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给维娟的信已经发出去两天了,维娟仍然没有回来。
冰冷的屋子毫无生气。
电视上说,气温已经下降到了零下十三度,啊,维娟和女儿走时都没有带衣服,虽然我相信郭阿姨决不会让她娘俩受冻,但是,那些衣服合身吗?女儿的尿布她家里有吗?不会象我们这里的那样柔软、暖和吧?女儿细嫩的小身子怎么受得了?
想象着维娟和女儿在娘家凑合着生活,我的心里一阵阵酸痛。
维娟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不肯原谅我?
还是信没收到?
也许是信收到吧?公路上积雪已经被碾压成坚硬的冰层。光滑如镜,邮政车也不好走呢。
但愿郭阿姨细心,能照顾好她娘俩。
如果我父亲似乎知道了我和维娟闹别扭的事,以从没有过的严厉告诫做出什么对不起维娟的荒唐事,他从此将不认我这个儿子!
父亲太武断了,我从内心深处觉得,父亲是想把他和郭阿姨之间的感情遗憾,通过我和维娟的结合弥补回来。
唉,我现在必须承认,父亲不是我理想中的父亲。
我知道我的要求过高,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完美的事物和人。虽然我自己也明白,在这个世上寻求完美的东西是很困难的,甚至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我的内心仍迫切希望它的存在。
父亲似乎是属于只注重对后辈人格毅力的培养,而不懂得给予我们慈爱的那种人,我一直怀疑,金家的血统中流的就是这样的血。记得我十三岁那年,秋收刚刚结束,在乡民们还没有耕耘土地播种小麦时,全村所有的青壮年劳力,都参加了那次由乡政府号召的“伐树运动”,我也以一个男人的身份,随父亲光荣地参加了那次集体大劳动。
所谓“伐树运动”,就是动员全乡大部分农民,把自家责任田里栽种的桐树统一砍掉,这批桐树是在1982年乡政府统一号召下种植的,据说是乡政府派考查团从外地学回来阶先进经验,在田间有规律地种植桐树,不仅可以防止风沙导致的水土流失,而且因桐树生长周期短,最长不过十年,就可以伐木成材,增加农业收入。当时的老百姓中还流行一种口号叫“要想富,种桐树”。谁知过了六、七年,农民不仅没有富,而且因为田里的桐树根本长不高,却横向发展成一年比一年茂密的树头,木质差,且没有多高的经济价值,更严重的是,随着桐树的长大,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少。
原因有二,其一:茂密的树头遮住了阳光,使树两侧的农作物不能有效地与阳光产生光合作用,同时将土壤中的营养成份吸收掉。其二:桐树的枝叶成为一些病虫害有力的培养基,蛾类将卵产于树叶上,当蛹成虫时,首先将树叶吃掉,并且很直接地侵入田间,导致严重的后果。这时,农民们大量使用农药杀除田里的害虫(他们不会、或者说不懂把农药“浪费”在尚未形成病虫害的树叶上,从而提前控制势态的发展),他们往往不得不使用正常用量的两倍以上用药量来除虫,因为药瓶说明的正常用药量根本产生不了很有效的作用。也不知是农药的成份不足?还是因为虫子们太厉害了,当年我们在田间劳动,出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是在前些年不多见的:那么多的树和绿色庄稼,却很少能看见一群鸟,就连常见的麻雀也少的可怜,有时只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几只,叫声也没有以前好听了。这时期,农民才意识到西部农业根本不能和平原农业相提并论。从中尝到苦头的农民都气的直骂娘,原来带领全乡走致富路的主要领导,也在群众的骂声中下了台,取而代之的,就是新上任的领导提出的“伐树运动”,并且号召全乡农民,一定要大干快干,争取不耽误秋播的最佳时节。
那天正赶上是星期天,天还没亮,父亲就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让我跟着大人们一起去刨树,父亲说我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应该参加这种劳动。当我们头顶月色赶到地里开始工作时,我被爷爷安排爬上树去系绳子,而堂叔堂兄他们几个则和父亲分两组挖土和断根。爷爷毕竟经验丰富,把所有人的工作都安排到最合理处。虽然他那年已经六十五岁了,却还是那么精神抖擞,干活的劲头一点也不亚于年青人。他不断从两个堂兄手里夺过铁镐和斧头,一边骂他们笨,一边示范如何砍树根更快、更省力。