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因为李狗子和白午饭打架的事,被李狗子的母亲骂了一顿,两家算是结了怨,当天晚上便只站在院门口,往李狗子家的方向望了望,并没有跑到李狗子家去瞧热闹。
紧挨着白午饭家的邻居李国富回家时,老白叫住了他,问他怎么回事,李国富站在院外,关了手电,用手扶着院门神秘兮兮小声地说:“李狗子死了!”
老白吓了一跳:“真的假的,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国富凑近了几步,进了院门,老白把他让到屋里坐着,李国富压低了声音说:“是淹死的,就在木莲河里淹死的,说是已经死了几天,尸体都发臭了,被河水冲到河下游的雁来沟里去,泡得都变形了,今天下午才被人发现。”
李国富咽了口唾沫,叹了口气说:“哎!学校刚才打电话说,捞到尸体的人从李狗子背上的书包里,找到了学校的名字,就给学校打了电话,学校就马上通知了李狗子的妈。”
李国富正说着,院外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李狗子母亲的哭声。声音由模糊到清晰,再由清晰渐渐模糊。
老白和李国富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待他们听见这些声音消失之后,李国富说:“肯定是李狗子的妈叫了几个人,跟她去雁来沟把尸体抬回来。”
老白还是有些不相信地说:“上周六,李狗子还和我家午饭打架呢,今天他怎么就死了呢?”
李国富说:“谁知道啊!”他顿了顿,又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白老兄,你说是不是?”
老白稍缓了震惊的心情,把旱烟点燃,递给李国富,李国富接过去,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然后就听见他老婆在隔壁叫他,他放下旱烟,打着手电就回去了。
吃过晚饭后,白午饭就躺到了里屋的床上,准备睡觉。当他听见屋里李国富所说的话后,心里就咯噔咯噔直跳。李狗子死了?不可能吧!下午的时候,自己不是还见到了李狗子回家了吗?难道李狗子回家换完衣服之后,然后又往学校走的时候,掉河里淹死了?
但是,李国富说李狗子死了都几天了,又是怎么回事?你狗子到底有没有被淹死?白午饭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是去想。想得他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的村庄很安静,安静之中又不时传出几声草虫的鸣叫,或是两声看门狗的低吠声。
白午饭也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他突然听到村里的狗叫声大起,四处都是“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的叫声。白午饭支起耳朵,仔细听屋外的动静,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有气无力的哭声,由远及近,李狗子的母亲哭哑了嗓子,她就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哭着说:“狗子,狗子,我们快到家了”,而后又放大了声音哭喊道:“你个短命鬼哟,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你就这么走了啊,你个短命鬼。”后面又一连串的哭声,哭够了就骂几句,骂完了又带点内疚地放软语调喊道:“我的狗子啊!怎么不让我代你去死啊!!!”又是一连串的哭声。
白午饭听着屋外李狗子妈的声音,竟然流下了眼泪,李狗子的母亲哭得是那么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白午饭想,这就是母亲吗?无论她在外人面前是如何的嚣张跋扈,如何的尖酸刻薄,如何的野蛮无理。当她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那个叫作母亲的生物都会是最善良,最温暖的存在。
李狗子确实死了,学校里的学生说,那天星期五下起瓢泼大雨时,学校老师让所有人都暂时不要回去,可是李狗子不听,偏要走,李狗子还对同学说,有人让他星期五一定要回家去。老师留不住他,只得让他走了。
李狗子的母亲说,李狗子星期五到星期天都没回过家,她以为李狗子还在学校。双方这样一对,就这样确定了李狗子确实是在星期五下午回家时,落下了水。
但是,到底是谁让他一定要回家的呢?李狗子的母亲和学校的同学老师,包括雅雀沱里的所有人,都在心里猜测着。
白午饭在老白口中得知事情经过之后,想要告诉老白他星期天下午看见过李狗子的事,又害怕老白不相信他,或者是害怕老白担心他,就一直把那件事闷在心里。
李狗子被葬在村后的山坡上,小小的一个新坟,不注意看还以为只是一个小土堆。
按山村里的风俗,家里死了的小孩,不能办丧事,不能有父母长辈去送葬,在一年之内父母不能给死去的孩子烧纸钱,甚至连到坟堆看上一看,都不行。村里人祖祖辈辈都知道有这些规矩,但又没有谁能说得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些规矩。
老白说:“不能白发人去送黑发人,要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对活着的人不好!”怎么个不好法,他也说不清楚。
于是,给李狗子烧纸钱的事情,就落在了李二狗的头上,连烧七天,七天过后李狗子才算真的走了。每天傍晚,李二狗就跪在李狗子的坟包前,将纸钱一张一张地往火堆里扔,暗黄的纸钱在火里发出橘黄的光,一阵风吹来,几片火星翻滚着往天上飞去,在空中又变成黑白的灰烬缓缓落下来,落得李二狗满头满身都是。
白午饭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他把那件事在心里藏了几天后,就对老白讲了出来。老白听了白午饭的话,立马拉着白午饭进了屋,拿着那把用了好多年已经变秃了的竹扫把,劈头盖脸地就往白午饭身上脸上扫。
白午饭被老白的举动吓了一跳,四处躲着,嚷道:“脏,脏,老白你疯了吗?”
