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坐着一个女孩,光着脚,唱着歌。
歌声很轻柔,飘荡在海风中,陪着飞过的海鸥,滑到海平线的另一边。
渐渐的,歌声变淡,变弱,直至消失,只剩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风依旧在吹,浪花漫过沙滩,一波又一波,冲淡了写在沙滩上的字:
你的心,是我走到世界尽头都想到达的地方。
一
琳夏第一次见到律司,是在一个昏暗的酒吧。
那个时候的琳夏是酒吧的常客,她喜欢在热热闹闹的酒吧里耗尽浑身最后的力气,然后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家,一沾枕头就睡着。这样,她才可以在漆黑无边的夜色里,忘记深驻在内心的孤寂。
碰见律司是个意外,而喜欢上他,却像是命中注定。
在嘈杂的音乐叫声中,各色男女在扭动着身躯,各色的鸡尾酒在酒杯中晃荡。
“再来一杯。”
琳夏将酒杯重重地砸在吧台上,腕上的一大串手链,噼里啪啦。
“小夏,你喝多了。”
调酒师明晟从吧台下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琳夏。
“喝口水吧,待会我送你回家。”
琳夏一把挥开面前的水,忽略明晟,直起身子去够酒瓶。
“美女,你把水洒在我的身上,难道不应该道歉吗?”
一道清冷的嗓音在琳夏的耳边响起。
琳夏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俊逸的脸。
琳夏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奶奶家院子里看的月亮,清冷疏离,却又那么的令人向往。
当时的琳夏,已经微醉,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说:“为了表示诚意,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二
琳夏和律司在一起了。
律司每天都会去接琳夏放学,在夕阳橘红色的光辉下,他们骑着自行车穿过每条大街小巷,琳夏坐在后面,将头轻轻地靠在律司的背后,双手环着律司的腰,心脏乱了节拍,手心渗出了汗。
有时候,律司也会去学校找琳夏。他轻松地爬过晨中的围墙,来到教学楼后面的第三棵榕树下,给琳夏发个短信,说,我在老地方等你。
律司每次来找琳夏,都会买一个大大的香草味的冰淇淋。
午后的阳光慵懒舒适,透过榕树叶的缝隙,斑驳在琳夏和律司的身上。琳夏捧着冰淇淋,仰头望着律司,一脸的满足,而律司,嘴角上扬,脸上荡漾着宠溺,可眼睛却像是一块厚厚的玻璃,透明而又沉重。
三
快到情人节了。
琳夏问律司,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
律司看着天空沉默了几分钟,他说:
“我想要一个家。”
琳夏知道律司是个孤儿,很早就开始混社会,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肩膀,琳夏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扯着一样,一阵阵的疼。
琳夏伸出手,扯了扯律司的衣角,她说:
“律司,我会给你一个家。”
情人节那天,琳夏把律司带到了一个小区。
三单元四楼的左手边第一家,打开门进去,狭小却又温暖。
桌子上点着蜡烛,放着红酒和牛排,琳夏拉起律司的手,侧着仰头,对律司灿烂地笑。
她说,律司,情人节快乐。
她说,律司,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百七十六天。
她说,律司,这是我们的家。
烛光轻轻晃动,坐在琳夏对面的律司,被蜡烛映红了一张脸。
黄色的光柔和了黑夜,律司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解开了记忆的密码,过去的各种画面,一幕幕重叠,一场场放映,却总是有一个身影,在脑海里来回穿梭。
律司放下刀叉,走到琳夏的身边,半蹲着身体,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凉凉的。
他说,琳夏,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像是凉风吹冷了荷花,琳夏的睫毛轻颤,她说,我愿意。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理所应当。
身体被疼痛撕裂,眼泪流了下来,一瞬间,琳夏分不清黑白。
她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那个昏暗嘈杂的酒吧,那个穿着格子衫的男孩,那个明亮安静的舞台。
她说:“为了表示诚意,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他说:“你要是能站在舞台上,对着所有人说爱我,我就考虑考虑。”
她没有一瞬间的犹豫,走上舞台,拉开唱歌的人,在吵闹的酒吧里,在只有她一个人的舞台上,她拿着话筒,说:
“喂,那格子衫男孩,我,琳夏,喜欢你,没有理由地喜欢你,没有起点地喜欢你,没有终点地喜欢你。”
究竟是谁说,这世间没有一见钟情。
四
今晚的夜色一片漆黑,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
琳夏穿着浅黄色的连衣裙,站在秦鑫街的街口,就像是开在深夜的一朵小花。
今天是律司的生日,律司让琳夏在这等他。
秦鑫街属于郊区,人烟荒凉,尤其是晚上,四周静悄悄的。
琳夏抱紧自己,心里有些打鼓。
律司怎么还不来呢?