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有趣,赤着脚爬上树梢,接过大人扔上来的绳子,捆在较粗一些的树干上,然后拽着绳子,顺着树身滑下来,拿起斧头修理较细一些的树枝,就这样忙的不亦乐乎。可是到了半晌,肚子里咕噜乱叫,因为大家都没有吃早饭,这时个个都已是又累又饿,手脚明显有些迟钝了,近中午时分,父亲提出先回家吃饭,然后稍作休息,再接着干。而一向严厉的爷爷要我们上午必须把三十多棵树全部放倒,以便下午只剩下修理树身和往家里运送的任务,这样就可以在一天内完成伐树的工作。六十多岁的爷爷饿着肚子拼命干活,我们当然没有人敢再吱声了。超强的体力劳动进行到下午两点半,才达到爷爷的要求。堂叔、堂兄和疲惫的爷爷骑上自行车先匆匆忙忙赶回家去了,这时父亲竟然做了一件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事,他吩咐我收拾一下工具放在平板车上,然后拉回家去,而他却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也骑上自行车先回家去了。当饥饿、疲乏又瘦小的我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时,我委屈万分地哭了,因为当爷爷他们先走的时候,我就等着父亲说一声让我先回家吃饭,而他拉车回家,或者至少应当和我做伴一起回去,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做。
当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慢慢拉着车子往回走时,我的心里有多么难过、多么委屈!虽已是初秋,中午的太阳还是那么灼热,晒的我赤裸的肩膀辣辣的疼,汗珠与泪珠不时的落在我脚下厚厚的尘土里。我当时想了很多,而且说了很多气话,心里还骂了父亲几句,发誓这辈子决不会孝敬他,以报复他这次对我如此的无情无义。
回到家里的时候。姐姐已经为我盛好了饭,招呼我坐下吃,旁边的父亲已经看见我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但他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吃过饭就出去了。我赌气不吃饭,洗了脸就回屋睡觉去了,不管姐姐怎么喊我,我都没给她开门……
多年后,我终于对“伐树运动”那年父亲的狠心与冷漠,以及父亲那次投向我的眼神彻底明白了,父亲是在借那次的机会,让我对困苦与磨难的人生有一次深刻的认识,是在培养我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了,以一个男子汉自身的忍耐力和毅志战胜一切人生的不如意,从而培养和锻练我的个性和独立生存能力……
窗外,飞扬的雪花变大了。不知为什么,在我心的最深处,我总是喜欢把雪花和夏明月联在一起,我觉得,空灵洁白的雪花不仅是上苍借于我送给夏明月的问候,它同时也是夏明月轻灵、飘逸的化身。我心里突然涌起想给夏明月写一封信的强烈冲动。我拧开台灯;铺开稿纸:
你好吗?
一时竟无从起笔。尽管这些天我总是和汉字打交道,但对于要写给你的方块字,我竟然感到如此生疏。
岁月总是无情无义吗?你的音容笑貌,依旧在我心中萦绕,岁月如梭,心未老,人永不会老。你还是你吗?我似乎已不再是真我,懂?还是从未懂过?
并非心血来潮给你写信,实是有心缘未了,无所谓平静与波澜,只是随缘、随心、随意,你是知道的,我本性兼存两种东西——急燥与宁静。
过的还好吗?
唉,我干嘛要询问你的情况呢?这对你来说是不必要的,对我也或许没有必要,但说不清,心中总是永存一份对称的祝福与关切。
没有阴晴圆缺,没有悲欢离合,没有分离,没有尽管。因为我发现,你我的故事从未中断过,有我的心灵作证,骗不过上帝的眼睛,这份相思情何时有过淡漠?这让我终于不能不承认,明月,你就是我心中的永恒、我永远的爱。
这份爱是苦涩而甜蜜的,这份爱是破碎而眇茫的,明月,你知道地球上最远的地方在哪吗?不是南极,也不是北极,是一个男人近在咫尺面对他所爱的女人时,那个女人却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我琢磨不透爱和感情这两种东西,我常想,人的心就是一架天平,一个男人常常想现在的老婆不如曾经的恋人,怎么比较都有一定差距,而当他连现在的老婆也失去时,天平可能与原来相反,又想起老婆对自己的许多好来。
麻烦的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