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把和夏明月见面的时间选在星期天上午是经过精心计算的。
自从我有了和田晓梅那个绮丽的梦之后,我对夏明月便有了一种更强烈、更揪心的依恋、思慕和渴求,这种依恋、思慕和渴求,如同沙漠中一个筋疲力尽的跋涉者,在生命耗至极限时渴望看见清凉的泉水一样。
有时候,我又渴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小小孩童,任她纤细的手指给我轻轻爱抚和温暖。这种依恋、思慕和渴求是如此强烈地煎熬着我整个心灵。
但我不得不承认,能够慰藉我这种感情的唯一办法,只能是
寻找和夏明月接触的机会,并尽量设法把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延长。
只有星期天,她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但是,她会答应我吗?
自从那天晚上夏明月和父母一起到治安室看黄斯文,夏家和黄家的关系,始终隐隐约约在我心中形成一片阴影,后来我终了明白,这种阴影的形成来自于我对黄斯文本能的敌视,我在心里把黄斯文看成了我潜在的……情敌。
然而无论如何我都觉得,黄斯文根本不会有资格享受夏明月的关心,那天夏明月出现在治安室,也许只是出于礼貌上的原因,再或者是想看看热闹,要么根本就是不放心父母半夜三更出门。当这种想法日趋强烈地占据上风时,我又对那天夏明月出现在治安室开始暗自欢喜:那么大的动静,夏明月不可能不从这个事件中听到—些黄斯文和吉萍之间的风言风语。
唉,要是那天出事的只有黄斯文和吉萍该多好。
我承认这种想法很不道德,但我潜意识中肯定,吉萍和黄斯文之间一定会闹出点什么。
星期六下午第一节课后,我向田晓梅请假,独自一人拿着小品剧本,到市里找了一家打印点,我想把剧本搞的庄重一些,电脑文字给人的视觉,和手写体相比当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不想让夏明月为了辩认某一个书写不清的字体,从而扰乱她对剧本整体的感觉,何况我写的字本来就很难看。
那个打字动作熟练的小姑娘帮了我很大忙,打字只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回到学校后,我拒绝了沐子明看剧本的要求,至少,在散发着油墨香的剧本没经过夏明月的手之前,除我之外,任何人我都不允许他们接触。
我的拒绝沐沐子明很不高兴:“金秋,哪有演员不提前看剧本的,这关系到演员对剧中人物的理解和表演尺度的把握”
“你小子少给我用名词,什么尺度把握,我告诉你,现在看也没用,何况原稿你已经看过,要是再修改,你原来的尺度把握算个屁!还有,你告诉田晓梅,晚自习我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算你有理行了吧?我不就是想充分准备嘛,我怕到时候咱们输给蚊子!哎,你晚上干嘛去?”
“别问,照我说的做就是!”
“老兄,你可别也象蚊子,让人一顿臭揍!”
“我倒是想挨臭揍……”我在心里叹息:不知道我和夏明月在晚风中相对而坐的日子还有多远?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拼命保护她的……
晚自习的时间快到了。
我在操场边的草地上来回徘徊,专注地看着走进89·护士班的每一个人。
终于,夏明月出现了。
我看看手表,距晚自习开始还有七分钟,唔,现在还不是去找夏明月的最佳时机,我不想我和她这次的见面被任何人打扰。
我几乎是踏着晚自习的铃声出现在89·护士班门口。我向距离最近的一位女生点点头:“请叫一下夏明月,是国庆节目的事。”
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极力想压抑住怦怦的心跳,但我的努力丝毫不起作用,我觉得喉咙又干又涩。
夏明月出来了,我惶怵地看她一眼,立刻低下头。
“金秋,我正想找你呢,小品写好了?”“我就是……来送小品的……我想……你看行不行……”我惶恐的语无论次,不由在心里恨恨地骂自己:他妈的!我为什么总是不敢看她!不敢看……!
