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说,闵瑞为什么会喜欢上琦衫,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琦衫是闵瑞隔壁班的学生,长相清甜,气质出尘,成绩优异,对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是男生眼里的“大众情人”,也是学校里今年高考最有希望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
闵瑞喜欢上琦衫的原因,虽然他自己也搞不懂,但绝不是因为这些。
闵瑞第一次见到琦衫时,是在郊外的一个小河滩。
那天,闵瑞本来约好朋友一起去钓鱼,他先到了约定地点,便撑起鱼竿,一边钓鱼一边等人。
闵瑞清晰地记得,那天午后,阳光正暖,微风清和,鼻尖都是草木清香的味道,清澈平静的河面上,偶尔泛起一圈圈涟漪,让人打心里都是懒洋洋的。
坐在河岸边的闵瑞,看着远处白云压境,不知不觉出了神。
咩咩咩。
一阵阵绵羊的叫声打断了闵瑞的思绪,他不经意回头,看见了一群白绵绵的羊和一个女孩——一个穿着碎花长裙,带着花环的女孩。
也许是因为逆光的原因,闵瑞觉得女孩所在地,阳光夺目得很,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女孩赶着羊来河边喝水,经过闵瑞身边的时候,两人目光有一秒钟的交汇,女孩友好地向闵瑞莞尔一笑,而闵瑞却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那一瞬间,闵瑞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空气也变得稀薄了很多,他的手渗出了汗,就像是刚跑完一千米,除了大口喘气,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过了很久,闵瑞在一个夜晚,对着半缺的月亮,才明白,自己的一颗少年心,已经不光光是为自己而跳动,它还为另一个人而蓬勃。
喜欢上一个人,往往就是一秒钟的事。
在后知后觉的过程中,再怎么回忆品尝,最美也不过那一瞬间的心动。
二
在以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闵瑞常去那个河滩钓鱼,却再也没遇见过那个女孩。
直到期中考试总结大会,琦衫代表高三学生在台上发言,闵瑞才知道,那天在河边放羊的女孩,正是男生眼中的“大众情人”——高考种子选手琦衫。
自此以后,闵瑞是想尽一切办法出现在琦衫的视线里,甚至还和琦衫的好朋友林琳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说到林琳,闵瑞和她也算是颇有渊源。
两人都是辩论赛的主力,曾经联手打进省级辩论赛,更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金牌,但是私底下的关系却是一般,没有过多交谈。可自从闵瑞知道林琳和琦衫是好朋友后,便没少在私底下贿赂林琳,两人的关系直线上升。
闵瑞经常请林琳吃饭,天南海北地胡扯,期间小心翼翼地夹杂着关于琦衫的事情,时间一长,闵瑞倒也旁敲侧击出不少事情来。
闵瑞的家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可是为了能和琦衫一起上下学,他每天都会和琦衫乘一辆公交车,虽然这样,闵瑞每天要多走四十分钟的路,还要倒两趟公交车,但是他却希望乘车的时间能更长一些,这样他就能和琦衫多待一会儿。
而时常陪在琦衫身边的林琳,则成为闵瑞和琦衫搭话的最好桥梁。
闵瑞从林琳那得知,琦衫最喜欢吃大白兔奶糖,他便每天早早地去学校,在她的抽屉里放一颗奶糖。琦衫最喜欢席慕容的诗,闵瑞一手小楷写得极好,便经常抄上一两句,悄悄夹在琦衫的书里。
这些小事情,琐碎却温馨,甚至成为闵瑞的一种习惯。慢慢地,他也喜欢吃大白兔奶糖,也喜欢读席慕容的诗。
或许,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喜欢的歌,喜欢的诗,喜欢的作者,都渐渐变得和喜欢的那个人有关,印上了洗不掉的痕迹。
三
渐渐的,闵瑞和琦衫的关系越来越好,而林琳却淡出了他们俩的圈子。
琦衫送了闵瑞一张照片,是琦衫自己拍的,就在那个小河边,远处群山连绵,近处河水潺潺,夕阳西下,流水人家。琦衫还配了一个相框,白色简单的款式,她送给闵瑞的时候,对闵瑞说:家里没有好看的相框了,你自己回去换一个吧。
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
不行,这个不结实,你一定要换一个。
好,我知道了。
闵瑞接过照片,低着头细细地看,没有把琦衫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注意到琦衫微红的脸颊。
临近高考的时候,闵瑞决定向琦衫表白。
当时的琦衫,已被保送南开大学,闵瑞的成绩只够一本。
闵瑞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没办法和琦衫上同一所大学的,但是去一个城市还是可以的。这种心情,迫切又激动,闵瑞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琦衫,他决定给琦衫写一封信,琦衫喜欢闵瑞的字,所以闵瑞有什么事都是写信告诉琦衫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向往,若你在地狱,我也不会舍得上天堂。
信写好后,闵瑞打算让林琳帮忙转交。
最近琦衫上下学都是父母接送,在学校里因为是隔壁班,又是高三敏感期,见面说话的机会几乎没有,而且快到高考,为了不耽误她学习,闵瑞已经很久没有找过琦衫了。
四
信送出去后,闵瑞一直忐忑不安,忍住想要回来的冲动,等待林琳的消息。
信是前天晚上放学的时候给林琳的,第二天中午便有了回信。
林琳约闵瑞放学后在操场边的榕树下见面。
她带给了闵瑞一张纸条,被撕得很小的方方纸片上,只写了两句话:我们现在应该安心学习,一切都应该为高考让路。我的目标是北大新闻系。
闵瑞看得一头雾水,不知琦衫什么意思。
林琳坐在他的旁边喝着可乐,眼睛看着操场上跑动的人影,缓缓地说:琦衫让我带句话给你。
是什么?
