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荼在梦里冷得厉害,冻得直哆嗦,在梦里直犯嘀咕,难道昨晚踢了被子?到处摸索着总摸不到自己的被子,哆嗦着哆嗦着,白荼被冻醒了。
醒来以后立刻闭上了眼,左右甩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才颤巍巍地再睁开眼。嗯?白荼不信,恨恨掐了自己一把,诶哟叫出声来。自己怎么睡在街上了???!
白荼咽了口唾沫,心说自己难道有梦游的隐疾,那可了不得,得赶紧回去。结果一偏头看到一张巨大的女孩人脸,刚睡醒的白荼惨叫出声,结果下一秒,被人脸的主人抱住了,她抚摸着自己的头,哽咽着说:“没关系,不要怕,我们只要代表定远降城……”
啊????
白荼被那个女孩子抱在怀里,睁大了双眼。啥?定远?降城??
说来也不怪白荼,定远已是古城名,当今的定远县位于安徽,当年的定远城却远在边塞。所以,这个遗忘在历史长河里的定远城在白荼的认知里便是地处安徽,可是安徽水量丰沛,徽派建筑注重排水的屋顶设计,此处平坦的屋顶让白荼不由怀疑起来。
况且那个女孩子说了啥?降城???定远如果在安徽,岂不是快打到东南沿海了,白荼果断摒弃了自己的陈规偏见,一把扯下抱着自己啜泣的女孩子,摇了摇她:“这位姐姐,这些日子,我仿佛在梦里,很多事情似真似假,如今大梦初醒,乱的很,定远怎么了,你且详细与我说说。”
这位女孩已是少见多怪,看来像白荼演出来这种不相信状况的女孩子已不在多数,当然,我们的白荼是真不知道,其他的女孩子们大多是不相信现实。至于这个女孩子,虽然哽咽,语调哀愁,可是条理清晰,看来是个心理委员似的角色。
这个女孩子叹了口气,捋了捋自己耳边垂下的鬓发,抹了一把眼泪,哀哀地低声说道:“我叫霜绛,我们定远不论男女世世代代守卫着大唐的这一方边疆,此番前来秋猎的是突厥的士兵,他们不种庄稼,秋冬没有粮食难以熬过这个冬天,因此年年南下抢夺,他们称之为‘秋猎’。往年,我们多借助长城天险,与周围的几座城池狼烟联系,但今年……”
霜绛说着说着,落下泪来,不由泣不成声。军区大院出生的白荼哪见过这阵仗,她只对打架有所研究,安慰起女孩却僵硬地不行,最后,急得团团转的白荼只能像霜绛刚才抱住自己一样抱紧她,抚着她乌黑的长发轻声安慰。
良久,霜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今年,国之不幸,突厥兵分两路,一路加紧秋猎,一路眼看着即将暗中直捣长安,为了保住国家,大量城池兵马被暗中加急调往长安,而定远……成了一座弃城……”
白荼倒吸了一口气,她大概明白了现状,但是也惊讶于突厥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向长安进军,这恐怕不只是国家的疏忽,而是有内鬼的出现和打点,长安与边疆相隔多座城池,能被如此打点,这批内鬼恐怕位高权重,却也狼子野心。
霜绛自顾自地说着:“全城的叔叔伯伯们都竭尽全力地拖着这场消耗战,期待着同盟军的回援,也期待着突厥的先行补给不足,放弃攻城。但是突厥这次带兵前来的哪是过往几年容易满足、可以贿赂的傻憨憨,这次前来的,是有着‘草原之刀’之名的小可汗,由天可汗亲自赐汉名‘枭’!”
霜绛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白荼,蓦地落下泪来:“从立秋达到立冬!整整三个月啊!我们的父辈祖辈咬牙坚持着,眼看着突厥粮草即将耗尽,我方虽然即将弹尽粮绝,却远比突厥好了不少,上百个家庭没了丈夫、父亲!眼看着我们就可以捱过这场浩劫!枭小可汗在城墙下,当着自己的士兵和城墙之内的定远百姓的面,亲自点燃了突厥所有的粮草啊!刹那间火光冲天,枭小可汗立身马上,遥指定远,告诉他的士兵们,拿下定远,衣食无忧,拿不下定远,共赴黄泉!”
白荼明白了。这场战役是怎么输的,已经不必多言。自古到今,逆转战局的往往是一支军队的作战信念,在求生的本能前,本就强悍的突厥骑兵必会迸发出几十倍的战斗力,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定远城岂是他们的对手!
白荼叹了口气,帮霜绛说出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定远输了。”
霜绛抹掉眼泪,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千疮百孔的城墙:“是啊,定远输了,定远城主以身殉城,换来枭小可汗一句‘绝不屠城’的诺言,作为战败的定远不得不在明日开城献降,每家每户粮仓大开,任人抢夺,所有的年轻女孩集中在这里,将在明日像猪狗一样任人挑选。哈哈哈哈哈,定远定远,守着国家最远的边疆,遥寄祖先安定远疆的心愿,成了一座废城,献降,献降,哈哈哈哈哈哈哈,几百年来,我们到底,成了定远的耻辱吧!”
白荼看着笑得支离破碎的霜绛,鼻子一酸。是的,自己不属于这座城,可是自己属于这个国,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发出了哀鸣,隔着万水千山,都能引起远乡人的悲戚。她转头看着身边那些身着粗布衣的女孩子们,她们或呆滞地望着破败的城墙,或默默流泪,或相拥取暖,偏偏没有人想到出卖别的城市、背叛自己的国家去挽回这座城市的苟延残喘。
这是一座城的尊严。
白荼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千百年来,突厥也好,匈奴也好,没有一个民族能从骨子里征服脚下的这片沧桑的土地,因为这片土地滋养出不屈的灵魂,千百年来,在敕勒川下发出一个民族的呐喊。它可以被打碎,可以被掠夺,可是流的依旧是这个民族的血液,汩汩地涌动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寸土壤之下。
那一天,城里来了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年人,颤颤巍巍地运来木材和稻草,给这个角落里集结的年轻女孩们打了一个临时可供歇息、挡风的小棚,后来又陆续有人家自发送来了很多棉衣棉被,流着泪披在相识或素不相识的女孩身上。整座城市的人在这一刻,命运相连,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食物,塞到了每一个女孩的手里。
裹着棉被的白荼,从一个老泪纵横的老妇人手里接过一只小小的烧鸡,这是一只多小的烧鸡啊,它几乎还是一只鸡仔,白荼可以想到老妇人买来这只小鸡时的喜悦和饲养它时的用心,但是城破了,它还没有产下第一枚属于自己的蛋,就挨了刀子、进了厨房的锅。
白荼咬了一口这只小小的烧鸡,鲜嫩的鸡肉,终是让她落下泪来。白荼最后还是没舍得吃,闻了又闻,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将它拿纸包好,塞进了怀里,在朔雪和冷风里,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