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白午饭能猜到我在想什么,而且能给出恰到好处的反应。比如,我想对他说:“黄花菜可以吃,叫黄花菜的那头黄牛也可以吃。”当然,我只是想展现我的幽默,而并不是真的想吃那头有名字的黄牛。
他嘿嘿地傻笑着,他傻笑时又搓了搓他的手。我看了看他的手,他的手除了比他的脸更黑一点,并没有什么污垢或是异样。
“你会写字吗?”他问我,我点点头,这时我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大部分常用字我都会写。他看见我点头,有些兴奋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说它是笔记本也不是很正确,它是用学校里发的长方形的那种小字本,裁成边沿不规整的小正方形后,再把这些纸张用线缝成一个小本子,它不像商店里的笔记本,它没有精美的封面。它的封面上只用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笔记本”三个字,字写在田字格最顶端一排的正中间。除了这些,封面上再没有其它的图案,甚至连一点污渍都看不见。
白午饭将笔记本递给我,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一节铅笔,铅笔很短,用手握着写字,铅笔便好似在手里消失了一般,笔头很粗,写的时候要找好角度用力,才能写出细一点的笔画。
他说:“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我打开笔记本,里面写着一些符号,像汉字又不像汉字,歪歪扭扭中又仿佛有一定的章法。我翻到空白处,写下“金知竹”三个字,递给他看。
他又搓起他的手,嘿嘿的笑起来:“嘿嘿,你的字写得真好,就像书上印刷的一样”,而后,他又蹙起眉毛,一副要用眼睛将本子看穿的表情:“这些字怎么读来着?”
我很诧异,金知竹这三个字无论分开看,还是合起来读都是非常简单的字。八岁的白午饭至少应该读二年级,怎么会不认识这三个字?
白午饭有些尴尬的看看我说:“我真的不认识,因为我没上过学。”
我更是惊讶,现在国家对小孩的教育看得很重,不仅上学免费,还免费提供午餐,对于特别困难的学生还有各种补助,对于他为什么没有上学我很好奇。
他看我满脸的疑问,便说:“我看见书本上的字就头晕”。
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到底是因为不想上学才假装说他看见字就头晕,还是他真的看见字就头晕。
我的班上有个叫李元的同学,每到考试的那一天早上就头晕,晕得下不了床,送去医院又什么都检查不出来,回到家的第二天又活蹦乱跳地来学校上课了。如此反复几次,他的家人就觉得奇怪,怀疑他装病来逃避考试。
有一次,又有单元考试,她的家人不管他头到底晕不晕,把他送到了学校。他居然真在学校晕倒过去,是真晕,头磕在课桌上,破了皮,血流出来把卷子染得鲜红。
把他送到医院,又是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医院的医生就建议去看心理医生,于是心理医生诊断出来李元是应激性头晕。简单来讲就是:因为心里紧张引起身体头晕的反应。
因为有了我同学李元这件事,所以我就不能完全怀疑白午饭说的就是假的,也不能肯定他说的就是真的。因为我不了解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看书会头晕这种病,我不能对我不了解的事物盲目的否定。
虽然,白午饭的解释对于我来说有点不可思议,但我还是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有点相信他的话,并在我心底觉得,他或许是因为不能认字才被他的父母遗弃的吧!毕竟现在这个社会不认字就相当于一个瞎子,不认得字便不能找到好工作,不能成为一个风光的人。
毕竟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会成为平凡人中那个不平凡的人,成为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人。
如果在乱世,一个聪明的文盲靠着一身闯劲,或许能有一番作为。要是生在盛世,又是如今这种文字化信息化的时代,能出头的文盲有几个?
白午饭说完他看书会头晕这句话后,就让我等他一会。他转身朝不远处的楼里跑去。
我从秋千上下来,靠着树干站着,我突然想到:既然白午饭不认字,那他让我写我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但是马上我就想到,他可以去问别人这三个字是什么字,别人会告诉他,这叫“金知足,黄金的金,知道的知,竹子的竹。”
我觉得自己有点傻,并为此感到好笑。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聪明的人,一个能看穿一切的智者,即便是我的额头不饱满,脑袋也不大。因为我不认为聪明人就一定要脑袋大,比如大象,比如鲸鱼,比如猪,等等这些动物的脑袋都比人大,可是它们却没有人聪明。如果它们比人聪明,恐怕现在它们会把人类圈养在动物园,供人观赏。
你能想象,一头头大象给人类投食的场景吗或是一位猪售票员在售票室给排队的猪递出一张张门票,不忘了哼哼几句猪语:“您好,欢迎来到XX动物园”,“需要几张票?”“这是找您的零钱”“祝您观赏愉快!”。
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白午饭带着一个瘦弱的男孩跑了过来。他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跳起来,一掌拍在我的肩上,喘着粗气说:“嗨!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白午饭轻轻一笑,他旁边那个瘦弱的男孩说:“你叫金知竹,是不是?”