琦衫说,我的梦想,你高攀不上,我要去的地方,注定是没有你的远方。
闵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都绞在了一起。
他紧紧握住那张纸条,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狠狠地踏在地上,而且,这自尊心还是他自己拱手相送的。
我不相信,我要去问她。
他不相信,这么无情嘲讽的话,是琦衫说出来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闵瑞抓着纸条,掉头就跑,身后传来林琳的声音,琦衫现在在校门口等着她妈妈接她来呢。
闵瑞跑出操场,跑过教学楼,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喘气声,终于到了校门口。
闵瑞看见了琦衫,站在校门口,阳光打在她的脸上,一如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闵瑞大声地喊,琦衫,琦衫。
像是要让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在河边牧羊的女孩听见一样,闵瑞拼尽全力,喊得声嘶力竭。
而琦衫听到闵瑞的叫声后,却是一脸的慌张,她甚至没有给闵瑞说话的机会,就低着头当作没听见一样,快步走进了一辆车里,然后那辆车便启动,带着琦衫,离闵瑞越来越远。
闵瑞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般,林琳从后面走上去,拍了拍闵瑞的肩膀,轻声对他说:闵瑞,你俩不是一路人,还是算了吧。
那天中午,在学校门口,一个少年失了恋。即便,他还没有恋过。
五
那年盛夏,琦衫以全市第一的成绩,如愿考入北大中文系。而闵瑞则选择了一所上海的院校,和北大——琦衫所在的地方,南辕北辙。
那个暑假过后,闵瑞在开学前去了一趟那个小河滩,意外地遇见了琦衫。
两人并肩站在河边,看着远方,短短几个月,两人的心中仿佛历尽了沧桑。
闵瑞说,我第一次见你就在这儿,当时的你正在赶着一群羊。
那是我家的牧场里养的,我经常会带它们出来透气。
对了,还没祝你如愿以偿考上北大呢。
琦衫没有回答,反而问闵瑞,听说你去了上海?
嗯,想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那天下午,还在那个河滩,还是那个女孩和男孩,只是少了一群羊,少了一份悸动,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苦涩。
六
闵瑞没有想到,林琳竟然也是和自己一样,报了所上海的大学。
两人的校区离得很近,经常混在一起搭饭伙,说说过去,谈谈未来,时间倒是过得也很快。
大二的一天晚上,闵瑞接到了林琳的电话,是门口酒吧的服务员打来的,说林琳喝醉了,让闵瑞去接一下。
闵瑞套上外套,双手插兜,走出了宿舍。
闵瑞到酒吧的时候,林琳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闵瑞拉着她的胳膊,把林琳架起来,搀着她往外走。
出了酒吧,闵瑞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雪。
林琳看见了雪,兴奋得不得了,一把甩开闵瑞,扑腾着胳膊就往前走,却摔在了地上。
闵瑞去扶她的时候,听见林琳躺在地上,小声地嘟囔:上海都下雪了,你为什么还不喜欢我?
闵瑞扶她的动作一滞,林琳接着说:也许这就是报应,我做了坏事,注定得不到你。
闵瑞再次把林琳架在肩上,一边拖着她往前走,一边笑着说:你做什么坏事了?
我骗了你,那年琦衫给你的纸条下面还有一句话,被我撕掉了,还有那句话,也是我编来骗你。
闵瑞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突然觉得,林琳变得很沉,沉到他都已经背不动她了。
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吗,我偷偷告诉你啊,是“我希望能在北京见到你”。可惜,那句话被我撕掉了,你看不见了,就去跑去问她,你肯定纳闷,你叫她,她为什么不理你吧,因为我把你们的事告诉了琦衫的父母,她怎么还敢当着她母亲的面和你说话。
闵瑞突然觉得天好冷,自己的血液,自己的心脏,都被冻住了,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林琳说完,便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都怪你,你当初和我套近乎,却是为了琦衫,可是我却以为你喜欢我,都怪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琳醉得意识模糊,说话都吐字不清,逻辑颠倒,可是,闵瑞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闵瑞把林琳送到宿舍,便跑开了。
就像那年夏天,他在校园里拼命奔跑,只为寻找一个女孩。
七
闵瑞连夜坐车去北京,没有坐票,就站着去,他要去北京找琦衫。
第二天上午,闵瑞到达北大校园,问了很多人,也没有找到琦衫。
闵瑞站在北大校园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大声喊,琦衫,琦衫,他拼尽全力,喊得声嘶力竭。
没有人回应他,最后,闵瑞喊不动了,他看着别人惊吓的目光,哭了起来。
那个藏在他记忆中的女孩,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都没有听见他的呼喊,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而此刻的琦衫,身处复旦大学,高考之后,她放弃了第一志愿,转而去了复旦,只是因为,在上海,有那个她喜欢的男孩。
你在地狱,我又怎么舍得上天堂?
开学后,琦衫去闵瑞的学校找他,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她瞒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揭晓了。
琦衫欣喜地走到闵瑞的学校门口,却看见闵瑞和林琳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选择默默转身离开。
很久很久以后,闵瑞收拾东西的时候,打破一个相框,白色普通的款式。
他拿出里面的照片,连绵的山峰,潺潺的河水,夕阳西下,流水人家。
但是闵瑞却没有看正面,而是看着背面,半天没有出声。
上面写着一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流年倒影,缠绵悱恻,你我之间,除了错过,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