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行人慢慢散了,他们二人悠闲欣愉地逛了一大圈,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夜里的温度不留余地向下消减,空气清寒,周依洬抬头,看见一树梨花开着,被红灯笼映衬着,显出难得的绚丽颜色,可现下,凉风习习让寒意笼上来,道不清是余留的最后温存,还是冷淡前的粉饰太平。
一声被压低的惊呼,与此同时,戚伏江已经抬手去遮住了周依洬的双眼,他转过眼眸去看,那一只没有随他出门的白猫,躺在戚家的门前,死了。
莲灯随即落地,大抵是被磕碰了,洁白无瑕的光芒顿时暗了下去,瓣尖乌黑浓暗,只剩莲心还泛着莹润清透的光。
顷刻之间,戚伏江敏锐地察觉,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不似灯的柔和,极快且耀眼,更像是反光。他犹豫了一下,将遮眼的手放了下来,往门的右侧步来,在黑黢黢下,看见了一柄短刃。
周依洬看清楚了,她感到手心炽热黏糊的汗液,她没有放开,反倒将手攥地更紧。她看见那柄匕首被握在戚伏江手中,刀刃并不显锋利,钝边上甚至爬满了棕红的锈迹,余中间一块完好的平滑。
这样一起蹊跷的凶杀,几乎令人毛骨悚然,周依洬不禁想:用这样一把刀来杀,并且随意丢弃在戚家的门前,究竟是对戚家的不屑,鄙夷,还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只已经断气的白猫,在地上一动不动,明明一个时辰前,周依洬还看见它钻洞撒泼,在地上打滚,甚至讨好地蹭人的手心,现在就死了?
她知晓这猫相比一般的猫要不同些,有几分特殊的地方,机警敏锐,两颗琉璃般的眸中总闪着精明的光,不轻易让人靠近,看见生人时还会露出凶相,眼角向上挑起,瞳仁狭窄竖立,使她细思极恐。
戚伏江看着手中的刀,不置一词,反倒慢慢伸手过来,将周依洬冒汗的手握紧了,两人的温度好像通过这一简单的触碰连通起来,他依旧轻轻地说,“别怕,有我。”只是周依洬无法看清,他眉间忧色愈发深沉。
沉吟片刻,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怎么会这样?”
“是来找戚家寻仇的。”他的语调生冷僵硬了,没有抬眼,没有皱眉。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浊气,不得已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缓缓开口,告诉了她还没来得及表明的一切。
随后,周依洬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戚伏江所说的话语,只觉如梦中一般,镜花水月沉幻虚渺,无法惊醒。原来,戚家原先是外地的生意人,买卖不大但也算兴隆,在一次交易中,账单出现了问题,导致了对家的巨大亏损。戚家赔付了钱财但是对方丝毫不罢休,固执的以为是戚家故意作梗,起了杀心。
戚家不肯发生过大的争执,于是只好悄悄搬走,没想到还能一路追到这里来。
周依洬秀眉紧拧,不认同地说,“那你们以后怎么办?难不成一直躲下去吗?”月光映在脸上,衬地脸色惨白,血色褪地丝毫不剩。
戚伏江微凝起两道眉,“父亲说先躲一时,对方想要个交代,不会真的杀人灭口,等双方都冷静下来,再去主动去协商。”
深夜寂寂,听不见其余的声音。微一移步,二人就不约而同看见了大门上的血迹,鲜明的一道,定是被人故意抹上去的,在这只有萤火微光的黑夜中,血迹竟隐隐泛了黑。
好像有有来自四周的刺骨寒意向身体里灌注,肢体好像都不听支配,他不安地松开了紧握的手,温度还保留在手心,艰难道,“你先回去好吗?不用担心,没事的。”
“不好。”这一句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周依洬不想此时走,她立在原地,无声地与戚伏江对峙,却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句。
此夜,注定难眠。
翌日清晨,周依洬随戚伏江上了街,此时此刻,好像只有在闹市之中,才能勉强感受到一丝自我蒙蔽的宽心与坦然。
顺着一条巷道走,周依洬抬头看见了一树梨花,不知道与昨夜的是否相同。花香不怕巷深,肆意飘逸满了整条巷道,风朗气清,是阳春时节的昭明气息与勃勃生机。梨瓣落到了头顶,还有干燥平整的地面上,似朗月白雪,似风挟飘絮,是一种平羌尽处是春山的温柔。
他们进了一家酒楼,周依洬知道他有话要说,只跟在后面固执地沉默。
一桌子的热菜马上就摆好了,周依洬连食箸都没拿,麻木到眉梢都抬不起,她觉得自己眼前好像被水汽模糊了,氤氲成一片朦胧的光景。
周依洬右手紧扣着桌角,用力到骨节泛白,她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些不可逆转的事情,一颗心就像是空了,什么都没有,却让人有想要捂紧不放手的冲动。
“一定要走吗?”她没有注意到,声音竟然已经颤抖了。她突然想到半刻之前与他一同从小巷走过,洁白的梨花瓣从上方飘洒下,漫天梨瓣楚雨,她不声不语地从后面看他的轮廓,从眼睫、侧脸、肩膀,再是背影,这一瞬息,莫名想要义无反顾地停住这一辈子。
他迟疑了一会才点头,满心纠结为难,很抱歉也很痛心,就好像不愿意看见她失望的样子。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抽干了,只余一具不善言辞的皮囊,有浓烈的酸楚从喉间漫开,溢得舌根都苦涩了,沉吟半晌,才咬牙道:“非走不可。”
少年于心不忍,拥她入怀中,仿佛要融入骨血里,像是来自深海的波终于掀起了激涌的浪潮,枝叶被清寒雨滴打斜,空谷传来阵阵念念不忘的回响,久久不能平息。“我不能再留了,这次很抱歉,但以后,都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语气慎重,小心谨慎的像是在确定一个诺言,他凝望着周依洬的双眼,一瞬不瞬,“你说的,要答应我,平安喜乐,顺遂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