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乔落看着舍友美夕手里鲜艳欲滴的玫瑰花，忍不住在心里冒酸泡泡。
今天是情人节，美夕的男朋友一早就把她约了出去，两个人去游乐场疯玩了一天之后，又到附近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临末了，还在街边买了束玫瑰花作为收尾。
最平常的情侣约会，却让乔落羡慕不已。
路远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
想到这儿，乔落拿起一天都没有动静的手机，今天第一百零八次点开通话记录，反复确认没有未接来电之后，终于死心地将手机压在枕头下面。
乔落把自己扔在床上，左手臂枕着额头，盯着天花板发呆。
自己和路远认识两年了，别说是玫瑰花，就连巧克力都没有送过。
两个人出去玩的次数也很少，虽说平常也经常腻在一起，但场合基本不是在自习室就是图书馆，平常说话也和普通同学没什么两样，更别提什么甜言蜜语了。
乔落想起美夕每次和男朋友煲电话粥，笑得一脸羞涩甜蜜。
那个时候，自己在一边，常在心里想，那些情话听到自己的耳朵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在乔落发呆的时候，舍友小琪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一脸兴奋地说道：
“落落，我们要去参加电机系举办的单身舞会，你去不去？”
“问她干嘛，有主的人去了也没用，浪费资源。”
美夕一边收拾插在水瓶中的玫瑰花，一天头也不回的搭话。
“对啊，叫上你，你家路小哥还不炸毛了啊。”
“他才不会在乎呢。”
乔落没好气地反驳。
路远那小子估计连吃醋是酸的都不知道。
“别跟她说了，赶紧走吧。”
美夕转过身来，开始赶人。
“等等，我也要去。”
乔落叫住走到门口的小琪她们，迅速从床上爬了下来。
“乔落，你要红杏出墙啊。”
“出什么墙，你还出柜呢。”
乔落一边穿鞋，嘴里面还不停地说着：
“今天在宿舍闷了一天，姐们要出去放风。”
小琪自然知道今天路大帅哥没有临幸自家姐妹的事，耸耸肩同意道：“那一起走吧。”
电机系办的聚会，最大的特点就是清一色的男生。
地点选在了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酒吧，昏暗的灯光，拥挤的人群，音乐像是在空气中爆掉。
乔落窝在角落里，看着小琪他们在一旁和学长们聊得不亦乐乎，大脑里有根神经在突突地跳动。
早知道就不应该跟着来。
就在乔落在心中后悔不已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了她的身边。
“要不要喝饮料，我特意为你要的。”
男生的声音很独特，像是明亮夏日里的一捧水，在这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凉。
乔落抬眼，入目的男生眉眼清俊，碎碎的刘海儿微微遮住眼睛。
见乔落没有说话，男生继续道：“一进门就注意到你了，浅蓝色的格子衫就像是夜间悄然绽放的柔弱小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所以特意给你调了这个鸡尾酒，浅蓝色和柠檬黄，清爽干净，是你给我的第一感觉。”
乔落看着眼前的鸡尾酒，心中的羞涩被打翻，粉红色的泡泡抑制不住地往外飞，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能体会到美夕拿着手机，笑得满面春风时的感觉。
乔落其实也是喜欢路远的。
他们的恋爱过程很普通，没有电视剧小说那样跌宕起伏的相遇相知，就和大部分学生恋爱一样，他们在一次社团活动中相识，后来因为各种工作而产生了交集，两个人逐渐熟悉，逐渐习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情侣。
乔落还记得路远告白的那一天。
空气中弥漫的是这个海滨城市特有的湿咸气味，气温高得可以蒸熟这个夏天，人声鼎沸的操场正在举行活动，而作为策划组一员的她，蹲在树荫底下，一边盯着比赛，一边后悔早上不应该贪嘴，喝了一大瓶的冰镇可乐。
一个粉色的保温杯突然闯进自己的视线。
乔落抬眼，看见路远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整个人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给你的，热水。”
路远将保温杯塞进乔落的怀中。
“这么贴心？”
乔落笑嘻嘻地将杯子捧在怀里。
“开水房就在我们楼下，顺道打的。”
路远也跟着蹲了下来，就在乔落的身边，两个人的胳膊，碰到了一起。
“真好，”乔落羡慕道，“我们宿舍离开水房太远了，我总是懒得去，宁愿用凉水。”
乔落将保温杯的盖子打开，凑到嘴边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正好，便喝了一口。
“不要用凉水了，以后我帮你打热水。”路远很认真地说。
“还是要用的，你又不能帮我打一辈子。”乔落随意回答道。
“我可以帮你打一辈子的热水。”
“你怎么，帮我打一辈子热水啊？”
乔落的话刚说一半，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然顿了几秒，然后偏过头，垂下眼眸，小声地把后半句说完。
路远看着眼前的女孩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就像是欲飞的蝴蝶，他的耳根也变得热了起来。
“就是，就是这样。”
路远有些羞涩地握住了乔落的手，低着头看地上的水泥板，却时不时用眼睛瞟一下旁边人的反应。
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掌都是湿的，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汗。
乔落没有出声，只是用力地回握住路远的手。