“交给我吧,看完了,我会通知你……”夏明月伸出手。
她的手真的又细又长,白晰、柔软。我又一次闻到了她身上少女的清香。我突然萌生出想握住这只手的强烈冲动,但我极力把这种欲望压在心底,颤抖着声音:“我想……你最好早点看,要是还修改,时间很……紧的……”
夏明月笑了:“金秋,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紧张?好,我会抓紧时间看的。”
“那么……今天晚上你看,明天不上课,你……你能通知我吗?我住西楼305。”
“好吧,我尽量……”夏明月从我手里接过剧本:“还是打印的?这很贵的,金秋,你不用浪费钱。”
“不浪费,我……不想让你费心认字,我的字不好,再说,这……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我鼓足勇气,终于说出这句话。
“礼物?送给我的?还是第一份?”夏明月惊奇地笑起来:“这么说还有第二份了?”
“当然:我会给你第二份……直到你……”
“好了金秋,这样,明天上午十点,你在宿舍等我。”
“真的?”我一下子亢奋起来。
“真的!我被你感动了。我觉得你很真诚……”夏明月笑的很甜:“真诚的让我不敢浪费你一点时间,学习很紧张的。”
一直到今天,我也无法回忆起那天我是怎样离开夏明月的,我只记得我们俩好象谈了很多,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我始终处在一种晕晕糊糊的状态。
我就那样晕糊着,时而幸福,时而激动,时而热泪盈眶,象关在笼子里的一头狗熊在操场边转着圈子,浑身发热,象是患了重感冒,直到沐子明和田晓梅找到我。
“唉呀金秋,都几点了!我们以为你也被人劫持了,差点就去报案!”沐子明大呼小叫。
我呆呆地看了沐子明和田晓梅好一会儿,晕糊的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劫持?报什么案?”
沐子明把手放到我额头上:“没发烧呀,怎么?小品被毙了?”
我摇摇头。
“金秋,你失魂落魄的,出什么事了?”田晓梅担心地看着我。
我突然大笑起来:“看把你们吓的,我是陶醉在小品当中了,我的意思是,我在想,我可以把这个小品写的更好,更传神。”我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我真担心田晓梅会看出点什么。
田晓梅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幽幽地说“金秋,小品我还没看过呢。”
沐子明哈哈大笑:“不能让你看,绝对不能让你看,很抱歉,你的眼福只能等到那一天再饱了,只有这样才能收到良好效果,那时你提什么反对意见都晚了!”
“你们,是不是把我写进去了?”田晓梅似嗔似笑:“金秋,你说!是不是?”
“不,绝对不是。”我看着田晓梅,黑暗中,田晓梅的模样异常娇俏。
我突然想起那个绮丽的梦境。
“好!你们要是骗我,我……我……”田晓梅做出发狠的样子,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时候他要骗你,晓梅,罚他一顿!”沐子明煽风点火。
“还有你!别想逃避责任!”田晓梅啐了一口,把一样东西递给我:“金秋,还你笔记本,好几天你都不写课堂笔记,我看你是让小品忙昏头了,那又不是什么重要事儿……”田晓梅叹口气,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早点休息吧,金秋,明天好好看看拉下的笔记。”
一直到田晓梅完全隐到黑暗里,沐子明才悠悠地叹口气:“田晓梅,为什么让我在这里碰上你?”
我想着夏明月,故意也叹息一声。
沐子明捶我一拳:“嘲笑哥们吗?”
我摇摆头:“不!没这个意思,努力吧木头,有机会的!”
“可是……除非我傻,看不出田晓梅对你也有意思……”
我没有否认。我何偿看不出田晓梅对我的用心?但无奈我心里只有夏明月,不过这个秘密我不能告诉沐子明,甚至,我也不能告诉他我对田晓梅根本就没意思,那样的话,烂木头为达到让田晓梅对我死心的目的,很可能把我出卖给田晓梅,这样一来,这个温柔、善良、懦弱的女孩子就会受到很大伤害,这是我绝对不愿看到的,我珍惜和田晓梅之间那种暖暖的友爱,真的非常珍惜,因为她是在班里女生们几乎都对黄斯文趋之若骛的情况下,唯一真诚向我表示好感的女孩儿,以田晓梅的美丽,她在黄斯文心里的份量绝对比吉萍重好几倍,但她仍然对我情有独钟,仅此一点,就足以使我感动非常。唉,男女之间,真的不能存在真诚的友情吗?