就在琳夏焦急等待的时候,一个人影,从背后悄悄地靠近了她。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琳夏笑着回头,喊了声,律司。
一块毛巾堵上了她的嘴,刺激的味道冲入鼻腔,琳夏还没看清眼前的人,便已失去了知觉。
五
当意识重新回拢,琳夏睁开沉重的眼皮。
她发现自己被浑身捆绑,被丢在一个废弃的屋子里。
乙醚的后劲使她浑身软绵,连恐惧的力气都丧失了。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琳夏赶紧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门被推开,几秒钟后又被关上。
“大哥,人还没醒呢。”
“给她家里打电话了吗?”
“打了,她爸爸说,只要别伤害他的女儿,多少钱都愿意出。”
门里的琳夏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律司的声音。
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已经刻在骨子里的声音,继续从外响起:
“我已经和他爸爸说好,三百万,明天晚上,在五口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后来的谈话,琳夏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透过门缝,看着那个少年,站在门外,侧脸依旧是风清月霁,却寒如刀锋。
琳夏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已经麻木,一天的时间,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他拉起琳夏,抱着她向外走。
琳夏被放进一辆白色面包车的后座,她听见驾驶座上的人说:
“你不用去了。”
琳夏听出,这是昨天被叫做大哥的人。
“我知道了。”
抱着琳夏出来的人退出面包车,关上面包车的门。
他看着琳夏的脸在合拢的门中渐渐变窄,马上就要关上的时候,琳夏的嘴动了动。
律司伸在裤兜里的手缓缓握紧,细碎的刘海挡住了眼睛,却阻止不住流出的眼泪。
琳夏说:“生日快乐。”
六
琳夏躺在面包车的后座,剧烈的颠簸使她想吐,但是嘴被胶条封住,从胃里翻上来的东西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琳夏被粗鲁地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
痛,琳夏的身体缩成了虾米,身体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小腹如刀绞,意识开始抽离。
把琳夏从车上拽下来的人,揪起琳夏的衣领,拖着琳夏向前走。
琳夏的眼前一片模糊。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爸爸的脸庞,好像听见了妈妈的呼唤,然后是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自己像是变成了一颗石头,从高处滚落,有什么东西从下体流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琳夏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消毒水的气味让琳夏皱起来眉。
身边是泪流满面的爸爸和妈妈。
回忆被一点点拉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琳夏把手放到平坦的小腹,轻轻闭上了眼。
七
琳夏出院之后去了一趟监狱。
警务人员告诉她,这次他们警方之所以这么顺利地找到交易地点,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那个人,就是律司。
律司没有见琳夏,只让警察带句话给她,别再来找我。
琳夏走后的第三天,律司在监狱中自杀。
琳夏知道这个消息后,自己一个人去了那个小区——她和律司的家。
看着房中一切的物品摆设依旧,琳夏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是中介吗,我想要卖房。”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白天变为黑夜,繁华沦为沉静,琳夏的影子在沙滩上被拉得很长。
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朝霞漫天,琳夏想起初夜时,律司对她说的话。
他说:“琳夏,你知道吗,当你站在舞台上,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的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一串串脚印通向大海,沙滩上却再无女孩的身影。
也许,每个人的年少,都不可避免经历一场爱情,有甜蜜,有苦涩,甚至是对未来的承诺,却单单没有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