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晓与章雪成已顺利迈进了明镜阁的大门,不到几步路就来到了明堂的门前。但是章雪成刚刚想要伸手去推开,就被扶晓拦了下来。
“师傅,怎么了?”章雪成收回了手,问道。
扶晓沉默不应,只是对着那门伸出了手,稍加运气,那门前便浮现出了一张符篆的模样,符内涌出的元气仿佛盾牌一样将明堂死死地封堵。
“这是锁御符?”章雪成自己也曾在保护章氏祠堂用过这种符,知道它能封门户、隔出入,但从未想过竟能从外向内使用,成为一道拦路坎。
“看这符纸的品阶,必是于逢的手笔。”扶晓细细辨认道,“也对,若只有几个小喽喽看守这面能让他原形毕露的镜子,未免也过于掉以轻心了。”
“也难怪我当初的那张符被他破得那么易如反掌,原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章雪成当初的那张符纸已是不俗的品阶,但相比于面前这张,只能是云泥之别。
“符篆再高深也是符。”扶晓说着,又让开几步,退到一侧去,“用那个吧。”
“徒儿明白。”
心领神会后,章雪成又取出金霖笔,提笔起势有画龙点睛之形式,笔法却走得偏,看似信手涂鸦,只抹出一道黑溜溜的墨渍,隐隐约约只能辨别出这是四个字,而第一个字是“黑”。
而这信手涂鸦,就在收笔之时,也宛如画龙点睛一般化为一束墨纹,但全无龙的威严,而更像是蛇虫鱼虾之类——这分明是条墨水里打滚的泥鳅。
那泥鳅就这么扑腾着跃到了那大门上的符纸前,那符篆自然容不得它过去。谁知章雪成突然笔锋狡黠地一转,那泥鳅瞬间元气涣散,化为千百墨点绽开,溅得那符篆一片斑驳,根本看不清上头的笔画。谁曾想,就这样,那可一挡千军万马的绝世锁御符就顷刻脱落下来,宛如废纸一般无力地飘落在雪地里。
“黑不溜秋。”扶晓莞尔笑道,“名字俗了些,但的确好用。”
“还是师傅精明,把我的失误改进成了一招专克符术的毫术。”章雪成收起笔来,对着师傅说道,“谁能想到,锁御符会因为被灵墨的沾染而乱了笔画,直接失效呢?这釜底抽薪,除了师傅没人掂量得出!”
“嘴挺甜的。不是我灵光,只是符术本就是死术,强借外物,毫无变通,自然是外强中干。”扶晓眯着眼睥睨着那地上随风翻动的符篆,随之轻蔑一笑。
章雪成虽已然明了师傅高傲的脾性,但还是为这番容易得罪人的言论暗自捏了把汗。
“你,该进去了。”扶晓提醒道。
章雪成随即应了,推开了那紧闭的门。
眼前的便是那俨然肃穆的明堂,此处便是明镜阁真正的所在了。
浑圆的穹顶中央,雪夜将尽时分的明亮而清冷的晨光通过一道圆形天窗投进来。墙壁上,穹顶壁上,立柱上,随处可见好似特地设置的镜面,以精微的角度将那晨光来回地折射,投射出一道道光柱,为空旷的明堂平添一份肃然与庄严。
“每一面镜子,既是照透人性、倒映真相的象征,又是一所所监狱。”扶晓操着一副严肃的口吻说道,“被明镜阁定罪之人,等待他们的惩罚无一例外:被封在镜子里。这里实行着人世间最惨绝人寰的酷刑:永恒的孤独、永远的囚禁,以及永无解脱的绝望。”
章雪成随之看向距离最近的,镶在入门口附近墙边的一面镜。筑基阶的他亦能感知到那隐隐约约的元气悸动。这面镜中封存的躯壳早已死去腐朽,但灵识却仍旧被死死地扣押在禁制之内,唯有无尽地呼救与哀嚎,自镜光之中映射而出。
“这恐怕比死更折磨人,”章雪成也庄重地谈论道,“也更残忍。”
“什么都先别说太早,会成为这镜中之囚的,只能是罪有应得。”说着,扶晓指着那一面又一面镜子辨识道,“庞赋,蒙州人,前朝户部侍郎,贪污取之尽锱铢,几乎榨干了当时整个安州,以至于曾经富饶的北国之地,沦为饿殍遍野、贼寇割据的荒山野岭,自此一蹶不振;塔塔尔·阿古达木,三年前燕州诸藩叛乱为首者,茹毛饮血,双脚从不踏上血未染的土地;张梅氏,前朝皇亲国戚,贵不可言,风光嫁入前朝相府,谁料最毒妇人心,妒杀京城数十位位妙龄少女,甚至包括了一位公主、一位后宫妃嫔,最终嫁祸外人被告发……”
这明镜阁,上封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下断陈年错案、冤假沉情,可为唯法至高之所。这些镜囚说到底也统统是罪无可赦,永恒的监禁或许都无法令其醒悟忏悔。
章雪成思索至此,又念想起此行的目的来:陷害忠良、通敌叛国、徇私枉法……一桩桩,一件件。将罪人绳之以法,不只是为章家报仇,更是还父亲所信仰的大义还一个公道。
扶晓静静地看着章雪成眉头紧锁,眼神迷惘而又坚毅,便稍提起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指向前方。
只见随着白雪映照的晨辉愈发明晰,所有镜子的光渐渐汇集至一处:明堂中央的明镜台。台上除了被玄铁栏杆包围以外,就只有一面正对大门的镜子倒悬在半空。这就是传说之中承载器灵,铁面无私的天枢鉴。
此镜一眼便能识出其超脱于其余镜子:面大如门,苍青的镜框以青铜打造,上头镂刻的是那万孽尽诛之象,以一对玄铁链子自两段栓起,离地三尺。
自天窗上时而飘下几片雪花,在寒意与微光之中飞旋,却在接近那明镜之时顷刻化为乌有。这就是法的威严,不容一丝一毫的玷染,哪怕只是冬日一片无常的细雪。
晨光聚散,聚焦于镜面,又投射至明镜台阶下的尺寸之地,宛若雪中新结的一抹莹莹的素霜,静候着来者的倾诉。
“去吧,它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