回到宿舍,黄斯文和李原则已睡成了死猪。自从那次打架事件发生,李原则英勇地替黄斯文挨了一棍之后,他们俩的关系明显更近了,几乎达到形影不离的地步,305室泾渭分明地成了两伙。但不知为什么,黄斯文对我失去了那种锋芒毕露、非要事事争先的劲头,甚至,我无意中还听到黄斯文对我较为公正的评价:“金秋这家伙,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只可惜……”
黄斯文可惜什么,我无心追究,反正,我心里注定和他不是一路人,无论从思维到处世,包括社会地位,都不是,因而打架事件发生后,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半融洽、半隔陔的状态。
沐子明没有睡意,蹑手蹑脚从黄斯文枕边拿起他的眼镜,用墨水笔在镜片上涂了两个重重的黑圈,捂嘴笑着,悄悄放回原处。对于沐子明的恶作剧,我听之任之,我想象着明天黄斯文戴上眼镜时的情景一定非常可笑。
我拿起田晓梅还回来的课堂笔记,翻开看着,扉页的右下角,田晓梅用素描的笔法画上了一只苹果,我立刻意识到,田晓梅的本意是想画一颗心,但那样太露骨,因此才改用苹果。我暗叹一声,再往后翻,笔记本上记满了这几天的课堂要点,字体工整秀丽,而且每隔几页,或是右下角,或是左上角,都用钢笔画着一个精灵秀气的图案,或一只滑稽的鸭子,或一只憨态可掬的狗熊,或一片飘落的树叶,还有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在这只蜗牛的后面,田晓梅画了一个小小的惊叹号。这是什么意思?暗示我是藏在壳里的蜗午?还是隐喻爬葡萄树的慢家伙?
咳,田晓梅,我该怎样对你说呢?
当我被黄斯文的一声大叫惊醒时,太阳已经从窗口爬进屋子了。黄斯文戴着眼镜,活象一只熊猫,四处乱看:“原则!金秋,我眼睛看不见了!”沐子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黄斯文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摘下跟镜,很近地放到跟前看着:“烂木头,肯定是你小子!”
李原则拿过黄斯文的眼镜,放到盆子里洗着:“除了他小子,还会有别人吗?”
黄斯文戴上限镜:“沐子明,你小子是只灰斗子,对于这种不乏善意的恶炸剧,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黄斯文没有生气,但那种郑重的口气,立刻把即将出现的溶洽氛围破坏的一干二净。
沐子明讪讪地看看我:“算了,开不起玩笑,以后不开!”
黄斯文穿鞋下床:“这不是开不起玩笑,而是这种方式我不能接受。对了,金秋,为感谢那天同学们表现出的友谊,我和田晓梅、吉萍商量好了,今天请大家去吃烩面,下午一起去洹园游玩。”
这是黄斯文向我发出的邀请吗?
其实,昨天下午田晓梅已经为此征求过我的意见,田晓梅的意思,希望大家能借此机会搞好团结,至少,关系不要弄的太僵。我当时同意了,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夏明月会不会接受我今天的约定,现在既然已经和夏明月约好,那么,即使黄斯文再真诚,请我吃满汉全席,我也是绝对不会去的。但为了不让黄斯文尴尬,我还是找了一个合适而且恰当的理由,不是照顾黄斯文的面子,而是照顾田晓梅的面子:“真不巧,今天我想把课补一补……”
“那太遗憾了,他们都准备好了。”黄斯文的意思很明确,即使今天我不去,他也不会为此改变计划,而且我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就是那天打架即使我不去,事情同样也将是这个结局。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黄斯文好一会,然后模仿着他的语气:
“黄斯文,如果你今天的安排是为了那天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如果我的缺席对你们毫无影响,那将是我最大的欣慰!”
“是谁在发表演讲?还真有逻辑性!”吉萍、田晓梅等几个女生一起走进来:“金秋,怎么,我们五、六个人,还请不动你的大驾?太牛了吧!”吉萍仍是牙尖嘴利。
我看了吉萍一眼,她今天的打扮很抢眼,大红色女式衬衫,紧身牛仔裤,把本来就娇美的身材衬托的曲线玲珑,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胎子,她和田晓梅站在一起,如果用文竹来比喻田晓梅,那吉萍无疑就是一枝含苞欲放的水仙,只不过,吉萍的美丽,有很大一部分是靠衣装,而田晓梅则完全是一幅天生丽质。我环笑着看吉萍:
“吉大小姐,我第一次发现,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儿,啊!我要昏过去了,美人相邀,不胜荣幸,我真的想给你当护花使者,一千个想!一万个想!只可惜,这几天课拉的太多,我得补补,再说,我一个朋友今天要来,我必须等他。”
“贫嘴吧你!继续贫!”吉萍手指点着我的额头:“少你这棵葱,做饭还真不香了。”
“别摸!别摸!男人头女人脚,只能看,不能摸!”