大大的太阳高高挂在天空，阳光透过树叶交错的缝隙洒在地上，也漏进了树下两个人的心里。
二
自从那天之后，乔落和梁晨的联系，一下子密切起来。
梁晨就是那个晚上，和乔落搭话的那个人，他是酒吧的调酒师，偶尔还会上台唱两句，嗓音动听，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很有情调的人。
对，有情调。
就像现在这样，白天的酒吧昏暗却安静，梁晨为乔落调了杯鸡尾酒，炫目的玫瑰红，像是严寒冬日里盛开的梅花。
这是你唇的颜色。梁晨这样说。
然后他就让乔落坐在吧台边上，自己走到对面，拿起一把木质吉他，悠悠地唱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失华丽，最能唱出民谣的风味。
乔落看着对面的梁晨，轻碎的刘海短了一些，露出好看的眉眼，阳光从窗户外斜斜地打进来，笼罩在他的身上，一种光晕在她自己的世界中滑开。
梁晨唱完一首歌后，便放下吉他，他走到乔落的身边，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扭头对她说：“一起吃晚饭吧，附近有一家主题餐厅，你会喜欢的。”
乔落看着被抓在梁晨掌心里的手，脑海中晃过路远的脸。
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却下意识地选择忽略，她将桌上的鸡尾酒仰头喝下，跟在梁晨后面走出了酒吧。
餐厅隐藏在街道的角落里，简易小巧的牌子在一群硕大加闪光的招牌中，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上了二楼才发现，别用洞天。
整个餐厅装修得很有工业气息，古铜色是主打，角落里能看到管道和齿轮，墙上的架子摆满了铁质的机械模型，灯光昏暗，一进去就感觉恍惚时间静止了一样。
两人落座之后，梁晨点了菜，看样子他应该是这家店的常客，对这里很了解。
他点的菜，大多数名字都很新奇，听名字也猜不到是什么样的菜。
菜品上得很快，瞬间就齐了，乔落打量了一下，发现大部分都是凉菜，而且卖相极好。
“这些菜最适合夏天吃，特别爽口，是这家的拿手。”
梁晨一边给乔落夹菜一边介绍。他说话很有意思，就算是一盘红萝卜，在他嘴里也能和桃花盛开扯上关系。
油嘴滑舌。
乔落在心中暗笑，但却抑制不住甜意泛起。
三
女生宿舍楼下。
路远远远就看见，前两天跟自己说了分手的乔落，和一个男生手拉手走了过来，在不远处拥抱分开，他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乔落走近，发现自己后，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路远。”乔落喊了他一声。
路远没有说话，看着乔落手中精致漂亮的礼盒，没有说话。
“对不起。”
乔落捏紧手中的礼物，眼眶红了起来。
心里的疼痛翻滚如潮水，她知道，是自己的错。
“我想知道原因。”
路远插在裤兜里的手，握得紧紧的。
“他可以给我想要的爱情。”
乔落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盒，她已经打开过了，是一盒国外酒心巧克力。
“他可以满足我对爱情的所有幻想，惊喜，甜蜜，而这些，你给不了的。”
“可是我觉得我们很好啊。”
“那是你觉得，路远，我才二十岁，要的是开在枝头的爱情，鲜活，璀璨，时不时的心动，不经意的甜蜜，而不是被做成标本一样，干巴巴的只能带在身边。”
“路远，你知道吗，为了他，我连青椒都能吃得有滋有味，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应该是喜欢他的，所以我才能为他做出对你做不出的妥协。”
身边偶尔有人走过，路远站在原地看着乔落，乔落说得很认真，很执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好，就转身离开，他的背景高挑，比刚开学的时候清瘦了不少。
乔落将思绪从路远的背影中拉了出来，准备回宿舍，却在迈出一步后，硬生生愣住了脚步。
路远站过的地方旁边，有一个水壶，是她的。
她走过去用手拎了拎，沉甸甸的。
乔落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乔落心中暗骂自己，哭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那个说要给自己打热水的男孩，从没忘记自己的承诺。他每天拎着暖壶去水房打水，再给自己送过来，寒冬腊月都没断过。
有一次赶上下大雪，路上结满了冰，路远给自己送水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紫了一大片，都起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但还是坚持每天给自己打水。
自己当时心疼他说不用，他却坚持说，你胃不好，不要喝凉水。
乔落看着眼前沉甸甸的水壶，大滴的眼泪掉下。
是她自己，没有遵守承诺。
乔落回到宿舍，看见美夕正在涂指甲，她把壶拎了过去，没有说话便上了床。
自从自己和梁晨在一起后，美夕就不理他了。
乔落知道自己这么做是见异思迁，红杏出墙，不地道。
可是每次和梁晨约会回来，看着镜子中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的自己，她就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值得的。
她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背弃了一切，多么伟大，难道这还不能称之为爱吗？
而且和梁晨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美好，完全符合她自己对爱情的所有构想。
四
半夜十二点，乔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让她的每个细胞都疼得渗出汗来。