老白板着脸说:“你个憨娃,你看见的不是人!”
白午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老白的一本正经惊出了冷汗。虽然他一直在心里猜测那天看见的李狗子已经不是人了,但这仅仅是猜测,不好的猜测总会被另一些自己希望的猜测所代替。现在不好的那个猜测由老白肯定地说出来,白午饭自然是越想越心惊。
白午饭惊讶地问老白:“那他是什么?”
老白说:“是水狮子!”
白午饭说:“啥,李狗子变成了一头狮子?”
老白继续用竹扫把扫着白午饭,竹扫把的毛刺扫到白午饭露在衣服外的皮肉上,生疼。
老白说:“不是李狗子变成了狮子,是水狮子变成了李狗子。”
白午饭越听越听不懂,他摸着被扫得生疼的脸说:“狮子是啥?李狗子又到底变成了个啥?你到底说的啥跟啥?”
老白被白午饭的啥啥啥弄糊涂了,他拉过一根木凳子,坐下后想了一会说:“水狮子就是水尸,一个是动物狮子的狮字,一个是尸体的尸。这两个叫法都指的就是水鬼。”
老白把最后一个鬼字说的很重,听到老白这样说,白午饭后脊突然就感觉直发凉。
老白告诉白午饭,山里偏僻人少,阴气就大,阴气大的地方就会生出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
水狮子就属于妖魔鬼怪类的东西,但具体属于妖,还是魔,还是鬼或是怪,老白也不知道,老白只从他的爷爷那里听说过有这种东西。
老白的爷爷说,水狮子就是淹死鬼,因为不是自然死亡,阴寿未尽,并且没有尽到为人子女该尽的义务,所以就要在淹死的地方,每日受一次淹死之苦,直到阴寿终结,才能投胎再世为人。
有些淹死鬼受不了这种苦,就会找替身。他们或许该叫作它们,它们可以幻化成各种样貌,勾引活人,然后将活人淹死,淹死的活人就成了它们的替身,代替他们日日重复被淹死的过程。
找到替身的淹死鬼,就会变成那个被自己淹死那个人的样貌,去投胎转世。
老白说,他早年的时候,还听别的什么人说过,水狮子是一种邪恶的精怪,生活在河底,在水里时就会力大无穷。它特别喜欢吃人的脑子,只要吃完一个人的脑子,就能变成那个人的样貌。
水狮子还善于模仿人的声音,大多数时候,水狮子就躲在水里,用声音吸引人进入水里,当那人进了水里之后,水猴子就潜到那人脚下,拉着那人沉入水底,将那人淹死。那人被淹死后,水猴子就用它长而锋利的嘴,从尸体的太阳穴伸进脑子里,吸食人的脑子。
老白说得滔滔不绝,煞有其事,把白午饭听得一愣一愣的。老白说完之后,又过了好久,白午饭才心有余悸地问:“那李狗子到底是被淹死鬼害死的,还是被怪物吸干了脑子死的?”
老白把手里的竹扫把往屋角一扔,说:“不管害死李狗子的是什么东西,反正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后,老白又像是想起什么般地“诶?”了一声,他笑得异常慈祥地问白午饭:“你真想知道李狗子怎么死的?”
白午饭把自己的头点得像捣蒜似的,老白说:“你去看看李狗子的太阳穴有没有洞,不就明白了吗?”
白午饭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