宿舍里一片笑声。
田晓梅走近我:“是……四清要来吗?”她的神情有点忧郁。
“算了晓梅,既然金秋不给面子,咱也不免强!”吉萍敲着茶杯:“沐子明,你呢?去不去?”
“我……”冰子明看看我,又看看田晓梅。
“木头,你得去,不是还要看看文竹吗?”
“看什么文竹?”吉萍睁大眼睛:“哪儿有文竹?”
“哦,我和沐子明想在宿舍里养一盆文竹。”我深深地看沐子明一眼。
“我当然去!”沐子明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
田晓梅幽怨地看我一眼:“金秋,你真不去吗?”
“真的,很抱歉,我想把课补一下!”我坚定地说。
田晓梅看看桌上的课堂笔记,一丝羞涩不易察觉地从脸上滑过“既然这样,那我们去吧,不要求你了……”
宿舍里终于安静下来。
校园里也少了平时的喧哗。家在本市的同学大都回家过休息日了,整个宿舍楼变的比平时安静许多,除了操场上有几个人打球,再就是家在外地的一些同学利用假日洗洗涮涮。
我把课堂笔记塞到枕头下面,开始坐立不安,不时看着手表:9点15分……9点20分……9点40分……走廊里每一次脚步声都让我心跳不已……
夏明月不会不来吧?
我该对她说些什么?
她当然会和我谈小品,但是,就只谈小品吗?
她理解我说的这是送给她第一份礼物的含义吗?
这种暗示我是不是表示的太婉转了……
时针正正地指向10点,走廊里没有任何夏明月将要出现的迹象。
她说好是10点的呀!
哎呀,她会不会把我们的约定忘了?
或者她被什么事情缠住,脱不开身?
要么,她身体不舒服了?
我焦虑地来回踱步,忍受着等待的煎熬。
我发誓,下一次,我不会再给夏明月任何空余的机会,这种等待的滋味,真是比死还难受!
时针无情地移动着。
10点14分,夏明月没有来。
10点30分,夏明月没有来。
10点50分,夏明月还是没有来……
我颓然坐到床上,有一神强烈的想哭的感觉,一阵阵巨大的窒息和失落,使我觉得空气中的氧粒子正在迅速消失……
明月,我的明月,她不会来了,肯定不会来了。
金秋,你算什么东西?就凭写了这么一个小品,就想让人家主动来找你?太傻了!真是太傻了!一个小品跟她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不用就得了,夏明月还是夏明月!可笑我居然把这个小品看的这么重,还为之呕心沥血!我真是太傻了!
我痛苦地撕扯着胸前的衣服,凄凄惶惶倒在床上,当初那种因找不到夏明月而聊无情趣的感觉又浓浓地包围了整个身心。我觉得,就连窗外的阳光都已是黯然失色。
时针指向十一点。我黯然把手表摘下来,对轻轻响起的敲门声懒得理睬。
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无精打睬向门口看了一跟,立刻悲喜交集地呆住,甚至忘了从床上起来。天哪!是夏明月!真的是我苦苦等待了一上午的夏明月!她就那样精灵般站在门外,我觉的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脱离了我的身体,一直飞向空灵……
夏明月轻盈地走进来,带着一片耀眼的光明,忽然吃惊地道:“金秋,你……怎么这样憔悴?”
听着她关切的声音,我真的好想哭,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我金秋虽没白头,但也离此不远了!我终于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我痴痴地坐起来,觉得身体开始充实活力:
“明月……我……我……以为你……不来了……”
夏明月笑了:“真对不起,我洗了几件衣服,没想到时间这么快,让你等这么久,你是不是病了?”夏明月走过来,离我如此的近,深邃的目光盯着我。
我惶怵地避开她的眼睛,一下子热泪盈眶:
明月!我的明月!我多么想让你一辈子都这样关心我呵!