小琪听到动静，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乔落床边，问道：“落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胃疼。”
“你胃药在哪放着呢？我给你找来你吃点。”
“在我抽屉里。”
小琪赶紧开灯去找，翻了半天才说道：“就剩一个空盒了，你也是，吃完了也不备着一盒，你这胃病都是老毛病了。”
“那是因为，每次她的胃药都是路远给她想着买，她哪儿操过那份心啊。”
美夕的声音响起，宿舍里一下子寂静无声。
“得了，落落都这样了，你也别幸灾乐祸了。”
美夕哼了一句没有说话，拉上窗帘的时候却说道：“我抽屉里有药，拿给她吃吧。”
“美夕，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小琪高兴地说道，蹬蹬地就去美夕那边找药了。
折腾了半天，乔落的胃疼终于压了下去。
第二天，乔落请假，在宿舍休息，桌上有一杯热水，是小琪给她倒的。
她握着玻璃杯喝药，略带烫意的温度自手掌心漫开，她突然想起了路远，想起了那个粉色的保温杯。
那个杯子一看就知道不是男生用的，应该是路远特地给自己挑的。
乔落把自己扔进被子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宿舍很安静，只有电风扇转动的呼呼声。
乔落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和路远在一起的片段。
路远其实是一个很贴心的人。他会在自己买冰可乐付钱的时候，把它换成常温的，在吃饭的时候，理所应当地挑走自己碗里的青椒，去图书馆自习，会特意给自己带一件长袖衬衫，过马路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手。
乔落想着想着，心就开始疼得厉害。
有些记忆不是特别美好，可是，却记得那么深刻。
手机铃声打断了乔落的思绪，她拿起手机，是梁晨发给她的短信。
“我调了新的鸡尾酒，你快过来。”
乔落没有立即回复，目光转向了窗外。
昨天晚上下了一晚上的雨，学校现在到处都是雨坑。
“我昨天晚上胃病发作了。”
“那现在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
“正好，你来尝尝我的鸡尾酒。”
乔落躺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直接按了关机键。
乔落突然发现，梁晨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能不能喝酒，能不能吃凉的，每次叫她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哪儿，方不方便过去，他在乎的、考虑的，向来只有他自己。
而我，只不过是他开创新的鸡尾酒的灵感。
或许，梁晨根本就没有喜欢过自己。
乔落想起了最后见路远的那个夜晚，他清瘦的背影渐渐融入黑暗。
那个晚上，面对自己的爱情，他选择了妥协，再也没来打扰过自己。
乔落将头埋进被窝里，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她错了，她不对路远妥协，是因为自己不需要向路远妥协，在他们的这段关系中，路远才是永远妥协、包容的一方。
“你的午餐。”美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将餐盒甩到自己的桌子上。
“对了，这是路远托我带给你的，他听说你病了。”美夕径自喝了一口水，却发现乔落坐在床上，没有反应。
“你说说，这路远可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虽说人是不太会讨女孩子喜欢，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跟小白脸跑了啊。”美夕没好气地说。
她其实看得出来，乔落还是喜欢路远，只不过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她被梁晨的新奇所吸引，又因为所有人的反对和自己内心的愧疚，沉浸于自我牺牲，自我感动的陷阱，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所谓的爱情梦。
或许，总会有些人执着于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拼上一切，也要全力追逐，而往往到手之后才发现，其实那个东西，并非是自己所求。
乔落坐在床上，看着桌子上的午餐，心中即是羞愧，又是忐忑，还生出了些许侥幸。
应该还不算太晚吧。
乔落病好的时候，特意打扮了一番，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去堵路远。
等了一天也不见他出来，电话也打不通，情急之下，乔落直接跑到了路远的宿舍。
“他去了英国做交换生，昨天刚走的。”
“交换生，去多久。”
“两年。”
乔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男生宿舍楼中走出来的。
路远走了，他竟然走了。
自己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呢。
他怎么就这么走了。
乔落失魂落魄地校园里走着，竟然走到了开水房。
看着红色的“开水房”三个大字，乔落终于忍不住蹲在原地，哭了起来。
可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站在她面前，给她递上装满热水的保温杯了。
乔落以为，她想要的爱情是这样的，丰富、明亮、色彩斑斓、如诗如画、波澜壮阔。
可是兜兜转转后，她才发现，真正想要的，是细水长流的温柔和安心无声的陪伴。
五年后，乔落研究生毕业。
在那座城市，她见过无数的“梁晨”，却再也没有碰见一个路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