我点点头,白午饭笑得前仰后合:“你的名字可真有趣,比我的有意思多了”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说:“金知竹,金蜘蛛,蜘蛛精,哈哈哈哈!我太伤心了,你的名字居然比我的有趣!”,他说伤心,却笑得更欢了。
我有些好笑得看着白午饭,我并不觉得他是在嘲笑我,嘲笑我的名字。白午饭的神态与动作都让我觉得亲切,就像相交多年的朋友。如果别的人这样笑我的名字,我会鄙视他,就像别人嘲笑我是一个哑巴时一样鄙视他。
但是白午饭的笑我觉得是不带一丝恶意的笑,加上他的话,我竟然觉得很开心。是啊,我的父亲给我取名字的时候,难道没有将我的名字重新组合排序吗?为什么这么明显的蜘蛛精三个字,他们都没看出来?
我想,有可能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刚好电视里在放西游记里盘丝洞的那一集。于是我的父亲就给我取了金知竹这个名字。
我也笑起来,因为我也没想到我的名字里还有个蜘蛛精的存在,蜘蛛精陪伴了我八年多,而我却不曾发现过它的存在。
那个瘦弱的男孩看着我和白午饭,无奈地对白午饭说:“哎,别笑了,别笑了,取笑别人的名字是不礼貌的行为。”
白午饭指着我说:“金知竹不是也在笑我吗?我们这叫礼尚往来。”
然后他忍住了笑,将旁边的男孩推到我的跟前:“他叫孙猴子,是我们院里的老大,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可以找他。”
孙猴子?又是西游记里的孙猴子?白午饭,孙猴子,我想这都是些什么名字啊!这真是一些又好笑有让人悲伤的名字啊!刚听到会觉得好笑,细究起为什么会取这些直白简单的名字又觉得悲伤,他们的父母是有怎样的匆忙与忽视才取出这些随意的名字的啊!
“你别听他瞎说,我原名叫孙子候,他们给我取的外号才叫孙猴子。”他说着作势要去踢白午饭,白午饭一蹦老远,笑着跑到围墙边去站着。
农历六月快正午的烈日,火辣辣地照射在树荫遮不到的地方,空气里飘散着阳光的味道。
曾经有那么一天,我一直在想阳光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于是我跑到太阳底下,张开嘴让阳光落进我的嘴里,但是我什么都没尝到,我想阳光是没有味道的。我继续张着嘴,便闻到了蔷薇花的味道,我就以为阳光的味道就是好看的味道。然后我又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又以为阳光就是好吃的味道。
当我晚上盖着晒过的被子时,我才明白,原来阳光的味道会变,但是不管怎么变化,它的味道始终是暖洋洋的,让人安心的一种味道。
我在树荫下又闻到了阳光的味道,清晰而又模糊的味道,形容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味道,有树叶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的气味。
白午饭见我又在发呆,便拿出一个绿色塑料哨子,放在嘴边“咻”地一声拉得很长,他走过来,递给我说:“以后,你有事就吹它,听见它的响声我和猴子就来救你。”
为什么这个场面我似曾相识?我努力地在脑袋里想了想,才发现这不是现在正在热播的动画片里的情节吗?
只不过,接受哨子的那个动画片里的人物,不是个哑巴也不是个男孩,而是一条鱼,那条鱼老是悲催地被人或者别的什么动物捉住,每当它快成为一道红烧鱼或鱼肉刺身时,那条鱼就吹响它藏在嘴里的口哨。“咻”的一声,一只猫便瞬间穿越千山万水,来解救那条鱼,当然,最后每次都会成功营救。
那个哨子就是那只猫送给鱼的,并让鱼把哨子藏在嘴里。当看见鱼真把哨子放进嘴里时,我就在想,如果哨子被鱼吞了进去,卡在嗓子里,把自己噎死了,那这算不算是猫谋杀了鱼?
我接过哨子,放在嘴唇之间,从胸腔呼出一大口气,“咻”的一声,哨声像老鹰鸣叫,深长悠远,像要击穿蓝天,冲破苍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