我擦去涌出的泪水:“不……我没病……只是想……小品你看过了吧?”
夏明月笑了:“金秋,你又这么紧张。”
“不紧张……我不紧张……”我惶怵地笑着,感觉到了脸上剧增的热度。
“你是和黄斯文同屋吧?”夏明月打量着屋里的环境。我知道,她想缓和我紧张的情绪。
“他们都去游玩了,我……”
“本来你也要去的,结果让我耽误你了……”
“不!不!一点也没有耽误,真的,我……”
“好了,我们先说小品。”夏明月笑起来,笑的很开心:“金秋,你怎么就想到写这样一个小品。昨天晚上我让爸爸他们看了,一家人笑的……嘻嘻,我现在还忍不住要笑,我想,要是表演起来,效果一定会更好……金秋,嘻嘻,我觉的你当个作家一定很合适。”
夏明月的赞扬是由衷的,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我在心里大声地告诉她:明月,这都是因为你啊!如果没有你,我哪来的灵感和动力!
夏明月似乎不准备听我说什么:“不过,我觉得那个女同学的戏还可以再如重一些,啊,不改也行,完全由你决定。”
“你是不是觉得……还有不妥当的……”我低着头,强抑兴奋,用手抠着桌沿。
“不!不是!金秋,我们……就这么在屋里说下去吗?出去怎么样?”夏明月站起身:“我们到外面走走。”
到外面走走?她居然邀请我到外面走走?没听错吧?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我们去谈什么?去散步?去谈心?天哪!我太幸福了!爱情真的如此快来到我身边了吗?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随着夏明月走出宿舍的,我只觉得,当我和她并肩一起从校园里走过时,仿佛有好多双眼睛从后面向我们投看过来,使我如芒刺背,我恨不能马上就走出他们的视野,却又渴望着脚下的路永无尽头。
终于走出校门了,我好象放下了背负的千均巨石,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我轻轻咬一下舌尖,很疼,再偷看一眼身边的夏明月,很真实。呵,多少回日思夜想的渴望,居然就这样如梦如幻般的来到了?我亢奋地深吸一口气,暮秋的金色气息立刻贮满了两侧肺叶。
啊!我的自然之神啊!我简直无法描述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时刻,我觉得用任何华丽的语言来形容她,对她都将是一种亵渎:天空是那样的纯蓝,阳光融融地斜射大地,把杨树的影子淡淡地铺在地上,风吹树叶的拍打声此起彼伏,轻脆的响声随着风的手掌飘进我的心中。那美的声音密集而不杂乱,相反,千万片树叶的拍手绵绵不断,每一个音符都无比悦耳动。路边的野草与矮树在风中轻轻摇摆着身躯,她们不是在迎合大树与风儿,她们一定是在与自然之神握手交谈,共同探讨着美的感受……
一辆汽车从身后开过来,鸣叫着远去,一下子破坏了我沉醉的心境。我觉得在这个时候,一切的现代文明都是肮脏的、罪恶的。我痛恨汽车的喧噪声打破了这动态的宁静,我痛恨那些表情冷漠的行人、冷漠的交谈声,这个世界应该是只属于我和夏明月两个人的,他们谁都没有权力这么做!我的眼前蓦然又幻化出一幅远古四野苍苍的画面,身边的夏明月披着五彩霓裳,飘然从天而降,整个广袤的天宇和大地只有她一个人……
风更加强劲了,树与草的大合唱回响在每一处角落,我甚至开始恨自己的存在,大自然从来就漠视人的存在,痛恨人的野蛮破坏,大自然的神奇之美,也从来都漠视人类这种低能动物用他们自己认为的语言描绘大自然,因为,没有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她依然是那般神奇、那般伟大、那般圣美!而这圣美只有和夏明月才显得协调、自然、美仑美焕……
“金秋,想什么呢?这么投入?”夏明月更靠近我一些。她身上那缕熟悉的香味瞬间飘过来,很快又飘散。
“哦?没……我在想,一种多余的低能动物所见的自然界!”
“多余的低能动物?”夏明月笑了:“那是什么?树上的蝉吗?”
“不!是人!”
