了沐子明一眼:“把人看的都跟你一样了!其实,熬烩面汤有一味最关键的配料,那就是大烟壳!”
“大烟壳?这是毒品呀!”沐子明大叫:“人吃了会上瘾的!”
“这就是有些烩面馆生意兴隆的原因!四清不想做那缺德事儿,这味料他去掉了,虽然烩面同样好吃,但回头客少了……”
“伟大!伟大的四清!待会儿我一定好好敬他三杯!”沐子明大叫。
“谁是金秋?请接个电话!”服务员推开门。
我愕然,谁会把电话打到这里?但很快我意识到,这肯定是四清。
我来到前厅,吧台小姐指指门外:“外面有人等你。”
果然是四清!果然是依旧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四清!我们没说一句话,互相抱在一起拍着对方的后背,一切感情的交流尽在不言中。
四清把我叫出来,我已经预感到今天的聚会要泡汤。果然,四清向路边霓虹灯的暗影里走去。
我默然跟在后面,好大一会儿,四清才深沉地道:“兄弟,我本来想和你好好聚聚,只是……许多事情总是出现想不到的巧合……”
“巧合?”我怵然一惊:“你是说……田晓梅?”
“你猜到了?”四清的眼睛在灯影里熠熠闪动。
这一刻,我真想哭。
四清轻轻叹息一声:“猜到了也好,她是你女朋友吗?”
“她……对我有意思,但我……”
四清笑起来:“兄弟,真是长大了!怎么?还有个比她更漂亮的?”
我没有回答。我与四清之间总是有一种相互理解、相互通心的真诚与默契,更有一种相互的信任,那是一种任何人都不能动摇的信任。我经常暗自以此为豪,甚至我不止一次地预感到,这种信任,将在我人生多不如意的任何时候,摧毁一切悲哀和消沉的情绪,使我重获新生。现在,他猜到了夏明月,尽管四清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子。
四清默然良久,叹息一声:“兄弟,怎么说呢,你眉眼带煞,这在相书里叫桃花劫相,注定情场失意,好象还要错过一场好姻缘,你要是信得过我,田家这小妞,才是你最合适的人,长的也不错……至于另一个,不是属于你的……”
我的心急速一沉,立刻想起夏明月,以及和田晓梅那个绮丽的梦。
莫非,我和田晓梅的梦中交合,是上苍给我的一种暗示吗?
天哪!没有真主,没有上帝,这伟大的空无啊!为什么有些时候,我觉得我在四清面前就象一个被剥的赤裸裸的青春少女?再也没有丝毫掩饰或能掩饰的东西?四清没有见过夏明月,凭什么说她不是属于我的?难道我和田晓梅那个绮丽的梦境,四清也能冥冥中感知道吗?……想到这里,我忽然有点脸红。
他妈的!那个梦难道真是上苍给我的暗示吗?但是,我……我又怎能割舍让我刻骨铬心思恋着的夏明月呢?呵……明月!我的明月……
四清叹息一声:“唉,人的命,天注定,有时候,人的命是不能和天抗的……不说了,兄弟,我估计,田家那小妞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这姑娘看来心地还不错,跟她那混蛋哥哥不象一个娘生的。不过世事难料,我不能留在古城了,估计……这几个月里,再见面是不可能了。”四清掏出一张存折:“这是我在银行存的八千块钱,用的是你的名字,密码432l。兄弟,要是春节前我真不来找你,你就跑一趟滑县,把这钱给你嫂子。还有,天天酒家欠我七百元工资,我告诉老板交给你,过几天你去要来,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就留给你了。”
“不!我给你存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兄弟,这话见外了,将来你有了钱,给我七万我连谢字都不会对你说……好了,别跟送葬似的,我又不是去死,你回去吧,转告他们,说我谢谢他们看得起我……”四清拍拍我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泪眼朦胧,忍不住失声啜泣。
四清忽然又转回来,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兄弟,你相中的那个妞,要是真舍不得,就想办法把她弄了,这或许还有希望。”四清冷不丁说出这句话,转身又走了,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一直望着四清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我才擦干泪水回到酒店。
沐子明不耐烦地敲着桌子:“是不是四清的电话?他啥时候过来?”
田晓梅静静地看着我,语气忧怨而无奈:“四清……是不是走了?”
“走了?”沐子明大叫一声:“我们傻等了两个小时!”
我和田晓梅对望着,谁也没说一句话,良久,我叹口气:“木头,晓梅,四清让我转告你们,他说,谢谢你们看得起他……”
田晓梅眼里涌起一丝泪光,洁白的牙齿紧咬着薄薄的嘴唇,在顶灯的映射下,田晓梅的模样清丽、脱俗。四清说的不错,她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不知烂木头有没有这个福份?……
我忽然深吸口气:“上菜!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我不知道我喝下了多少酒,反正,我觉得胸中无限忧伤,惟有酒精才能使那悲伤的情绪有所缓解。
四清走了。
四清的仇家竟会是田晓梅的哥哥。
为什么会这样?
