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望去,只见这队兵马有五百多人,个个身披黑色甲胄,手中所握的大刀长枪,正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寒光,乍一看,个个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
但是,如果细细一看,这些兵士身上基本都带着血迹,甲胄上也多有残破之处,眼神散乱,胡子拉碴,很多人的战马看上去萎靡不振,就连马头都很难昂起来。
有的战马和兵士都在不停颤抖,显然已经是多日没有好好吃喝了。
骑马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将军,他身上的战袍满是烟熏火烧的痕迹,脸上的胡须更是蓬乱成一团。他的兵刃是一根长戟,他有气无力地倒拖着这根戟,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几十万并州百姓。
他的胡须和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我还是隐约觉得此人我曾见过。
虽然他连人带马看上去就是在强打精神,但毕竟他手握长戟,身后跟着数百名士卒,自然对老百姓形成了一种威慑的气势。
恭送佛骨的队伍停了下来,自然有人通报给了兵马都督秦烈和刺史苏恩隆。
既然对方是一支兵马,自然是秦烈派人前去探听情形。
我和瑞宁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悄然离鞍下马,攥着缰绳站在路旁。
只见并州这边的大片人群中,秦烈将一名将官召到马前,吩咐了他一番。
这名将官听完秦烈的吩咐,翻身上马冲出阵列,身后还有一百余人骑马赶来。
瑞宁轻声道:“这人怎么就带着这么点人马出阵?对面足足五六百人呢。”
我指着并州恭送佛骨的人群里,排在最前面的队列说:“这已经不少了,你看看这次送佛骨的阵势,并州这边最多派出了五六百人马。”
瑞宁颇为诧异,说:“并州城里,光秦烈手下就有五万之众,苏恩隆还掌控有十万乡勇,他们为何只派出这点人?”
我叹口气,说:“瑞宁,你不是已经打听到,原属玄州的两万都护军,已经驻扎在并州城里的演兵场吗?”
瑞宁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这支兵马驻扎在城里,所以秦烈和苏恩隆不得不防,需要留下重兵。否则,万一罗子律在城里起兵造反,岂不抄了他们的后路?”
这时,秦烈派出的那名将官已经率队冲到阵前,对那个胡须乱蓬蓬的黑脸将军一拱手,说:“在下呼天成,乃并州兵马都督秦烈将军麾下校尉,敢问这位将军,是从何处而来,为何要拦住我等去路?”
那黑脸将军也懒洋洋地一拱手,说:“哦,原来是呼天成将军,久仰久仰!在下周铁豹,是骠骑军指挥使曹尔烈将军麾下的校尉。我们在这里,倒不是故意拦着你们,只是我们这五万人马,断水断粮已有多日,曹将军无可奈何,只好命我们占住了官道,请过往人等取些银两给我们。我们才能去买些酒肉粮食,勉强活命。”
我大感诧异,心想原来这些人就是那晚夜战后,因为惨败不得不投降给管仲兴的玄州骠骑军。
他们看上去衣衫褴褛,神情委顿,就是因为那晚过后,他们一直停留在城外,没有获得任何进城休整的机会。
这八天以来,他们一直在风餐露宿中度过。
他们既然已经归顺了管仲兴,那管仲兴为何不发给他们饷银粮草,任由他们在这里强盗般的拦路抢劫?
他们为何宁可呆在这里,也不肯回到玄州?玄州节度使、靖波王申公望,此时手下只剩下寥寥无几的残兵败将,如果他们肯回去,申公望一定大大犒赏他们。
就算是像罗子律率领的都护军一样,开赴并州,也能觅到一处安身立命的所在,不但统带大军的将领,还是普通军士,日子都比眼下这般如同占山为王的草蔻,过得舒服多了。
看来那呼天成也颇为惊诧,他一听周铁豹自报身份,马上想到,既然他们这伙人处境不佳,如果能把这支骠骑军拉拢过来,自己一定能在秦烈面前大大露脸。他转身叫过一名军士,低声叮嘱他几句。
那军士听完,马上调转马头,朝后跑去,显然是要把情况报告给秦烈。
瑞宁低声对我说:“这处道路被他们阻拦,不知他们何时才能放行,要不然,咱们另外绕一条路吧。”
我摇摇头,说:“既然他们这么有恃无恐,定然是把云塘州和并州之间的所有道路,都这么拦住了。你想想,他们有五万大军,士兵们要有军粮饷银,战马要有草料,所有的吃穿用度,除了这么拦路行抢,还有别的办法吗?”
瑞宁也是大惑不解,她说:“那天晚上,我家老爷知道了咱们带回的军情后,连夜紧急调兵遣将,把靖波王三支最精锐的骠骑军、神锋军和都护军打得惨败,其中最惨的是神锋军,基本上全军覆没,指挥使高嵩明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死在何处。都护军进了并州,被好生招待。这支骠骑军,是三支精锐中饷银最少、人数最多的,他们只得投降了我家老爷。老爷命令他们守住城外道路,只等都护军出了并州,就剿灭他们。这本是一条一箭双雕的妙计,这样让原属玄州的两支大军自相残杀,云塘州就彻底安全了。可这骠骑军竟然自甘堕落,当上了草蔻。老爷当初还不如直接招降了他们呢。”
我说:“管都督也担心这五万人马如果进了云塘州,万一生出祸乱,可就麻烦了。”
瑞宁看着眼前僵持的情形,心急如焚,说道:“老爷早就带着云塘州的文武官员和大批百姓,在城外备好了仪式迎接佛骨,城里的百姓,更是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摆好了香案,准备跪迎佛骨入城。如今佛骨被拦在这里,老爷如何向满城百姓交代?”
说到这里,她连连跺脚,说道:“不行,我一定要尽快把此事禀报给老爷!要不然,他和满城百姓在城外等着迎接佛骨,佛骨却久久不到,老百姓着急起来,非得——”
她没说出口的话,我替她说了出来:“云塘州百姓潜心向佛,佛骨将至,乃是全城百姓天大的事儿。为了迎接佛骨,家家户户都已经筹备多日,如果佛骨不能按时到达云塘州,非得激起民变不可。”
瑞宁眼巴巴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想出什么高招来解决眼前的难题。
她小声说:“霍公子,如今小姐正在云塘州的都督府里等着公子到来,公子忍心让小姐一直等下去吗?”
我知道,瑞宁这话的意思,是提醒我,要想尽快回到云塘州见到管瑛,就必须想办法让并州恭送佛骨的队伍通过面前的封锁。
这时,两支正在对峙的队伍都在发生着变化。并州这边,人群正向后退去,一直退了大概三百多米。
留在阵前的,只有一个慢慢举起长矛的呼天成。他身上的战袍铠甲,甚至马匹的鞍鞯,都是崭新的,光亮的,矛尖更是寒光四射,一副刚刚精心打磨过的样子。
他看上去既高贵,又威风。
而在周铁豹这边,队形则成扇形铺开,也是把周铁豹留在最前面。
周铁豹慢慢地把那根一直倒拖着长戟举了起来。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那种颓废疲惫的神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的尘土,盔甲上的血迹,别人一下子仿佛都看不见了。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员凶悍的猛将!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人即将开始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