“人?”夏明月惊讶地提高声音。
我踢走一颗小石子:“比如这些草木,不管有无人类的褒贬,具有生命的草木依然常在。而所有付于草木生灵的情感,不过是人自己的情感罢了,而草木生灵本身所含蓄的,并不需要人的参与,因此,与一棵草、一棵树相比,人显得俗气多了,这实际上是一个对自然界的理性认识问题。再这么说罢,一切都应顺其自然,一切都有其自身的规律,一切生灵和物质也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和必然,只可惜,这一切规律,都因为万物之灵的人的存在而破坏了。”
“说的这么深奥?”夏明月惊奇地看着我。
我淡然一笑:“那就说具体一点,谁都知道地球是人类的家园是吗?它是靠绿色才有生命的,然而,在所有动物中,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象人类这样去肆意毁坏自己的家、毁坏绿色,你会破坏自己的家吗?”
“我当然不会!”夏明月摇头。
“但对地球这个家,人类却是毫不吝惜地去毁坏它的,人们砍伐树木,浪费水源,抽取地球的血液,哦,就是石油。地球是有生命的,森林就象是人的头发,头发没有了,光头就会被太阳照的发烫,直到灼死,当然,地球绿色植被破坏带来的灾难不止这些,但是水和石油还不一样,人身上水份被抽干,跟一段枯木没什么两样,血液再被抽干,那就是一具骸髅!”
夏明月凝神地看着我:“金秋,你是个很有思想的人。”她又灿烂地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是一个环保主义者。”
我也笑了:“如果有可能,我是要去参加绿色和平组织的,可惜没人批准我出国。”
“金秋,你家不是市里的吧?”
“在郊区……”
“郊区?啊,真不错,我们如果去郊游,可有吃饭的地方了!”夏明月有点向往:“我最喜欢秋天到农村去,尤其是玉米快要成熟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到地里掰玉米……”
“然后在田边刨个坑,点上火烧玉米捧吃!”
“你怎么知道?”夏明月惊喜地叫道。
“我也喜欢这样……”我觉得我的灵气在一点点回归。
“哎呀,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天很高很远,周围都是小树一样的玉米。一缕青烟从田边升起,啊,我好象闻到烤玉米的香味了……”
“其实,你想去郊游不难,我家就有玉米地,过几天就该熟了,我们可以下个星期天就去……”我一下子激动起来。
夏明月叹息一声:“我真的想去,可是我们再有半年就要毕业。时间很紧,还有,要联系实习的地方……”
“夏校长……这事他不帮你安排吗?”我说口而出。
“我爸爸……他最不愿求人……”夏明月摇摇头:“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会有办法的。”
我犹豫好几次,想着要不要告诉她,实习的地方夏校长已经替她安排好了,这是我亲耳听见黄斯文母亲答应过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实在不想在夏明月面前提起黄斯文。
“对了金秋,你为什么会想到上卫校?”
“这……几句话也说不清,简单概括吧,在这个社会上,我只对三种职业报有崇敬:教师、医生、军人。教师,我在中学时对这个崇高的职业已经失望了,哦,不是这个职业,而是某些从事这个职业的败类,是他们毁掉了教师在我心中的威望。再就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我觉得,医生就是白衣天使,在我眼里,医生身上具有一道神圣的光环……”
夏明月轻快地笑起来:“金秋,你口才不坏嘛,怎么以前老是羞羞答答的?”
“我……我是……”我又开始惶怵起来。
“金秋,你也不用说了,为了表示我对今天耽误你时间的歉意,我请你到我家吃饭,现在,到家了。”
我这才注意到,我仍已经走到一栋已显陈旧的公寓楼前,这是卫校的家属楼,距学校约二里路之遥。
“怎么金秋?还要我请你吗?”夏明月看我犹豫,笑起来。
“我……我……明月,我不敢见夏校长……”
夏明月更清脆地笑起来:“夏校长能吃了你吗?放心吧,妈妈医院同事的儿子结婚,她们赴宴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
她一个人!她一个人!我抑制住强烈的心跳: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家时把我叫过来?
她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她是不是特意选择了这个时间?
她是不是在给我某种暗示?