四清还说我的最爱不会有结果,为什么不会?老天可是答应帮助我的……
我拼命喝酒,直到顶灯在我眼里从四个变成八个,直到田晓梅同样拼命般从我手里夺下酒杯……
回学校的路上人好象很稀少,昏黄的路灯戳在暗的夜里,清冷的夜空悬挂着一弯残月,把远处的树木、房屋、柴堆等一切都朦胧地映照出来。
我摔了一跤,沐子明严厉地夺过我的自行车交给田晓梅,然后半背半抱着我跟随前行。
“干什么?我……我又没……喝醉……”我几次推开沐子明。
我好象真的没喝醉,只是觉得脚下有点飘,象踩着棉花一样,胸中一团忧伤,伴着夜色浓浓地包围着我……
“木……头……晓梅,四清走了……怎么会这样?他说我……不会有明……月……哦……月亮,看那……天上的月亮……真是弯的,知道吗?这叫……残月……我想唱歌,他妈的……我唱……
在花开花落之间,请珍惜你所拥有的。
在春来秋去的轮回中,请珍惜你所拥有的。
在潮来潮往的人海中,请珍惜你所珍爱的……人……哈哈
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梦梦醒醒漠漠……
冷冷暖暖真真假假生生死死空空……
我……有情啊,情似火山,
我无情啊,心是冰河……哦……冰河……”
“子明,金秋真是醉了,他这个样子,你们还是先别回宿舍吧?”田晓梅站在校门口:“黄斯文看见,说不定又惹些什么事。”
“怕个……屁!蚊子敢乱说,我拍死他在墙上……”我觉得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
自行车搬过小铁门时发出叮铛的轻响,田晓梅去存自行车了。我踉踉跄跄向西墙外的暗影里走去,沐子明如果不搀着我,我肯定摔好几个跟头,我摇摇头,又是一阵眩晕:
“木头……扶好哥们……呀,我……我且潇洒地……尿一泡……照照……”我解开裤带,尿液洒在墙根的石头上,发出痛快淋漓的沙沙声响:
“痛快……木头,你小子……扶紧我呢……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害羞……”
一双柔柔的手伸到我腋下,伴着一缕幽香。我扭回头,立刻酒醒大半,老天!扶着我的不是沐子明,竟然是田晓梅!
他妈的烂木头!这回可让我丢大人了!
“怎么……是你?……我……”
“在乡卫生院,这种事……我经过,我只当你是我的病人……”田晓梅的眼睛在月光下黑亮黑亮。
“我……我……”咳,这时候脚下要有个地缝,我一定不顾一切钻进去。
“快别说了……你……”田晓梅羞涩地转过头去。
我一下子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绮丽的梦……
这算哪回事嘛!
沐子明终于回来了。
田晓梅低下头:“子明,金秋这会儿好点,我先回去,记着,别跟人说在外面喝酒了,汤……老板这几天盯着我们呢……”
田晓梅走了,我摸摸脸,热度还没有完全褪尽:“烂木头!你不够哥们!为什么不让田晓梅去存车?”
“黑灯瞎火的,我怕她碰着……”
“重色轻友!混蛋!”我恨恨地骂他。
“金秋,你老实说……田晓梅和四清是不是认识?”
“这……重要吗?’’
“田晓梅今晚很忧伤,还有……刚才你们说了些什么?”
“你个臭木头!烂木头!田晓梅还不是你老婆吧!”我看沐子明心神不定的样子,忽然想捉弄他一下,以报其重色轻友之仇:“我们说了什么,我们当然说了什么!”
“这么说,你……改变初衷了。”沐子明有些黯然。
我忽然想起沐子明床上和我那个一模一样的水晶娃娃,他一定是准备送给田晓梅的,我心一软,不想让沐子明再遭受心灵打击:
“唉,木头,别担心,我只不过是一个感情丰富者,我钟爱一个女孩儿,却也渴望与另一个女孩儿嬉耍,只为消费一下我的感情,反正,我有的是感情,库存太多,或者是因为性情酝酿出太多。然而我决无心害人,因为伤害一个无辜的好人,或者好女孩儿,特别还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好人或好女孩儿,要比伤害我自己更残忍、更没有人性。因为我能承受悲痛、无情,承受寒冷和被欺骗的哀愤,别人却很少能承受这些。”
“别吹嘘的如此伟大!即使是你没有恶意,这也是一种欺骗!尤其是对田晓梅,你不感到愧疚吗”沐子明冷冷地道。
我笑了:“正因为我是无恶意的,所以我不会为我的贪玩儿、与人嬉耍感到歉疚,从某种概念上说,这是一种愿望和感情,这种愿望和感情,我说不出它是怎样一种感情,不是亲情,不是友情,也不是爱情,同样,更不是所谓‘第四种感情’,或者是这些情都有吧,夹杂在一起了,也许该叫它‘玩情’?或者叫‘第五种感情’、‘第六种感情’、‘第七种感情……”
“金秋……你……是还没清醒吧?我怎么听着不着边际?”
我拍拍他脑袋:“别把自己搞的如此沉重,应该学会‘玩情’,说不定哪天我会向你行个军礼,并且有机会的话,再说上几句逗你玩、或也算是逗自己开心的玩笑话,就象今天这样。噢,这种感情……真他妈的是好玩……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