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章雪成!状告京兆尹于逢!徇私枉法、陷害忠良!通敌捏造伪证陷害出征燕州的城守尉家父章蒙!如今忠骨已寒,义血已竭,继承章氏遗志,斗胆大司鉴为家父伸冤,还这世间一个公道!”
名堂之中,章雪成高举诉状,跪在那明镜台阶前,投射下的晨光将他的青丝照得几分雪亮,地上的沉霜与雪光交融,寒意似乎将空气凝滞。唯独少年双眼之中的坚定与热切,好似隆冬的火焰,依旧熊熊燃烧。
章雪成眼神中的火热迎着那雪光倒映在镜上,朦胧之间,镜中忽然浮现出一团雪白色的缓缓涌动着的火焰,似乎是镜花水月,却又感觉就像在镜子那一头一般真实。
火焰渐渐幻化出一副模糊的脸庞,传达出沉郁深远的嗓音:“为何伸冤?”
“章氏祖训……”章雪成见此异罕之象,虽然的确有吓了一跳,但却仍然坚毅地应达道,“心有仁德不得负。心有廉耻不得负。心有家国不得负。心有大义不得负。”
“心有何属?”
“今日遭遇,章家或已不复,然我心仍在,冤屈仍在,大义仍在。一心昭雪,只因……”章雪成含泪作答道,“心有祖训不得负。心有至亲不得负。心有家传不得负。心有公道不得负。”
章雪成在明镜台下道出祖训的“四不负”,又诉出了自己内心的“四不负”。前者是祖辈留下的教诲,教他看透过去的苦难,后者则是他自己的感悟,为其指引未来的方向。
语罢,明镜之中的脸庞又忽然消散。之间镜面中央突然裂开一处裂隙,裂隙之中,一缕苍白的火苗腾涌而出,宛如春日萌芽破土,重换新生。而裂隙逐渐地扩大,火苗也一步步蔓延,裂隙最终将整面镜子划分得支离破碎,而火光也于此刻愈发地旺盛。
猛然一刹那,苍白的火焰破镜而出,飞散的镜子碎片并为零落遍地,而是随着火焰一并腾涌汇聚,最终聚作一个荧荧闪光的火球。火球缓缓自蜷缩舒张开来,居然化作了灵魂一般的人形,散发着闪亮却不炫目,明朗却不刺眼的苍白色火光。镜子的碎片接铸为他的五官、双手与骨架。
他缓缓地后退,回到了自己原本长眠的现已空荡荡的镜框之中,施放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与不可昏碎的庄重。这便是天枢鉴中的器灵——大司鉴。
“开阁。立案。”大司鉴以洪亮雄浑的声音宣告道。声音久久回荡在京城上空,顿扫阴霾之气。
那一日一夜未停地漫天大雪竟在此时忽然停在半空之中,有顷刻因那磅礴的威严之气湮灭在寒风中。层层云霭也随之片刻退散,自东南方向吐露出那红彤彤的朝阳,朝霞也在一瞬间朗照了这个京城。
投射下来的晨光由雪白转为了火红,光明与温暖取代了昏沉与清冷,占据了明堂,仿佛长眠之后的幡然醒悟,一扫混沌与迷茫。
雪后初晴的天空将朝霞映在大司鉴身上。苍白色的火焰被逐渐地染红,直到真正地开始散播出光与热。大司鉴也是从漫长的封眠中苏醒过来的。
同时,随着大司鉴一发作,蓬勃的元气喷涌而出,猛地一下冲开先前掩蔽的大门。这器灵又运气制造出几道镜像,就顺着迅速地腾飞而出,定是去带到人犯、人证。
明镜阁之所以有日出前才接受诉冤,正是因为天枢鉴年代悠久,只有凭借晨光与朝霞才能催动唤醒沉眠的器灵。而一旦大司鉴苏醒,无论是京兆尹,还是京兆府,都必须服从于明镜阁。但其实大司鉴本身就可以通过镜像传讯,将人犯、人证统统带到。虽然即便是大司鉴这种品阶的器灵都无法窥探人心,但案情真真假假,往往就在这一宗宗铁证之下,剥去了谎言与迷雾,显露出了原貌。所谓天道自在黑白,公道自在人心,便是这明镜阁中流传的唯一真理。
“天晴了……”章雪成抬头望向天窗说道,一道眼泪不自觉地从脸颊划过。
“下一场雪到来的时候,”扶晓走上前,哈了口气暖了下手,再低头将章雪成眼角的泪水拭去,接着说道,“一切也都明了了。”
也许是章雪成看错了,师傅明明表情庄重,但在晨曦辉映下,有一瞬间好像露出了微笑一般温暖。上一个对自己这么笑的人是……母亲……那时,父亲的死讯还没到家……
感觉到眼泪又将夺眶而出,章雪成将在眼角打转的泪水强憋了回去,转头正面与大司鉴对视着,以炽热的眼神,倾诉,父亲的冤屈,以及对正义的渴望。
这场雪下的太久了,是时候放晴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