这种暗示……是想让我有更进一步的……
我胡思乱想,跟着夏明月走上二楼。
双数!又是双数!我想起在学校对的那次暗卜,这一切,都让我有一种莫名的鼓舞。
夏家果然没人,此刻,空空的三室一厅只有我和夏明月两个。
夏明月让我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金秋,我去做菜,中午吃大米饭好吗?我做菜的手艺保证比胖师博强,你喜欢吃大米吗?”
“我……不想让你麻烦……”我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一台半旧的电视机,一台冰箱,一套组合柜。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却很简朴。
“怎么金秋,想参观吗?”夏明月笑笑地指着左侧的房间:“这是我父母的书房兼卧室,右则向里那间是我姐姐的卧房,外面那间是我的,姐姐的卧房你不能看。”啊!夏明月的言外之意,是我可以看她的卧房了?
我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记得哪本小说里写过:当一个女孩子向你打开她的卧房时,这意味着她同时也向你打开了她的心房,你可以很幸福地住进去……明月,她就是这样吗?
我幸福的晕晕糊糊、恍恍惚惚,但我终于没有勇气向她提出看她卧房的要求,我觉得这一切都好象是一场梦,而我一旦走进她的卧室,这场梦就会立刻醒来,不!我宁愿享受这种渐入佳境的幸福,这卧房我迟早都会进来的,就让这个梦做的长久一些吧……我长舒口气:“明月……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看看你的影集……”我的声音有点颤抖。
夏明月一笑,从组合柜上拿过影集:“哎呀,影集太乱,我一直想整理的……”
影集一点都不乱,打开封页,是她父母年青时的黑白合影,照片上的夏校长很潇洒、很有气质,应当说很帅。夏明月的母亲则很漂亮,正是那天晚上和夏校长一起去公安室看黄斯文的女人,啊,只有这样优秀的父母,才会有明月这样气质优雅的女儿!我在心里感叹着。再往后翻,是几幅两个小女孩的合影,小女孩天真烂漫,其中一个,依稀有着夏明月的影子。
夏明月坐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翻着影集,我们的距离如此接近,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香,一缕又一缕钻人我的鼻孔,我明显感觉到了她丰满体肤散发出的热量,她的几根长发飘拂到我脸上。痒痒的,我几乎要晕过去了,我偷偷瞟一眼她美丽的脸庞……
“哎呀!你快翻过去!翻过去!这是姐姐和我小时候照的,丑死了!快翻过去!”夏明月娇笑着,伸手抢过来翻过这一页:“真不该让你看,妈妈怎么把这些也放在里面嘛!”
夏明月把我从迷糊中拉了回来。
影集后面的照片,多半是她和姐姐的,有合影,也有单人照。
“这是姐姐去年在洹园照的,庆祝她参加工作三周年。”夏明月指着那个和她长的很相象的女孩:“姐姐是农行储蓄所的营业员,很能干的。”
我没有心思听夏明月对她姐姐的介绍,目光被另一张夏明月的单人照吸引了。照片上的夏明月,一袭白色连衣裙,站在翠绿的草地上,若有所思地微微回首,姿态高雅,照片下面一行烫金的宋体字:明月18岁,1990年10月7日。
这该是她的生日照,算起来,夏明月比我大l岁零6天。
这么说,10月7日是她的生日了?
“哎呀!金秋!我忘了做菜了!你自己慢慢看吧。”夏明月忙乱地跑去厨房。
这一瞬,我决然地揭开影集的塑料膜,把夏明月那张照片抽出来装进口袋,我突然有一种做了贼一样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没有恐惧,只有温馨。
“金秋,来帮我洗菜好吗?”夏明月在厨房里叫我。
“不用忙了!我回去了!”我迅速合上影集放回组合柜。我必须马上走!如果夏明月发现我偷了她的照片,我的目的很可能会破产。我没等夏明月出来,逃也似的飞奔下楼……
为了这张照片,我放弃了和夏明月难得的相聚机会,但我觉得很值!
一连好几天,我都在忑忐不安中等着夏明月来找我,我又一次下了赌注,赌我和她的未来,我在想,如果夏明月来要回她的照片,那么我对她所有自我良好的感觉都是错误的,此后的一切也都将成为泡影。如果她默认了这件事,那么这就绝对是她给我的一种非常明确的暗示,我相信,那是她从相册的空白处,读懂了一个少年,哦,不!我是十八岁的少年要把她装进心里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